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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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三千精骑,踏尘而至。
为首的将领在相距百米开外时便已传令身后人马按兵不动,只他一人催马上前。
只见他身穿玄色衣袍,却未着片块甲胄,正是容楼。
慕容令面色一变,显然大吃了一惊:“是你?!”
容楼凝神点头,道:“正是。”
稍倾,慕容令仰天长啸了一声,道:“想不到我们也会有兵戎相见的一天。”未等容楼有所回应,他将手中银枪一横,置于马背上,点了点头道:“也罢,你若肯立下重誓,只追击至此,放过我父亲,今日慕容令便将这颗项上人头拱手奉上,让你回去也好有个交待。”
容楼摇了摇头道:“不忙,我有话要问你。”
“什么?”
“你们为何不往北边回归故土,而要往西边去?西面只有一个去处,那就是秦国?”容楼正色道。
慕容令道:“那是父亲的决定。”
“吴王要投奔苻坚?”容楼双目中瞳孔猛然收缩。
西秦乃是燕国的大敌,若是慕容垂投靠秦国,倒戈犯燕,那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中原之地能容得下我父亲的也只有秦王苻坚了。”慕容令叹道。
容楼思量片刻,拨转马头,一边准备回后方军阵,一边叹了口气,道:“看来今日我是一定要留下你们了。”
“为什么?!若是这样,一开始你就不必冒险深夜前来通知我们。”
容楼停住马步,回首道:“你们此番投奔秦国,以后势必助秦犯燕。我不能放过大燕的敌人。”说完,眼中的杀气便弥漫了开来。
“你错了!”慕容令目光炯炯,朗声道:“我和父亲这一生都不会与燕国为敌。此次投奔秦国,实是无奈之举,只想寻一处地界暂安罢了,又何来‘助秦犯燕’这一说?!”
容楼回身,面对慕容令,沉思片刻,迟疑道:“你说的只能代表你自己,吴王怎么想的又有谁能知道。”
“哈哈哈,”慕容令大笑三声后,一脸肃穆道:“我知道!”而后,猛然挥枪指向身后一众将士,道:“他们也知道!”
两人四目相对了良久。
一时间除了风吹草动声外,四下一片寂静。
“好!我信你!”
容楼展颜一笑,又道:“其实以垂将军的实力又岂是我想留就可以留得住的?。”
见慕容令面露诧异之色,他继续道:“就只当今日前来全只为垂将军和令兄你压阵送行罢了。”
他此言一出,面前的吴王三百部曲一片哗然。
“你?......”
慕容令将信将疑,他身后的将士虽有惊喜,却依旧保持着挺枪搭箭、高度戒备的状态。
容楼探头张望,看神色象是要在慕容令身后的兵将中找寻什么人。
“司马兄!”他一眼就找到了最前排立马搭弓的司马尘,高声喊道:“武卫将军让我给你捎句话:‘山水总相逢,他日绝不与你为敌’”。
司马尘淡然笑了笑。
他虽然笑了,但那笑容看上去却很是寂寥。凭心而论,他何尝不想留下来和庄千棠在一起,但是,其一,吴王对他有恩;其二,所有亲卫部曲的五百成员一个不差都要求和吴王共进退,他又怎能临阵缩头,落人笑柄?
“还烦你替我回他,‘世事岂能皆如人愿?让他多顾着自己才是真的。”
“你既已领兵前来,却当真不打算追击我们?”慕容令的确很难相信。
“我现在一身布衣,你不会以为我想穿成这样上战场吧?”容楼笑道。
慕容令拨马上前,与容楼马首相接,摇头感叹道:“容楼啊容楼,我实在想不到你是这样的性情中人。”
“我自己也想不到,只是事到临头便身不由已。”容楼道。
“我感激不尽!”慕容令激动道。
容楼摆了摆手,道:“大可不必。若你们原本打算投奔秦国,想借秦国之力对付大燕,我今日就算拼掉性命,堵上这三千兵马也是要留下你们的。”
慕容令点了点头:“我明白。”
他想了想,忽然又笑问:“是不是除你之外燕国其他将领都不敢前来追击?”
