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相思迢迢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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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璨自嘲道:“当年李珉也是这么问我的。”
他口中的李珉便是当今皇帝,他这行为,叫做犯讳,是大不敬之罪,视其情节轻重,大唐律规定有杖五十至满门抄斩之处罚。
只不过在场两人也对李珉殊无敬意,骆明翰是冷笑,赵昊元装作未闻道:“远在陵那西西河大捷之前半年,凤凰将军便已经敲定了篡位的谋划,只是后来……未能按期发动,所以皇上侥幸行险,赢过这一场。”
骆明翰对当年这场宫廷纷争并不知晓太多,此时便追问道:“斩草除根,除恶务尽,皇上为何如此宽泛,放过了那鸟人?”
其余两人却是局中人,深知内情,赵昊元微笑道:“皇上当年使的是顺手推舟,一箭双雕之计,先帝暴崩,当然是以废先皇太女为第一要务,林慧容只好搁在第二,没有当场击毙,后来单止‘放过那鸟人’这一件事,不知占了多少便宜,嘿嘿。”
李璨也忍不住感慨道:“只要沾个‘权’字,什么君臣长幼血亲,统统都是尘土……倒是患难见真情,难为云皓周顾几个人有情有义……”他死死盯着赵昊元的眼睛问道:“可是……这一年我思来想去,总觉得她不是那样大逆篡位的人。”
大逆……一个心机城府智谋武功皆属第一流人物,只惜世间一切人与物皆不放在她眼中,襟怀宽广如清风明月照大江,任旁人如何痴心痴情痴意也不会让她多记挂片刻,另一个天真烂漫喜怒皆出自真心偏偏糊涂耽于享受,心底朗阔如春风煦日满山花开,令人又爱又恨。其实是一个人的身子,偏以北征为界分作两个林慧容,李璨他识的是后来那一个吧?
赵昊元涩然道:“想是殿下与她相识未久之故。”
这句话似是敲到了李璨的痛处,他合上眼轻声道:“璨病骨支离,疏于礼数,还盼赵丞相不要见怪才是,请大哥替我好生款客。”
赵昊元毫不意外的望见骆明翰眼中的嘲讽之意更甚,骆明翰做个手势道:“赵丞相远来辛苦,先请至妩眉斋稍歇。”
妩眉斋好生风流别致的名字,室内陈设家俱简单,然而无一不是精雕细琢的佳品,东面墙上是李璨手书“西洲曲”,笔意软媚,比起那锋厉的“鸟人”二字,倒不似同一人的手笔。
西洲曲出此南朝乐府,妙在音节整齐,婉转流畅,是后来那个林慧容唯一能一字不差背全的诗,赵昊元对着壁上“折梅下西洲,忆梅寄江北。”一句发怔,然而劳累夹着烦恼,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朦胧间似又回到去年那日,凤凰将军北征之际被皇帝一道赐婚的诏书叫回来,一着不慎便中了毒,她乐得诸事不管,全然不似原先的情状,且一颦一笑皆出自真意,几个人众星捧月一般惯着她,当真是其乐融融。
她去忠勇侯杨寂府上赴约,在外面苦候的他忧心如焚,而她出来只说了一句“昊元,我只要你们几个安好,别无所求。”便靠在他肩膀上沉沉睡去,后来她亦肯让他抱着进府,那一夜要散时,她忽然叫住了他……

伺候枕席之事,林府是有定规的。
初一、十五两日,单留给官人赵昊元,其余日子随凤凰将军心意,烦恼不知如何选择时,便将他们几个人的排行数字标在鹄的上,壹便是赵昊元,贰便是云皓,以此类推,然后凤凰将军蒙了眼睛拿了弓箭来射,箭落在哪个数字上,便是谁了——不过多半的日子,将军都是独寝的。
那次几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又熬了大半年,好容易盼着她回来,虽然顾着脸面都不肯说,毕竟心里还是有些炽烈的企盼吧?
凤凰将军回来之后,第一次单独留他,却是为着问他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倘若我想平安活下去该怎么办?”
原来他会错了意,说不上是要炫弄才干还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望,他恭谨回答,滔滔不绝的从朝廷官员结构分析到皇室继承情况再到北征军的局势,未了只收获了她一个“哦,你的意思是,只要我老实待在长安做个太平王侯,就可以花天酒地,混吃等死喽?”
她可以混吃等死,他却不能坐以待毙。
凤凰将军余威尤在,他可不敢轻捋虎须,若是……岂不被唐笑一干人等笑死?他还在挣扎犹豫,这个傻傻的凤凰将军竟然真敢说:“天晚了,昊元……去睡吧。”
若是换作清心寡欲的云皓,听着她让回去睡一定如蒙大赦,转身就走;唐笑自然是扑上去跟她打一架;周顾那般风流宛转的手段,只怕她一早已经酥倒,说不出来这句话;何穷会装作没听到,跟她东拉西扯直到她投降;沈思是个老实孩子,多半是默不作声。
他赧颜答道;“我服侍将军睡下了再走。”果然是伺候她安稳睡下,她却又拽着赵昊元的袖子不让他走了,眼巴巴的道:“我怕。”
他可不知道这句话是千年之后的传奇小说里温柔女主必杀技之一,彼时唯觉那一种纯净温柔是前所未见,一时天花乱坠,心花怒放。
次日是“大征”之日,赵昊元有一千万件事要忙,可她抵死不肯让他起身,那种痴缠之态他从未见过。原先的凤凰将军是何等样人?便是闺房罗帏之事向来也如行军打仗,自有主意章法,言出法随,哪兴这样拖泥带水的?可这样子,才似个女人吧。他因之佯怒,她便笑嘻嘻的说要背诗哄他,这一首西洲曲倒背的流利,声音娇软,令人心与身俱醉。
只是他才依着那点欢喜沉醉傻忙了半日,她便溜出去在临海楼招惹了旁人。之后风波迭起,然而其祸因却被人指派在他身上,说什么“自然是大官人政务繁忙,没精神伺候好将军,这女人既留有余力,趁便出去寻个新鲜也是有的。”
前尘旧事一一流过,那个令人爱煞恼煞的女人,后来到底是被他生生自心中剜了出去,虽说空落落似缺了一块,总比日日痛不欲生的好,直到今日又见着青庐与西洲曲,才知道情根深种绝非自己能控制,冷不丁的自记忆里翻出来,才哪有一时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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