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若使君先故,人间杳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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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翎只是那般淡淡笑了一笑,道,“如今流华却也不是过去那般与死同义的毒了,你既然觉得自己擅长用毒,何不弄些比流华更厉害的东西来?”
燕忆枫叹口气道,“何苦。”
“谁何苦?”秋翎忽地冷冷道,“为了什么所谓的组织放弃自我,不惜与旧友为敌的又不是我们,谁何苦?”
燕忆枫唇角轻挑,道,“是,我何苦。何苦总是与你们啰唆!”
长剑再次扬起,燕忆枫冷声道,“既非同路,挡我者死!”
“疯子!”秋翎冷叱,毫不示弱。琴弦舞动,如挥长鞭。燕忆枫剑至,秋翎琴弦也至。弦卷剑脊,燕忆枫忽地变招,纵使秋翎能废去他一只手,也要毙对方于剑下——秋翎忽地一拍琴匣,琴藏短剑夺匣而出。短剑龙吟,格剑,反击。秋翎一手琴弦,一手短剑,行云流水一般挥就,燕忆枫反被逼退两步。
周遭已然无人,燕忆枫斜持鸳舞剑,手指的微痛反让他凝定了心神。“其实我并不想对本是友人的人出全这一套剑。”他轻叹,“只叹如今友人为强敌,而吾绝不愿再退却。”
剑气一转,燕忆枫冷了眼神。如今的他,已然无意再留情。
但我们又何必一直为敌?过去什么的,不用管也不必管,如今江湖广博,何处不可栖身?谁谓洁者多可辱,我们又何必相逢在此?
长剑挥出,卷起满城风铃响。燕忆枫冷了眼,冷了心。秋翎抬剑格挡,一击之下,身形左侧踏一步去,右手弦裂风而来。燕忆枫不管不顾,杀意一起,剑却更稳,周遭不剩破绽。秋翎后退一步之时,燕忆枫剑平平划过,停在女子颈项上。秋翎神色不变,“好小子,有种。”
这样粗俗的话语会从一个琴者口中发出么?燕忆枫不知,只道,“我的手并不是那么好拿的。”
秋翎冷笑,“这是秋某无能罢了,没想你剑技如今已到如此境地。你不必这般辱我,秋某平生不愿屈于人下。要杀就杀,我知道你杀性重。多的不用再言。”
燕忆枫眨眨眼,“你相较阿盈,还是太过古板了些罢,刚者易折,强极则辱,不好玩。”
他手指轻抬,封住女子几处大**,“那么,请作我几日囚徒。”他收了剑,又淡淡笑道,“我既然看起来那么好欺负,有你在我手里当人质,我看尹晗再来不来!”
秋翎瞪着他,燕忆枫耸肩,又开口道,“我知道你的嘴一向很臭,我不大想让你说什么不好听的话。想让你当哑巴罢,又怕哑**封太久你会憋死,那样对我可没有什么好处——我说,你能不能少说点?”
秋翎这时不但不说话,连眼睛都闭了,懒得看他。燕忆枫又道,“你知为何你琴中没有感情?”
她长长的睫毛颤了一下。
燕忆枫道,“你并不爱你的琴。”他顿了顿,“你既然自己都以为自己是琴工了,对此怎会有大师心境?”
女子不语。是本不欲言,还是无言以对?但她的眼却睁了,之中依然漠无情感。
燕忆枫又暗暗叹口气,“翅翅,你本不是这样的人。”
秋翎仍是不语,燕忆枫摇摇头,取出了袖中风铃。手腕轻抖,一串铃声飞出。不久便有少年玲珑翻过墙来,拱手道,“少主唤属下有何事由?”
燕忆枫道,“带秋姑娘回组织去,好生相待,莫要怠慢她。否则他日怕是会吃不了兜着走。”
玲珑答是,秋翎望一眼玲珑,终于开口,“未知中人,皆是此等颜色?”