“看样子应该是。不过我担心虽然无人请令,但皇上终究还是会指派一位将军前来追击,这样一来,你们之间不问缘由必有一战。燕国将士们互相杀戮、血肉相搏的场面如果可以避免,我便绝不想让它发生。”容楼毅然道。‘而且,若非我请命前来,燕国的其他将领纵有铁骑三千恐也是留不住你们的。’这话他只留在心里,自是不便说出来。
“所以你才请命前来?”慕容令道。
“不错,我来至少还有机会弄清吴王西去的意图。”
慕容令听言,一时血脉喷张,豪气冲天,道:“亲弟弟都可以暗中秘报,弃父兄而去,而你与我们并无血缘之亲,却愿意相信我们,鼎立帮助......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你我今日就结拜为异姓兄弟,怎样?”
容楼洒脱一笑,道:“很早以前我就当你是大哥了。结拜只是形式,不值得为此事浪费时间。”
“好兄弟!”慕容令道。
“你快些起程,莫要让垂将军挂念。我也是时候领军回去复命了。”容楼道。
慕容令皱眉道:“你这么回去,只怕难以复命吧......”
容楼剑眉微挑道:“这个我自有主张,你只管走便是。”
慕容令点了点头,将银枪负于身后,调转马头,下令那三百人马后队变前队,西行追赶吴王而去。
他回头冲容楼一拱手,道:“容兄弟,后会有期。”
容楼也回了一礼,示意他快些离去。
慕容令策马奔出几丈,却又折返了回来,冲容楼道:“抗晋一役后,父亲曾对你作出过一番评价,可是同时,他也让我不要将这事告诉你。”
容楼不解道:“为何?”
“我思前想后,还是不能不告诉你。他说那一役的成功已经令你一战而成为了燕国,乃至天下无可争议的‘战神’,可是离‘军神’还欠些火候,尚有一步之遥。他又说,若是将此事告之你,只怕你很快便可参悟其中差距,进而成为燕国的‘军神’,只是......”慕容令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只是,他认为于你而言,过快地成长为燕国的‘军神’容易招来嫉妒,也许并非好事......他就是最好的例子。”
容楼倾刻间心头一震。
话一说完,慕容令便拉转马头,一边快马加鞭,一边回首道:“后会有期!”
‘成为燕国的军神--为什么以前自己从来没有想过?’
这一刻他本该多想想,未动用一刀一枪便放走了慕容令,更没打算去追慕容垂,这样的他还能不能回去燕国、以及回去后要怎样回复圣命。
他对慕容令说自有主张,只是为了让他安心离去。而事实上要如何复命他自己也心里没谱。
但是有一点他很清楚--他必须回去。
若是没了担当,他还如何顶天立地!
