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相思迢迢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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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醒来,看见窗纸上隐约一抹晨曦,赵昊元心中一惊,懊恼起得迟了,忙唤道:“初九,初九!”
初九是他贴身服侍的僮仆之一,今年新选进来的,其聪敏机巧与白茗如出一辙,淘气尤过之,这孩子睡觉向来警醒,哪知他唤了几声也没人答应,他才想起已经告了假,自己哎唷一声又栽回床上去,这一觉黑甜,朦胧内只觉得有人进来又出去,却倦到无力睁眼,直到有人狠命摇晃他才略清醒些。
原来是白茗,额上尽是黄豆大的汗珠,他扶着赵昊元坐起,急道:“我的爷,宫里来了上差宣爷立即进宫,正在知临堂候着,您睡得这样瓷实……可知是昨日醉的不轻!”
初九端上来冰镇的酸梅汤,才一匙入口,便觉冰凉酸彻,蓦地就清醒了,顺口道:“将军醒了没……”
“爷今儿魇着了?”白茗悄声问道。
赵昊元这才想起今夕何夕,胡乱抱怨一句,“不是告了假么?怎么又想来我?”遮掩过去。白茗也不敢则声,伺候他洗漱更衣即毕,随着宣旨的内官入宫。
原来他这一觉睡到午初刻,早朝已罢了一个多时辰了,皇帝散朝之后不知听了什么消息,龙颜震怒,连秦侍郎进去也只能默不作声的跪在那里,停了一刻才传旨宣赵丞相入宫。宣旨的内官是不过才十**岁,那是个伶俐聪明都写在脸上的人物,这些消息自然不是白说的,幸而白茗做事还算是仔细,赵昊元自衣袋里摸到几枚金叶子掷给他,笑道:“少罗嗦,到底是什么消息,叫皇上大怒?”
那内官笑嘻嘻的收了金叶子,轻声道:“听说是跟守皇陵的那位有关系。”
这一句足值得那几枚金叶子了,赵昊元点头笑道:“多谢,多谢。”
今天倒是八月里的好天气,天空湛蓝如洗,半点云彩也没有,阳光明晃晃的刺眼,西风卷着桂花香气飞越宫墙,走得急了,身上出了一层薄汗。不过才站在桂萼殿的门口等待通传的当儿,便已经觉得里面寒意结实可以当板砖给人脑门一记狠的,也不知里头是冰山堆得多了,还是皇帝杀气太盛。
须臾有内官传谕进殿,饶是赵昊元这样的人物,也忍不住打个哆嗦,殿内内官宫女侍从乌压压跪了一大片,越发映得最前头秦南星那件绯色官服耀眼刺目,赵昊元走到仍然跪在地上的秦南星身旁,便拜伏在地,三呼万岁。
秦南星又不傻,尽管膝盖已经麻木的不似自己所有,仍然咬牙挣命,不着痕迹的往后挪了半步。
因是俯首低眉,看不见皇帝的脸色,只听他声音涩滞,问道:“昊元来了?都起来都起来,你们退下吧……南星留着。”
秦南星正庆幸着随众退出,忽然听见皇帝点名,心中一哆嗦,脚下打个结,左腿绊右腿倒在地上。
依律这样的行为是“君前失仪”,若是往常,皇帝只有心疼的份,可是今日龙颜大怒,指不定被拖出去宰了也是寻常,便不要命,要给他二十大板都够受的。
连赵昊元也替他捏把汗,所幸皇帝并不在意,只问道:“快搀起来,赐坐,昊元可见过朕的二哥?”

“臣已近一年不曾见过。”赵昊元答的流利。从头到尾,他见过那传说中书画双绝的二皇子李璨的次数寥寥可数,最末一次,还是……还是二皇子下嫁那一日。其后李璨被禁足皇陵,皇帝登基之后,先帝的三女三子,那双胞胎李瑾封楚国长公主,李璃封秦国长公主,李瑛封齐王,除皇长女号称贬为庶民、囚慈恩寺内之外,李璨因黜亦无封号。
“你倒记得清楚。”皇帝沉声道:“不知谁在他跟前搬弄的,那个鸟人到燕州之后的一切事情,二哥闻之震撼,立时焚了一切画稿书法,已经停膳多日……那帮蠢材!今日眼见不好了,才报上来。”
赵昊元愕然,眼角瞥到秦南星,见他两手扶膝正不动声色的揉按着,唇角始终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果然忍的好苦。
“朕不能去,昊元代朕去看看二哥,多加宽慰,好歹你们也算有旧谊——嗯,莫说是我让你去的。”皇帝信口道。
这种旧谊,也算是拐了七八十道弯来的,赵昊元肃然领旨,拜辞而退,秦南星那厮运气功夫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始终保持着那个浅浅的笑意。
八月廿二日,右相赵昊元奉密旨出京,至皇陵看望李璨。
在赵昊元来说,只觉哭笑不得,皇帝震怒,因着他的二哥李璨绝食,李璨却是听了那个鸟人在燕州之后的事情才要绝食以明心志,这些大唐皇室贵胄的行径,可真不怎么高明。只是连累他还要再奔波百里去赔笑脸,世间哭笑不得之事,莫过于此。
所谓禁足某处,向来是为搏仁君之名的新皇帝对待失势的皇室子孙的惯用伎俩,但是同样一个待遇,其标准各自有不同。象李璨,便是在景陵旁新起了一座府邸,除却没有封号,其仪仗用度皆与亲王等同,皇帝甚至从龙禁卫中专拨了一千军马以为亲兵。依着赵昊元看,不过换个清静地方做亲王而已,哪里有半点值得绝食理由?
想归这么想,到底礼数是要做出来的。赵昊元微笑着立在前厅里,负手看那幅烟波独钓图,笔意寥旷,纸上竟有烟波万顷之意,一叶扁舟,载着红袍人独钓,竟无题跋,想是李璨的手笔。
李璨府上的长史官闻报,忙笑嘻嘻的迎出来施礼道:“原来是赵大官人亲临,老奴失礼。”
赵昊元闻言一怔,连忙还礼,说话之间不免带了几分锋棱,问道:“薛长史称我什么?”
长史官是个年高德迢的老妇,姓薛名无措,两鬓斑白,脸上丘壑纵横,当下笑道:“大官人与我家二殿下有同嫁之谊,老奴自然是称赵大官人。”
官人系专以尊称三品以上女性官吏的正夫,时隔一年,竟然还能听到旁人以此称呼他,赵昊元深吸一口气,微笑道:“昊元可实在当不起‘官人’二字,何况……”
“婆婆老背晦了,赵丞相早已经上表与凤凰将军离异,这官人二字,可不能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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