燕忆枫耸肩,“这是最漂亮的一个,我的小信使,才十九岁不到些。你可莫要欺负他。”
玲珑垂目,只道,“秋君,走罢。”
燕忆枫又将受伤的手指放进嘴里,一面吮着手指走远去。这样可以问那尹晗曾经说过什么吗?对秋君不起也没有办法罢。
他走过长街,不自觉又要去那里么?这都要算是常常幽会了——真是可笑,你忘记了那时么?先对友人挥剑的是你不是他,现在还想补回?你真的那么在意他?
燕忆枫摇摇头,不愿意再想那许多。他走了不远,忽听见兵刃交击之声。是那个地方,那是与谁?燕忆枫足下发力,奔至那无人酒馆之外,还未看清,一人已然撞到他身上,来力极大,他身子也被那人撞着急退直至墙根方止。燕忆枫不知怀中人是谁,只是向酒馆道,“啧啧,误伤路人,真是应当被拉去打板子。”
“果然是你。”酒馆中的人道,却不是燕忆枫本以为应有的声音。
“让开!”方才撞上燕忆枫的人道,声音低低的,“你再别假惺惺装好人了。”
燕忆枫愕然,“萧君?”
酒馆中人跨前一步,现出身形,赫然是未知总管习儒秋,“他都说了叫你让开的话,还不让开么?”
燕忆枫道,“先生,夫人曾说,萧氏——”
“那是你之事,与习某何干?”习儒秋冷冷道。燕忆枫似又见了那黑袍男子彼时神情——冷峻,锋利,那样一个属于夜的人,手握着一柄属于夜的兵器,“你为未知主人,与组织敌人交好。作为组织总管,我不认为组织应当被你带着投敌去。”
“我们为何必须为敌?”燕忆枫道,“流星门那百年世仇都可忘记,为何必须与萧氏为敌?”
习儒秋道,“你同情紫菀夫人?”
燕忆枫道,“失败者,不同情。”
“那也没必要再深究。”习儒秋道,“此子可令我用至夜之轮回,假以时日,他可没有不杀你的誓约。”他的目光陡然转冷,“并且,夫人不希望她的儿子是个有断袖之癖的废物!”
“让开!”萧漠重重一推燕忆枫,燕忆枫猝不及防被推侧几步,萧漠杖中剑出,一剑直刺习儒秋。习儒秋轻抬青青长剑,身子不动,燕忆枫如今是帮哪一边都不是,空自焦急。萧漠剑无名,剑式亦然无名,那无名之剑光华绽出之时,习儒秋手腕一抖,长声道,“夜之重生!”
夕暮歌诀,本便是那诀别之意。夕之舞、暮之语、夜之歌,三式为本;骊歌惜别二式作形;以死为剑,夜之轮回,本是至极之杀招,此时习儒秋所使夜之重生,莫非是——燕忆枫不敢多想,却也**不得。习儒秋剑意甫出,满城风铃皆响,燕忆枫之前从未见过这样一剑,在那绝望尽头唯一的光线,那希望本身却最是无情。
萧漠之剑不再变招,却似不在意一般,最后一刻,脱手而出。
夜之重生,萧漠被击退几步,立住身子时,右手指出手杖,左手按住心口,血的色泽从他的指下蜿蜒而出,染污年轻人的白衣。那柄掷出的剑刺穿了习儒秋右腕。这场对决看似两败俱伤,却是习儒秋明显更胜一筹。黑袍人将那细而长的剑拔出自己的身体,扔到地上,封住右腕**道,“能接住夜之轮回的人不多,能让我出夜之重生而不立死的,你是第二个人。我不能让你活下去。”
萧漠冷笑,“那你来杀杀看!”