三千精骑莫名无功而返。那些将士们只说冠军侯令他们原地不动,先一人纵马上去敌阵,而后又一人悠然折返,领着他们调头回营了。
其实,没能和慕容令两军搏杀,绝大多数将士都长舒了一口气。必竟,要和那些之前还并肩作战过的战友们以死相拼的确让他们感觉别扭、心寒到了极点。当然,也有极少数希望以此立功晋升之人恨极了容楼的莫名奇妙之举,因为他们的兵力十倍于慕容令,加上容楼的武力众所周知,战胜领功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百。
无论别人对冠军侯此举是庆幸,还是怨念,容楼违抗圣旨的死罪真正是铁证如山,任谁也无法撼动:三千双眼睛亲眼目睹了他临阵放走了敌军。
皇上慕容暐气得只恨不能在大殿上就直接斩了他。
从容楼进得大殿,到坦言未与慕容令开战,再到皇上勃然大怒,下旨除去他的爵位,撤了他的军职,押送大牢,最后几个侍卫依旨上前将容楼五花大绑,押出殿外......对发生的这一切,大司马慕容冲从头到尾都牙关紧咬,一言不发,只是那双怒火燃烬碧波般的眼神一直就如利箭一般牢牢钉在容楼身上,不曾移开过。
慕容冲独自进去大牢时天色还不算很晚,但牢里因为常年阴暗,视物吃力,是以早早点上了火烛。
他来到容楼被单独囚禁的的那间牢房前,令狱卒打开牢门后,道:“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准人前来打搅。”
狱卒领命而退。
里面手脚都锁着几十斤重的镣铐的人竟然已经坐靠着墙角,安然地睡着了。那低垂着的睡脸映着昏暗的烛光,线条柔和,看上去居然象个无辜的孩子。
帮助吴王逃离燕国,而后回来欣然领罪,对于这件事,容楼从来都觉得他该做,并且做得对的起自己,也对的起别人。至于之后是生、是死他全不放在心上,只想着丢给老天去定夺。既然做了该做的事,只觉心中坦荡,没有心事,自然睡得也香。
这样的睡脸看在慕容冲眼里却令他好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却又重新窜了上来:‘捅了这么大的纰漏,偏只有我为他着急心痛,他自己居然已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想到这里,他撩袍几步冲了进去,抬腿就照着容楼身上踹了下去。
容楼吃痛地皱了皱眉头,斜了斜身子,却并未醒过来。
慕容冲一把揪住容楼的衣领,将他贴着墙壁拎了起来,吼道:“为什么要放走慕容令和慕容垂?!你说!”
被他的吼声吵醒,容楼睁开眼便瞧见面前因为愤怒和不解而面目睁狞的慕容冲,显是被吓了一跳,愕然道:“凤凰?......”
“你不知道违抗圣旨,忤逆圣意是死罪?!若你原本就不打算与他们为敌,为何又要请命前往?!你领了圣旨,却又抗旨不尊,根本就是自寻死路!是中邪了?被人下药了?还是脑子进水了?!你说!”慕容冲气得额角青筋迸现,揪住容楼衣领的手也越来越紧,几乎止住了他的呼吸。
容楼刚被慕容冲弄醒,本来反应就有些迟饨,只觉呼吸不畅,头脑发晕,想回答他却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才发现脖子被他的手掐住了,只得用带着镣铐的双手发力,一把将慕容冲推开,弯腰深吸了几口气,才道:“因为我相信吴王不会背叛燕国!”
他缓了缓,又道:“得知他们往西而去,我担心有‘助秦犯燕’之忧,这才请命前去一探究竟。若真是那样,我定然拼死一战。但是,”他坚定地摇了摇头道:“见了慕容令后,我确信吴王纵然投奔秦国,也不会做出亏对燕国的事!”
“你凭什么相信他们?”慕容冲怒道:“是慕容垂,还是慕容令灌了你**汤?”
容楼也有些愠怒,道:“你又为何认定他私通秦国,为害大燕?我只见到他忠肝义胆,为燕国隐忍负重。秦人想要与他接洽是秦人的自由,他又无法控制。他不见秦使,拒收礼物,做得难道有什么错吗?”他直视慕容冲道:“我倒觉得你们有打算找个借口除去他的意思。”
慕容冲听言直冷笑,道:“此刻我倒是明白了,替他通风报信的人一定是你。”
容楼现在也不避讳,坦言道:“不错,就是我。”
“容楼,枉我那么信任你,你反而利用了我的信任。”慕容冲脸色阴冷,“你待慕容垂父子倒是很好,只是却忘了身为人臣理应‘食君之禄,分君之忧’的起码道理。皇上要杀慕容垂,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容楼摇了摇头,郑重道:“我可以为燕国杀慕容垂,却不能为皇上除掉吴王。”
慕容冲眯起眼睛道:“若是为了我呢?”
