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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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建国以来,历次对外用兵都是大败而归,国内都已习惯了败仗后,便和谈,最后以进贡岁币求得一时停战。
此次大战胜利,着实长了宋人的志气,许多文人大有投笔从戎之势。
靖康元年以来因连年战乱而停止的科举考试重新开始。
靖康四年,自赵桓即位以来,首次开科取士。
朝中确实呈现了一种新气象。
内扫除奸臣权宦,外用兵节节胜利,实在与赵佶当政时形成鲜明对比。
如今的道君太上皇在内殿听着外面的消息,提心吊胆了三年,到如今终于放下心来,安心地作画题字。
金风细雨楼的总管杨无邪最近有些不满。
他的不满是针对楼主戚少商的。
戚少商还没有成家。
将近而立之年,英俊、风流、有才情,事业已经达到巅峰的男人,为什么还不成家?
就算感情上受过重大创伤,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么坚强的人不至于还想不开吧。
其实他这种不满也不是这两年才有的。
可以说,自从戚少商进了金风细雨楼,当他察觉到这名清秀的男子实际上多攻于心计、谋略,多适合当楼主开始,他就希望戚少商赶紧成家。
成家立业,成家立业,自然是先成家而后才能安下心来稳稳当当干事业。
成了家,才能安稳地在楼子里干下去。
他认准了戚少商能使金风细雨楼在天下武林中执牛耳。
事实证明他没看错。
戚少商即便没有成家,即使时常跑到烟花之地去买醉,他还是将金风细雨楼整治得很好。
到这时,杨无邪可真是打心眼里为戚少商着想了。
对方要什么样的女子呢?
杨无邪兀自思索。
清俊的脸庞沉重起来。
他突然想起了苏梦枕。
苏梦枕的未婚妻是当时的六分半堂堂主雷损的独生女儿雷纯。
苏梦枕说爱她。
这是真的么?还是只是觉得雷纯的精明能干适合当他的妻子?
雷纯很聪明,重要的是她不会耍小聪明。
她的聪明都用在大处。
虽说六分半堂现在势力不如金风细雨楼,那也不能说明雷纯不行,而是戚少商太行。
杨无邪脑子里冒出个念头。
金风细雨楼再次与六分半堂联姻?
他随即将这个想法驳斥掉。
蠢!笨!
他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这情景他时常让他从睡梦中惊醒。
苏梦枕眼里泛着幽绿的光芒,压抑得抖着斥道:“杀了!”
杨无邪的“般若之光”黄金杵立刻击在苏梦枕的天灵盖上,他眼里的绿芒也黯淡了下去。
杨无邪向着苏梦枕跪了下来,却瞧见了雷纯在流泪。
那仅仅是眼角挂着一滴泪,而后又被它的主人飞快地拭了去。
雷纯爱苏梦枕吗?
谁也不知道。
可是雷纯只流过两次泪,一次是为她的父亲雷损,还有……就是苏梦枕。
她不能像一般的女子那样想哭就哭,她是六分半堂的堂主。
杨无邪揉了揉疲累的眼。
逝者已矣。
活着的人若是老想着死去的人,恐怕那人也不会安息吧。
他又把心思转回到当前的事情上。
在他屡次向戚少商提起时,那个人淡淡地笑着找借口。
小石头呢?
王小石不成家,那是因为他整日在外游荡,虽说已经没有他的消息好几年了,肯定也有温柔陪着。
那还有四大名捕呢。
四大名捕是常年四处奔波,安定不下来。何况,你怎么就知道他们还没成家,这案上的大红喜帖不就是铁二爷和一位小珍姑娘的么。他的师兄弟们可能也早就在外结识了相好的女子,或许只是不好意思带进京来呢。
退一万步说,他们成不成家关楼主你什么事!
戚少商不说话了。
杨无邪颇有几分胜利的喜悦。
戚少商笑了笑,径自走出了楼。
成家啊。和谁?
他由着自己的脚带路,又来到了醉杏楼。
成家?