他笑的时候,鲜血从口角涌出。燕忆枫从未见萧漠受过这么重的伤,那手杖稳定地指向习儒秋,但剑鞘显然不能杀死任何人。习儒秋已然换手握剑,染了血的青剑发出鸣响,他冷冷道,“红叶尝与紫菀有约,不杀持血蝴蝶萧家之人。这种事情习某不管。未知必须有人继承这一切,自那时起,你就不应当活下去。”
萧漠继续冷笑,睁开了他不能视物的眼,“原来是你。”他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语气开口,“原来那时就是你。”
燕忆枫叹了一口气,“先生,你不能杀他。”
他走上前去,拦在萧漠身前,“如果这件事情不发生,似乎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办法偿还。这样种种,折煞了人。”他淡淡道,“那么,昔日你救我出仇家之手,今日我便不能让未知中人杀了你。我知道你骄傲,不愿意让人搭救,但有些东西你看重的我不看重,我尝与人有约,不能看你死在我的面前。”
习儒秋道,“你真的要保护他?”
燕忆枫叹气,他是无法驾驭那人的么?但他也只能叹气,并且开口,“实话说,若我不存此心,早已斩他于剑下。”
习儒秋摇头,“不可救药,未知自此怕是真要走下坡路了。”
燕忆枫笑道,“既然我无能,那就送给别人好了。”
习儒秋冷笑,“好,你若是能接下习某此剑,我便让你带走他又何妨——只是看好了,我与你再不会留情,若这一剑杀了你,就是你自寻死路!”
也再不留情了么?燕忆枫轻笑,鸳舞剑出。还是那一剑么?他又能用什么招式去化解?
燕忆枫轻抬鸳舞剑,那边习儒秋剑又挥出,燕忆枫身后是萧漠,无法闪躲,如今他要如何是好?
不待燕忆枫多想,抗天之剑袭来,那一剑燕忆枫看得清楚,却不知应以何招对敌。剑气吞吐,燕忆枫举剑,心中忽地雪亮:既然鸳舞剑在手中,世上还有什么可惧怕的?
他挥出了手里的剑——剑出手时,年轻人心底空明,那是刀法,而非剑诀。他是用鸳舞剑为刀,劈出了这足以破一切剑法的洗月诀。
双剑相击,燕忆枫后退一步,胸口血气翻涌,几乎要吐一口血出来。但他强自忍住,见习儒秋也退了半步,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你果然成长了,但若再如此任性,未来之于你,怕是会更艰苦不少。”
燕忆枫淡淡道,“我还有未来可言?你们早就把一切可能的未来都夺走了。”
习儒秋却再不理他,只是沿着街道走了开去。
燕忆枫转身时,萧漠依旧站着,那双没有瞳仁的眼盯着他,他不知道那年轻人的眼中究竟能看到什么,道,“你还能走动么?”
“谁要你救!”萧漠忽地大声道,“萧某一世英雄,再落魄也不至于让你来救!你在这地方掺和什么?萧某即使在这里死了,也和你没有关系!”
燕忆枫道,“我刚才抓了秋君当人质,这次不巧,萧君怕也是要随我走一趟了。”
他取回了萧漠的剑,插回那年轻人手中剑鞘,“你流了不少血。”
萧漠抬眉,却不再如方才一般失态,只以他平常的淡定口吻道,“因燕君之故,萧某很荣幸。”
他几乎再支持不住,以剑支撑身子,快要跪倒下去,“你可不要一直站在我前面,那样是占我便宜。”他的声音已然很低,萧漠冷笑了起来,血沾染了他的唇际,燕忆枫叹口气,俯下身子,将那身材单薄的年轻人抱了起来,“我认识一个医生,虽然他治死了大多数人,但是有一个医生总比一个医生也没有好。虽然他可能嘲笑你,但即使你继续趴在这里,秋翎也不会再来了。”
“那是你么?”萧漠闭了眼,用低沉的声音道,“三年前,那最后的一剑,是你刺的么?”