容楼愣住了,一时语塞。
慕容冲也不着急,依旧眯着眼睛等他的答案。
“趟若吴王要害你性命,我自然不能放过他。但他对我恩重如山,若不是他便没有今天的容楼。只为你的一些私利,恕我下不去手。”容楼想了想,道。
慕容冲嘴角一阵抽搐,道:“你所犯之罪,必死无疑!你不怕么?”
容楼淡淡道:“既是必死无疑,怕不怕都是一个‘死’字,又有什么好怕的?”
慕容冲点了点头,背过身去大笑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好笑了,他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只是容楼无法看见。
“好得很!那你就去死吧!”
说完这话,慕容冲没有再回头看容楼一眼,抚袖而去。
慕容冲紧抿着嘴唇,沉默不语,回到王府便直奔卧房,关上门,倒头便睡。
容楼可以睡得香,他为什么不可以?
他的确也可以。
只是,这一夜,他梦魇不断,几次梦见容楼在法场上被刽子手手起刀落,身首异处,也几次惊呼着“刀下留人”从梦中惊醒,冷汗淋漓......
原来睡了比不睡还要辛苦。
清晨,他心乱如麻,稍加整理,便又向大牢而去。
慕容冲走后,容楼却是一夜未眠。他心里纷繁复杂,纠结难受得厉害,还好随身带着慕容潆送他的‘水月镜’,倒也不会太伤心神。
他心里难受不是因为自己的死期不远,而是因为慕容冲的态度。
‘死’对于他来讲本没有什么。作为一名战士,他已经见识了太多的‘死’,与它零距离接触也不下百次,既然已经对‘死’那么熟悉,那么纵然还有恐惧,也不会太当一回事了。无论多可怕的事情,人一旦适应了就会变得坚强无畏。
只是,他希望能看到凤凰能为自己的死伤心落泪,而不是大笑着叫他去死。
这时,牢门又打开了。
皇上慕容暐一身便服,身后跟着上庸王慕容评缓步走了进来。

“容卿在这里感觉可好?”慕容暐笑得有些阴险,“联这几日正想着要怎样写诏治你的死罪。你说哪种死法比较好?”
容楼冷冷道:“全凭皇上作主。”
“斩首、缢首、鸩毒比较常用,是朕中意的类型。不过,剥皮、车裂、俱五刑、凌迟、棍刑、活埋等等......”他看了看容楼,作出一副愁苦状道:“朕只从书上看到过,还没有机会实践,朕也十分好奇。不知道卿能不能从中选一样,好让朕开开眼界?”
容楼听言盘膝坐在地上,闭上双目,如老僧入定般,不再回答。
慕容暐忽然一脸愤然道:“你知不知道,这几日写奏折替你求情的人有多少?”
容楼依旧不答。
慕容评低头道:“还请皇上切莫生气,气坏了身体只有对自己不利。”
慕容暐以足跺地道:“居然有大半武将都或单独,或联名地递了折子意欲为你开脱!那些个碍眼的东西现在正堆满朕的书案!”
他手指容楼,气得声音都有些发抖道:“慕容垂叛国而逃,你领的旨,你请的命,然后你回来说不打了?你当朕是三岁孩童任你戏耍?杀他最好的时机居然被你那么轻易地就放弃了!......而,而朕这个一国之君居然还受制于那些个奏折,不能爽快地下诏治你的死罪!你,你......”
容楼睁开双眼,道:“皇上一向想怎样便怎样,何尝受制于人过?吴王不正是最好的例子吗?”
慕容暐闻言,上齿紧咬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恨恨道:“你说的不错,既然不能堂而皇之赐你一死,今日我便微服前来亲手结果了你!看有谁能拦得住!”言毕,腰上悬着的刀鞘寒光乍现,三尺钢刀便已握在手中。
容楼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又闭上了双眼。
不反抗,是死路一条;若是反抗,又有大逆不道弑君之嫌,必被乱刀砍死。
皇上要杀他,他除了死又能怎样?