那我便娶了李师师吧。
却不知她愿不愿意。
几年来,他们谈诗词歌赋、谈琴棋书画,却始终隔着段距离。
似乎都不愿去碰触那道底线。
他逼问得急了,她便哭着说,怕他看不起她。
毕竟是在这样的地方。
毕竟她已是点绛朱唇万人尝。
他也只能抚慰地抱着她,哄哄她。
那现在若他提出要娶她,她愿不愿意呢,她能不能以后只是陪着我呢。
进了醉杏楼,熟识的侍女迎上来将他引到李师师的房间。
她正在当镜理红妆,见他进来,漾出了娇美的笑容。
他不由想,她只会对我这么笑,抑或是还有许多人?
走上前去,他接过梳子,帮她梳理着瀑布般的长发,漫不经心地问道:“今天楼里似乎甚是热闹啊。”
李师师回道:“听说北边打了大胜仗啊,姑娘们也高兴。”
“哦。”戚少商淡笑。
“打败金军的顾将军还很年轻,才三十四岁……”
“你倒是很关心。”
李师师转过身来,仍旧笑得面若桃花。
“你不知道么,我也快三十岁了,”她似乎有些喟叹,戚少商怜惜地拥住她,“刚见顾公子的时候,他才十八岁…唉……已经十六年过去了。在这儿的姐妹中,只有孙姐姐认得他了吧。”
“韶华已逝,我也要考虑自己的出路了。”
戚少商从来都知道李师师关心着自己将来的命运,且她会想办法抓住任何机会来为自己安排后半生的生活,这本就无可厚非。
他冲口而出:“我来娶你。”
李师师诧异地看着他,笑着摇摇头。
为什么?
“我知道你若是娶了我,必定会好好照顾我……可我怕我会耐不住寂寞。”
你不会只为我停留,我也并非不会向前飞,只是我们并不是一路人,不可能安守一生。
心里的寂寞,你也懂吧。
“前几日,已经有人来赎我了。”

“你答应了?”戚少商看着李师师幸福的笑脸,曾经有许多人想来赎她,可是她都拒绝了……其中也包括他。
“嗯,”李师师低下头,“五年前,他来过。想不到五年后,他还记得我。”
……我能知道他是谁么?
“他自称燕青,我都是叫他小乙……不是什么大人物,却很能干……”
两人还是如往常那样喝酒笑谈,分手之际,也只是默默地祝福。
戚少商仰望夜空,忽然思念起了顾惜朝。
那一夜的缠绵,竟是那样的强烈。
又是三年过去,俩人远远隔开,连书信的来往也没有,却始终觉得心意相通。
每每听到对方的消息,便觉得安心。
淡淡的思念已深入骨髓。
顾惜朝正在院子里踱步。
赵桓虽年轻,比他的父皇赵佶却要稳重务实。
皇帝年轻,也喜欢提拔一些年轻人,这里面也有一丝提防太上皇的意味。
虽说赵佶不热心朝政,但保不准有别有用心者挑起事端,万一出现那种情况,被迫采取强硬手段,反倒更糟。
所以要防患于未然。
现在朝中基本都是些新面孔。
为政经验虽不足,但四方安定,一切可以慢慢来。
皇帝将天下宋军分为北、南、西、北四方,此次召顾惜朝进京,便是命顾迟统领北方军,并领枢密使。
这着实有些不合旧例,但皇帝叹道,缺人哪,顾卿就不要怕辛劳了。顾卿递上来的折子,朕已看了。这骑兵确实作战力强,只是耗资巨大,当今国库空虚……
自然国库空虚,赵佶在位时把祖宗们辛辛苦苦攒的家底全挥霍空了。
做儿子的赵桓心里再不满,也不能说自己爹的坏话。
皇帝顿了顿又道,不过,你提起的刘光世、韩世忠、白迟未、张俊、岳飞、刘子羽等将领尽可以去各处练兵……这骑兵的事儿嘛,待来年赋税收上来即可拨一部分去购置马匹……听说顾卿有个九岁的儿子,聪明伶俐,让他进宫来与太子一起读书吧。
南门大街上,应云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慢腾腾溜达。
他是今年的新科进士。
古来士子们苦读诗书,为的就是大登科。
应云高中进士第三名,已被授翰林学士。心中想的却是在这京城大街,不能痛快骑马放歌,着实不畅快。
打量着街道两边,终于找到了一座高墙大院,乃是皇帝赐给顾迟的新宅邸。
顾惜朝刚刚接见了几名部下,正回到书房处理公文,应云兴冲冲地进来了。
“先生,邢姐姐他们还没到么?”
