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相思迢迢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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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爷请醒。”却是绿醅的声音。
赵昊元悚然坐起,见绿醅正在帐子外请起,刹那间仿佛时间倒转,只不过身畔没有那个人罢了。
“什么时辰了?”
“回相爷,已经酉初刻了,二殿下在荣禧堂设宴,请相爷醒。”绿醅见他神色恍惚不似寻常,不敢多说废话。
荣禧堂!
原是凤凰将军府正房,本是赵昊元的居所,盖以先皇赐婚凤凰将军又不愿遣散昊元云皓六人,是故赵昊元挪出来至狂歌楼,把荣禧堂让出来给二皇子。而今又是二皇子李璨以荣禧堂宴客——若凤凰将军不曾失势,迟早要有这一天的——偏偏已经事隔一年之后,联系两人的那个女子已经远在燕州受苦,教他情以何堪。
赵昊元洗漱了,任由绿醅带着初九服侍他更衣,半晌方说了一句话,“这个何穷,没卖的东西已不剩什么了吧。”
绿醅笑嘻嘻的道:“爷您太不解何爷为人了,他只卖了这两处,那些要等着诸位爷去买才肯卖。”
赵昊元叹道:“原来给我留着狂歌楼呢。”
绿醅忙劝道:“爷真要出气,不若回去断了给何爷的漕运并官盐的特许,叫他前来给个交代也就罢了。”
赵昊元的回答难得不带半点杀气,“不用,他不过替将军看着这些产业,将来都还是将军的,便是停了,损失是姓林的,又不是他何穷——他这财迷,迟早要栽到这上头的。”
绿醅轻声道:“小的今日跟他们厮混,打听到不少消息……这二殿下的府里,除了那薛长史和几个婆子,竟然没有年轻女人。”
赵昊元斜睨了他一眼,问道:“你就打听这个去了?”
绿醅正帮他系着腰带,尤轻笑道:“我的爷,这二殿下恭谨守礼之处,可跟鳏居无异了,您……不觉得奇怪么?”
赵昊元问道:“有什么好奇怪的?”
“咱们府里是因为年轻女人多了麻烦,所以四十岁以下一个不留在府里的,这府里难道也是同样理由?”他话未说完,已经挨了赵昊元一巴掌,虽说不疼,可是大失颜面,给初九那小崽子看在眼里,正偷笑不已。
赵昊元笑骂道:“这小兔崽子净在这上头留心,还有什么消息?骆明翰早先不是临海阁的人么?什么时候跟二殿下有了牵扯?怎么长安城里一点风声没有?”
这件事说来就话长了,却原来是早在凤凰将军出事之后,二殿下在被贬守皇陵之前,便已求皇帝的恩典,销了将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的妓籍,那时候风云变幻,何穷奔波来去辛苦,压根就没在这上头为难对方。不过说到底,还是有些蹊跷,绿醅总结道:“一则这皇子的哥哥昔年流落烟花巷,竟然全无人管;二则这么一个勾栏院里出来的哥哥,不藏掖着送外面去,竟然还留在二殿下这府里,而且地位超然,真是奇怪哉也——难不成这二殿下要修习闺房之术,故尔找个高手来调教?”
他竟然得出的是这么个结论,赵昊元大笑,叱道:“你少说几句废话会憋死你么?初九别在那儿傻乐,过来过来……有件事要你去办。”
初九装模作样的俯耳过来,赵昊元悄声吩咐了几句,绿醅黑着脸帮赵昊元理了理衣袂,嘟嚷道:“爷果然偏心,这么大的事却叫他去做。”

赵昊元摸摸他的脑袋,笑道:“傻子,你自然跟着爷去做更大的事。”
更衣既毕,便又有管家相请。其时天色已近晚,荣禧堂上红烛高烧,早已摆开盛宴,骆明翰换了一件半五色夹缬罗衫,越显气度高华,倒将正主儿李璨比下去了。李璨精神较先前好多些,精神仍然是恍惚,裹在簇新的宝蓝流云秋雁纹纬锦长袍里,衬得脸色苍白,言行举止倒还利落。
三个人又没什么太深的交情,又不便讨论军国大事,又没有歌舞侑酒,又没熟到猜拳行令的份上,李璨又懒怠说话,赵昊元倒是应该宽慰病人,可是他又不想提起那个鸟人,单只骆明翰一个人打圆场,没多时便觉无聊,相对默然。
骆明翰忽然笑道:“传闻赵丞相当年殿试点元,曲江宴上击鼓传花落在丞相怀中,母皇诏命丞相无论诗曲雅谑任意选其一,为何独独选了一曲涉江采芙蓉?”
李璨正自斟自饮,闻言一口酒呛在咽喉间,他一把推开侍从,伏在案上猛咳了半晌才缓过气来。
这事后来勾得皇太女李琪与凤凰将军为着赵昊元火拼,不可谓传之不广,赵昊元垂眸望着杯中酒,勉强笑道:“昊元当时年轻不懂事,在那等欢宴作此凄凉之音,先皇没让宫侍将昊元当场拖出去重责,已经是皇恩深重了。”
骆明翰的双眼中闪耀着奇异的光芒,“倘若从头来过,丞相当会如何选择?”
赵昊元苦笑道:“昊元家贫,且性鲁钝,自幼便是个书呆子,哪里会什么琴棋书画,诗曲雅谑?听说昊元的诗赋卷子上还被先皇批了个大大的‘呆’字。”
骆明翰可比他强多了,端坐笑道:“丞相可太过谦了,书判、策论两场,丞相的卷子可是被时任中书舍人的司徒寞大人逐行夹批,更被先皇命皇太女亲自誊录,其后传抄天下,被誉为我朝进士第一佳话。”
原来自德宗朝以来,科举共分进士、明经、明法、明算、格物五科,赵昊元当年考的便是考的便是进士科,书判、策论两场交的卷子震惊考官,上达天听,才掩过了词赋的劣势,被取为殿试第一名。赵昊元与骆明翰对答,皆是当年实情。
赵昊元谦了几句,骆明翰又道:“丞相还没说,若从头来过当如何呢?”
“这可难为人了,昊元当年一介俗子,正栗栗危惧于天恩之下,能想起个曲儿唱还唱得完都不错了,从头来过,只好拜伏于地,求先皇开恩,让咱背段论语作数吧。”
三人轻笑不已,赵昊元又笑道:“若真要从头来过……”
他才起了个头,忽然见薛长史悄没声息的立在骆明翰身后,递过一张素笺,骆明翰随手接过来,仍向赵昊元笑道:“失礼失礼。”
赵昊元含笑不语,说道:“不打紧,骆先生请便。”
骆明翰往笺上看了一眼,蓦地涨红了脸,碰的一巴掌拍在书案上,咬牙道:“好!燕州府好大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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