燕忆枫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直到客栈前,他方开口,“是的,是我刺的。”
“不是方才那个人?”萧漠艰难地道,“还是你依旧在——”
“少说话,”燕忆枫道,“你知道你不是多话的人。”
萧漠默然,他一沉默就让人分不清楚他是醒着还是睡着了,年轻人按着伤口的手指很苍白,燕忆枫知道自己这样很是引人注目,也便再无顾忌,只是抱着萧漠走回客栈。
燕忆枫走进客房之中,道,“湛老兄,有个富家公子找你看病,你可以多敲他竹杠,三五千两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湛淇漫不经心的声音懒懒传来,“你不会是揍了公子贤一顿罢?”
“公子贤近日不知何处去了,我没找到他,不好揍。”燕忆枫道,“这位公子可不是一般人——”
“够了。”萧漠打断他的话语,声音有气无力,“放了我罢,让我去死,我受够了。”
听那声音,湛淇也吃了一惊,“你把萧君打成这样抱回来,是有什么不好的居心么?”他还是按捺不住戏谑之心,道,“快放下,我看看他伤势,把我箱子拿来。”一面挽起了袖口。
燕忆枫拿过箱子,湛淇打开箱子一看,便瞪了燕忆枫一眼,“你又乱翻过。”
燕忆枫理亏,也不作声,湛淇翻捡片刻,拿了几个瓶子,所有的针,一面道,“萧君,是不是这人欲对你行不轨之事,你反抗之下被他打成这样?”
“算是罢,”萧漠声音低微,“我被他好揍了一顿,现在快死了,还请湛兄救小弟一命。”
湛淇本来板着脸,听萧漠此言不由发笑,却又皱了眉头道,“萧君,你当真只有二十岁么?”
“二十一。”声音愈发弱了,萧漠似是很努力才能开口,“你管这许多干什么?”
湛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半转了身,向觉得这里什么也不对劲的燕忆枫道,“你出去,把他交给我好了。”
燕忆枫知道友人这种时候性子最犟,走出门,靠在门板上,他忽又觉得这客栈中很闷,而身上染的血的气味也使他不悦。燕忆枫叹一口气,走出客栈。
这算是彻底和先生闹翻了,真是可笑不是?
他仰头望天,一面发呆,根本不愿意再想任何事情。
久久,湛淇搓着手走出来,看见燕忆枫,便重重叹了一口气。燕忆枫望天,不看友人,只问,“他怎样?”
湛淇长出了一口气,道,“不死是万幸了,亏他还有那么好精神插科打诨。我好不容易才让他乖乖睡觉,所以你最好不要去打扰他。”
燕忆枫耸肩,“他可是我的囚徒。”
湛淇望向燕忆枫,目光锐利起来,“你为什么要救他?”
燕忆枫道,“你知道。”
湛淇打了一个呵欠,“你觉得这是因为你亏欠了他,就注定要帮助他?”
燕忆枫淡笑,依旧望天,“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无关亏欠与否。”
湛淇似笑非笑地道,“你会在街边抱一个路人来找我吗?”
燕忆枫继续耸肩,“也没有倒在路边要我相助的路人啊。”
湛淇道,“萧君的伤不是你刺的。”
燕忆枫耸肩,湛淇又道,“你与他实力伯仲,他若被打成这样,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样看来,你能出手救他,他又无力招架的——”他顿了顿,“红叶夫人?”
“夫人是有这个实力,但是夫人可不会去打他。”燕忆枫道,“萧君的大母可是红叶夫人的亲姐姐。”
湛淇冷笑道,“你那个家族,什么时候顾及过亲情了,还装些什么?”
燕忆枫面色微变。那让你想到了某些让人讨厌的时刻么?你不能确定这是否是他心中所想,正如当初你不知道——无所谓,无作用。燕忆枫咬白了嘴唇,也没能再挤出一丝笑来。
“我和你是一样的人。”他听见湛淇以少有认真的口气道,“不要再被过去抓住,如果必须背负父辈的期望,承担先人的责任,那样的东西太沉重,会磨折一个人。它不会造就人。”
燕忆枫轻叹口气,“无所谓,湛兄。”
“并且,”湛淇道,“尹尹和我说过的话,和你没有太多关系,你不必太在意。”
燕忆枫想问那个问题,于是他问出口,“你为之死而无憾的人是谁?”