“嗯,也就这几日了。”顾惜朝递给他一杯茶,笑看着他道:“将来有什么打算么?”
应云喝了口茶,皱着眉头道:“还没想出来,先生觉得我应该干什么?”
顾惜朝揉揉他的头道:“自己想去!都二十岁的人了。”
应云嘿嘿一笑:“前几日看书,苏公曾是杭州通判,我便也想去杭州了。”
“倒也不错,去看看苏公堤,西子湖。”
“是啊,还能跟邢姐姐和暇儿他们住一块儿。”
顾惜朝笑笑道:“昨日觐见时,皇上开口让暇儿入宫伴太子读书。”
应云呆了呆道:“先生担心暇儿么?”
顾惜朝摇摇头道:“诸葛先生现任太子太傅,文缜为太子少傅,怎么也能护暇儿周全。”
两人一时不再说话,静静地坐着,想着几年来的世事变迁。
靖康元年与金兵的作战中,王小石终于见到了身在义军中的温柔。问起来才知道当年温柔一气之下不辞而别,早在认真栈被袭击前就已离开,回洛阳寻找父亲。饶是向来顺着温柔的王小石也不由大发脾气,白愁飞则在一旁偷笑。
高俅在靖康元年便引咎辞官,高柄一改以前的浪荡纨绔子弟形象,不再受父辈的荫佑,老老实实地读书考科举,也是得了功名。
李邦彦仍为副相,却也比以前忙多了。
顾惜朝放下笔。
“咱们去甜水巷那边吧。”
“爹爹!”**岁的孩子虽自记事起便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却一眼认出了除母亲外血缘关系最亲近的人。
顾惜朝笑着抱起直扑向自己的儿子,对上了走过来的邢绣。
邢绣风韵更胜以前,姿容成熟了许多。
“过得还好么?”
她笑望着顾惜朝,微微点头。
靖康六年,宋攻西夏。西夏军连连败退,大半领土皆被宋军占领,突袭战中宋军都元帅顾迟受伤,军权暂交白迟未,大军分兵前行,在韩世忠、岳飞等将带领下,继续深入西夏北部。
顾迟伤口渐渐恶化,十日后不治而亡,依其弥留之际嘱托,葬于河西走廊一带。
顾惜朝领兵数年,治军严明,伐谋决断,威名远扬。此噩耗一传来,举国大恸。
应云一身麻衣,向着前来吊唁问候的官员一一回礼。
看了密信后,邢绣甚是平静,并未瞒着才十一岁的顾暇。
顾暇正哭得昏天黑地。
他知道父亲没有死。
他或许哭的只是自己小小年纪失去了爹的悲哀。
应云想,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哭呢。
哭一场就好了。
应云望向天空。
风和日丽。
想起了昨日追命提起过,戚少商南下的事情。
先生,不管如何,祝你幸福。
还有,有空的时候,回来看看我们。
天衣无缝的安排。
勒马等在杭州城门口。
戚少商仍焦灼不安。
远远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茫茫夜色掩藏了骑士的面容。
戚少商却知道是他来了。
顾惜朝策马奔至前面,二话不说,跃上了戚少商的坐骑。
紧紧相拥,不必太多的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多年的离别终换来长相厮守。
不枉了。
听说大理山水风光秀丽多姿,其中苍山、洱海等景致尤为可观。
咱们去那儿游一番罢。
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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