慕容暐的刀法虽然不算精纯,不过也是力道刚劲,勇猛无比,割下颗人头绝对是小菜一碟。
他运足了十分的力道,刀风凌厉,虎啸着横砍向容楼的脑袋。
皇上的刀只要砍出去就是一定要见血的!
只是,这次不是容楼的血!
鲜血染红了钢刀的刀刃,也顺着挡在容楼前面的慕容冲的右手流到他的胳膊上,浸透了他的衣袖。
慕容冲的右手正紧紧抓住慕容暐的刀刃!
“你?”慕容暐脸色一变。他居然不知道慕容冲什么时候来的。
一边的慕容评也慌了神,愣在那里。
其实,慕容冲到的时候也正是慕容暐举刀的时候,连想都来不及想便掠进了牢房,生生握住了那要取容楼性命的利刃。
“凤凰?”容楼睁开眼,看见慕容冲的手因为自己受伤,大惊失色,连忙想站起来:“你......”
“闭嘴!别动!”
慕容冲一边喝道,一边左手疾点,封向容楼几处大**。
容楼哪里想到慕容冲会对自己出手,当即中招,再不能动弹、言语。
慕容暐怒喝道:“我是皇上!你敢和我动手?!”说话间,手中的钢刀立刻加了几分劲力。而慕容冲只有更紧地握住利刃才能令它不再移动分毫。鲜红的血也因此流得更厉害了,慢慢从刀上滴落到地上,染红了他脚下的一片黄土。
“不敢!”慕容冲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冷静道。
“不敢你还不让开?”
慕容冲的手握得更紧了,道:“皇上,臣中山王愿代他一死。只求皇上赦免了他的死罪。”
慕容暐听他这么一说,却更加怒不可遏,手中的力气又加了几分,吼道:“你,你......他有何德何能,你堂堂燕国大司马居然愿意代他死?!”
“是啊,大司马,你何苦为了个外人与皇上兄弟相争?”慕容评反应了过来,上前一步劝道。
慕容冲双目如电射向慕容评,冷笑道:“不知道王叔可还记得有‘五石散’这种东西?”
慕容评不禁暗自打了个寒战,这样的慕容冲他还是第一次瞧见。
他向先帝荐‘五石散’一事除了死了的慕容俊就只有慕容冲知道。慕容俊在位之时本是燕国最强盛的时期,如果他还在世,燕国也绝不可能沦落为现在的尴尬境地。所以,虽然慕容俊之死是不是与“五石散”的慢性毒理有关还未可知,但只要慕容冲把此事宣扬开来,所有人必然会对慕容俊之死心存疑虑,而他慕容评也将会成为众矢之地。
慕容冲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来,意图再明显不过,就是告诉慕容评他并没有忘记那件事,是要以此为要胁,让慕容评站在他这一边。
慕容暐听言呆了呆,“什么‘五石散’?”
慕容评忙道:“也没什么,是之前臣答应帮大司马寻的一样物件。”
慕容暐“哦”了一声,便又向慕容冲道:“看来你真的想和朕动手?!”
“皇上,臣不敢!臣任由皇上处置,只要皇上饶过容楼。”慕容冲一直在流血,时间长了,血流多了,是以面色发青,唇色惨白,却是仍然不松右手。
“还不快撒手?!小心朕废了你的右手!”慕容暐见状有些心慌,收了手中大部分力气。
慕容冲呼吸沉重,额上虚汗涔涔。汗积得多了便缓缓顺着他面颊优雅的侧面轮廓滑落至下颌尖聚拢,再点滴而下,掉落在地上的那滩被血水喂饱了的泥土里。
他因失血有些力竭,却强撑住身体,道:“皇上,容楼此番虽然犯下大错,不过也曾军功着著,肯请皇上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带罪立功......”他还想说什么,张开的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显然一边要把持住慕容暐的钢刀,一边又要为容楼说话求情,再没了多余力气。
慕容暐没来由一阵心疼,又一阵担忧。他想到慕容冲必竟是他亲弟弟,容貌上俊美,性格上机灵,十分惹人喜爱,若非逼不得已自己也没生过害他之心,他也算对自己不错;再说他是燕国的大司马,正值被重用之时,若是这样丢了性命岂不让他这个皇上难以交待?
