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相思迢迢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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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未到,声先至,声既清朗,人更皎如明月,这人不过一袭青衫,也有说不出的优雅高贵,竟然不是想象中的憔悴之意。再细一看,便看出破绽来了,虽说容颜极为相似,但这个人通身上下尽是不沾人间烟火的清隽,与记忆中李璨的儒雅谦和大不相同。
赵昊元的脸上不见半点波澜,疑问道:“二殿下?”
来人随随便便拱手为礼,微笑道:“赵丞相果然明察秋毫,贱姓骆,草字明翰。”
这个名字可是如雷贯耳,赵昊元脑中飞速的掠过与骆明翰三字相关的人与事,轻笑道;“久仰,久仰。”
骆明翰笑道:“岂敢,久仰二字要在下说才是,殿下这时节却在园子里的小书房,赵丞相也是知道他的情状,有劳尊驾移步。”
赵昊元欣然答应,瞥见一旁那薛长史倒是容色端正,不见半点波澜,心中暗自记下了。
骆明翰引着他往后宅花园行去,园中建筑布局朗阔,半无太多花哨,郁郁黄花,青青翠竹,倒恍若在什么地方见过此景似的。
青石墁的小路遥遥通向幽篁里一带精舍,赵昊元猛然惊醒,涩声问道:“斯园精妙,不知可有佳名?”
骆明翰侧首望着他,眼神里尽是说不出的嘲讽之意,“名字却简陋的很,就叫青庐。”
哦,果然是叫做青庐。
赵昊元不提防趔趄了一下,幸而骆明翰手疾眼快扶了一把,不然我大唐朝的西台右相,可要当场栽在这儿。
随侍在侧的白茗忙带着初九抢上来扶,初九咯咯道:“我说这儿倒象是咱们旧府里头的光景,原来名字也一样。”
赵昊元甩开初九,脸色阴沉几要斥他糊涂,终于还是没说话。白茗碍着在外头,不好教训,只咳一声问道:“这石上青苔最是滑的,丞相小心……”
骆明翰那会这么轻易放过?头也不回的抛下一句道:“不但名字一样,这园子里头的竹子,地上的石头,盖房子的木头,屋里的陈设,都是打原凤凰将军府里搬过来的。”
白茗忍着痛,轻声道:“爷您年前里说的不错,何爷这个财迷,那宅子不卖个好价钱是不会收手的……原来是这么卖法。”
赵昊元蓦地惊醒,放松了抓着白茗胳膊的手改按在他肩上,深深呼吸,渐渐恢复了常态,骆明翰站在精舍门口含笑让客时,已经看不出他有半点失态。
果然屋内陈设一如旧时,这三间房并无隔断,朗阔敞亮,地上一色水磨青砖,东首搁着张黄梨的大案,李璨才撂了笔,扶着案转过身来笑问:“果然惊动了赵丞相,未及相迎,失礼失礼。”
他脸上笑容恍惚,双目散漫无神,身形消瘦自是不必多说了,骆明翰忙抢上去相扶。赵昊元忙不迭行礼拜见,口称不敢。
李璨轻声道:“璨旧疾复发,不能还礼,丞相恕罪。”他话音刚落,人便倒在骆明翰怀中。
忙乱了一阵子,才将李璨在榻上安置好。骆明翰挥退丛人,又笑道:“殿下近日时发晕厥,略歇得一阵便不打紧,请赵丞相稍歇,清桐、醴泉,你们快请府上的两位管家一同去吃茶。”
这便是要单独叙旧了,赵昊元向他二人点点头,白茗眼珠儿滴溜一转,主仆二人默契甚深,白茗便带着不情不愿的初九随众退了出去。

“殿下这个病,到底是怎么说?”赵昊元问道。
骆明翰冷笑,引他去东首,轻声道:“什么病,自己发痴,把近年那些画全都烧了,又懊悔的不得了,要一一补回来,他这可不是自寻烦恼?所以画一张撕一张,皆不如意,连饭也不肯吃,说白了都是饿晕的。”
赵昊元见那案上正画着的那个冤家,纯用墨笔白描,竟与真人颇似,倒是与时下的工笔仕女图风格迥异了。纸上的凤凰将军却是仰躺,长发散乱衣襟半掩香肩微露长腿半蜷似春睡方醒,一眼睁一眼闭,素唇微启,那一种风流娇俏艳丽妩媚之态,是从不曾见的。
“果然是二殿下的妙手,”赵昊元笑吟吟的指着画上的林慧容向骆明翰道:“你是见过这个人的,她哪有这般风情?睡醒时腻在人身上不愿起睡不醒必要脾气暴躁甚至于咬人……也不知是不是被云皓传染的,还有,打起呵欠来嘴巴张的象只青蛙……”
他一行说骆明翰一行笑,猛地词穷,两人相对无语,那厢李璨在榻上悠悠一声长叹,说道:“我只道是我没见过世面,不能忘情,原来……。”
赵昊元只能想及若是林慧容遇上这样的问句,必然要挑眉反问对方:“你还没见过世面?想讽刺我也不用这么隐蔽的措词吧。”
可他是赵昊元,往昔的才冠群侪的状元郎,今朝西台右相身份,才名卓著,艳名更甚于才名的赵昊元。
赵昊元只一句话便将对方的无限深意轻轻抹了去,他道:“二殿下说笑了,今上乍闻二殿下耽于旧情,不知爱惜已身,龙颜大怒……”
李璨颤巍巍撑起身子,道:“且慢说这些,璨只想问去年此时的丞相,到底是为着什么才上本奏请与她离异的?”他话才说完,忽觉眩晕,复又倒在榻上。
骆明翰忙过去拿迎枕帮李璨垫好脊背,又取参汤过来灌他,低喝道:“你少说几句,倒跟你是那个鸟人似的。”这句话好难回答,赵昊元连忙帮骆明翰伺候李璨,以他两人身份,原用不着如此,只是见他为情所苦,不免大兴悲悯之心。
李璨可不放过他,半晌缓过气来,仍问:“丞相还没答呢。”
骆明翰斥道:“你昔日万事不管的脾气,一朝为情所困,倒象个小孩子一样痴缠,烦也不烦?”
李璨叹道:“我不是为情所困。”
骆明翰嗤之以鼻,道:“那你怎会效小儿女情状,不饮不食?”
李璨轻声道:“大哥,她之于我,便如饮水吃饭一样理所当然,怎么会是为情所困?我只是懊恼自己当年为什么只图自己安心喜乐省事,以致于眼睁睁看着她颠沛流离,辛苦万状?”
他这话中似有无限隐情,赵昊元笑道:“殿下,倘若事情重来一遍,你难道真能保她无恙?况且……”他顿了顿,还是把那句要命的话说了出来,“如果去年此时一役中得胜的是凤凰将军,殿下以为林慧容会如何处置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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