他眉头微皱,暗自叹了口气,握刀的手也软了下来。
慕容评见状知道皇上杀容楼的心思已经有了极大的动摇,现在只差一个下来的台阶,于是伸手轻轻将慕容暐的手从刀把上移开,道:“皇上,现今慕容垂已经投靠苻坚,必成燕国大敌。而我燕国正值用人之际,大司马此举实是惜才所至,还请皇上三思。”
慕容暐就势丢开钢刀,转身来到牢门前,道:“罢了,罢了,看在大司马对他如此用心的面子上,他的死罪朕先记下了。只是日后若不能带罪立功,或再有阳奉阴为之举,朕必然数罪并罚,绝轻饶不了他!哼!我们走!”
皇上在前,上庸王在后,两人走了出去。
“替大司马召御医来。”过道里传来慕容暐吩咐随行而来的侍卫的声音。
慕容冲闻言放心地笑了,张了张嘴,‘谢皇上’三个字却只能摆出个口型而已。
他用左手解开容楼的**道,而右手却还握着那把钢刀的刀刃,没有松开,仿佛已经忘记了一般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那笑容奇怪地定格在了脸上,不是因为一直在笑,而是此刻他已成强弩之末,面部肌肉的虚弱无力令笑容僵在脸上收不回去了。
刚才慕容冲为他所做的一切,容楼都看在眼里。爱人为自己受伤令他早已心痛如刀绞,焦虑似火焚,只是无奈**道受制,什么也做不了。此刻**道一解,顾不得血脉运行未畅,马上就站起来去扶面前摇摇欲坠之人:“凤凰!”
而慕容冲见容楼无恙,心头舒展,眼前一黑,人便向后倒了下去,却正倒在容楼的怀中。
容楼当即先替他止血,而后又运功助他恢复,等着御医前来。
......
月余后,太后可足浑楟生辰将至,皇上慕容暐借着这个机会下旨诏告举国庆祝,颁大赦令。
那一天容楼终于走出了大牢。
抬头迎着牢外的刺眼阳光,他忽然觉得很自由,心情很好:他还是他,只是现在变回了当年微不足道的一枚小兵罢了。
不远处,一个火红的身影正伫立在阳光下,等着他......
自慕容恪死后,秦王苻坚便有了伐燕之意,但一直未能成行,一是因为国内不安,有王公做乱需要镇压,二是忌惮慕容垂的威名。
这日,他听闻慕容垂来归,实属意料之外,喜形于色,摆驾亲自到郊外迎接。
见到风尘仆仆的慕容垂后,苻坚丝毫没有君王的架子,主动上前,握住慕容垂的手,感叹道:“卿天生贤杰,今日前来与我共成大事乃是天意。若日后有幸携手平定天下,我定要与卿一起上泰山封禅,而后把燕国的领地归还给卿。使卿‘去国不失为子之孝,归朕不失事君之忠’!岂不大好?”
慕容垂低头表示感谢,道:“呵呵,大王实在过奖了。我不过如丧家之犬,逃亡在外,只想寻一处安生之所,能得大王不怪罪已是荣幸,哪里还能有其他想法。”
苻坚以仁厚爱才著称,当即挽着慕容垂的手将他引进城去。
而关中无论将帅还是百姓素来都听闻过慕容垂父子的威名,于是都聚集在街道两边,想看看这鲜卑族中的军神到底长得什么样子。
苻坚封慕容垂为冠军将军,封宾都侯,食华阴五百户。
臣相府的后花园里有座小凉亭。亭里一张石桌,四个石凳,虽然不算宽敞,但平时在里面赏个小景,喝个小酒倒十分自在方便。
王猛正一个人坐在亭里喝酒,不过喝的并不开心。对于慕容垂的到来,他并没有象苻坚那样兴高彩烈,反而心中隐隐生出很多担忧。
“臣相,一个人喝酒多闷啊。不如我来陪你一起喝吧。”
王猛抬头,发现苻坚笑嘻嘻地站在他身后。
“大王什么时候来的?”王猛想要站起身,却被苻坚制止了。
苻坚大刺刺地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品了一口。
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自说自话地跑到王猛家里坐客,所以王猛也没再顾及什么君臣之礼,由着他自己动作。
两人闲聊片刻后,苻坚道:“臣相近日来明显心绪不佳,却是为何?”
王猛直言不讳道:“因为慕容垂。”
苻坚讶然道:“那‘离间之计’原是臣相想出来的,现在慕容垂能投奔我大秦天国,岂不正中臣相下怀?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
王猛摇了摇头,道:“我原本以为若是计谋奏效,慕容垂要么不幸被燕国除掉,要么会逃回北方自立,却没想到他会来投奔大王你。”
苻坚不解道:“臣相越说我越听不懂了。既然开始我们让人接触他,想把他招揽过来,而他现在正是来秦国投奔我,这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王猛将酒杯推至一边,道:“大王你有所不知,慕容垂胸有雄略,我怕将来引以为患。”
苻坚道:“臣相何以这么说?”
王猛站起身,向苻坚行了一个大礼,道:“慕容垂是燕国的皇族,世代雄居东夏,根深地固,影响力极大。而他为人深府,才能又出类拔粹,堪称人杰。”
苻坚插嘴道:“说的正是,可见他是个旷世难得的人才,能为我所用岂不大幸?”
王猛的目光锐利了起来,道:“正是因为如此,可见他并非池中之物,必然心向天下。他此番不取道北上,而是西进大秦,可见不甘退守,心志尚在天下。这样的人如蛟龙猛兽,非可驯之物。大王如果肯听我一句,不如找个机会把他除掉才为妥当。”
苻坚腾地站了起来,摆摆手,坚决道:“我以仁治国,宽以待人,广结天下俊杰,这才建下了现在的不世之功。当日我迎他入城时,当着群臣众将的面已经对他许下承诺,现在若依了臣相反去害他,倒叫我如何自处?如何为王为君?况且,在我苻坚的眼里天下无不可用之材,只是要看你如何去用。”
王猛似乎还要再劝,苻坚却道:“我意已决,关于这件事再不必多言。”
王猛轻笑一声,道:“大王果然还是一如继往的胸襟广阔。我早知劝不成你,只是为人臣者该说的还是一定要说到的。”
苻坚大笑道:“知我者,王猛也。”
王猛坐下,为苻坚斟上一杯酒,道:“不过,大王可曾想过派慕容垂领军前去伐燕?他统领燕军多年,对他们的优劣之处自然知之甚详,定然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他又为自己斟上一杯酒,悠然道:“同时也可断了他的一条后路。”
苻坚叹了口气,道:“这事我考虑过,也向他提起过。不过,他很坚决地拒绝了,说是令愿离开大秦也不愿和燕国正面为敌。我能理解他的苦处,当然也不想逼他。现在的燕国没了慕容恪,又没了慕容垂,已经不是我大秦的对手,不必再假借他手了。”
苻坚象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提起慕容恪,让我想到那个西域高僧鸠莫罗。连慕容恪都被他所伤,可见真正是个人物。若没有他出手,我想要向燕国开战估计还要等上许多年。”
王猛笑道:“看起来他似乎很着急想拿到燕国的那两样东西,几日前就已经前来寻我,要求随军东征燕国以尽绵薄之力。”
苻坚点头道:“既然他有心,你就带上吧。武功那么高绝的人实在很少见,应该能派上用场。”
王猛点头称是。
是年十一月,秦王符坚以燕国曾反悔食言,未割让虎牢关以西土地给秦为由,派遣王猛督师向燕国发动了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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