他问出那个问题便觉得不妥,问这样的问题岂不是说明他在意什么事?湛淇望燕忆枫一眼,低声开口,“你本来不该问,我还以为你没有细细翻过。”
燕忆枫道,“你不是武者,何谈为人而死?”
湛淇淡淡一笑,摇头道,“你不知——而我也没有要你知道的意思。”
燕忆枫道,“我早也应该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名实姓。”
湛淇耸肩,“我是一个谜,你别想猜出来我是谁。”
燕忆枫唇角轻挑道,“既然如此,当日相遇,你是否是假装的?”
湛淇道,“我不是什么好人,却也是一个医者,我不会用别人的性命来促成一次相识。”
燕忆枫道,“我知道。”
湛淇又打了个呵欠,道,“萧君的伤势比你想象的估计要严重些,若不是红叶夫人,那便应当是未知总管习先生那家伙的剑伤,他可不希望你通敌叛变。并且若不是萧君,也挡不下这样一剑。”
燕忆枫皱眉道,“他的伤到底如何?”
湛淇耸肩,“找到了我,他死不了。”
燕忆枫轻轻舒了一口气,“我可不希望他因我而死,那样我欠下他的,就永远还不清了。”
“他欠你的还清了?”湛淇锐利了眼神,但燕忆枫看天,看不见。湛淇跺脚道,“你这个呆子,自己好好想想,谁欠谁的,怎么还,不要还没想清楚就傻傻的杀或者被杀!”
身边友人的脚步远了,有寒冬的风吹起燕忆枫的大氅下摆。燕忆枫依旧望天,还在等待什么?他因颈子酸了而看向前方的时刻,远方行来一个负刀的影子。
行路的人行得不快,等待的人安静地等。走来的清丽女子背负长刀,燕忆枫就等她走至自己面前,才轻微欠身道,“盈,一二日不见了。”
泠盈看着他,眉梢轻轻一挑,“在等我?受宠若惊啊。”
燕忆枫微笑,“不等你,我在等睡不醒的尹晗。”
泠盈不解,“尹晗与你有什么瓜葛么?我警告你,燕忆枫,可不要再让女孩子伤心了,你祸害太多人可不好。”
燕忆枫轻笑,“尹晗让我伤心你却不管,只管我让不让她伤心了。盈啊,你还真是——”他一时间找不到词汇来形容心情,假意咳了两声,道,“这样做敌人,奇怪不奇怪?”
泠盈浅笑了笑道,“奇怪的还多着呢,你不知道而已。你做的事情不可原谅,但是这也不能阻止人喜欢你。我不是指那时候人人都喜欢把你叫姑娘。”
燕忆枫听泠盈的话,唇角歪了歪,却忽地想起一件事来,由是问,“你当初——当初就知道我是谁么?”
女子侧头,“知道啊。改了名字也没什么,挽情公子风华绝代,一直让人倾慕不已,而见到了真人,即使把原来那个女人气的名字改成了另一个很女人气的名字,也还是很漂亮啊。”
燕忆枫道,“我——我本以为苏晚晴真的死了。”
泠盈似想伸手拍拍他的肩,手伸出来又缩回去,“放心,我们都不当回事。”
你说着不当回事,其实比谁都更当一回事。燕忆枫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又动摇了么?”
泠盈笑了笑,“我发现笑比冷冷看着你更适合我。你不会忘了你自己罢?一直都是优柔的人,一直犹豫不决。”
燕忆枫接过话茬,“让人不悦,是不?”
泠盈道,“也不尽然,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这样说太多话。”
她挥挥手,走得远了。燕忆枫觉得脖子不那么酸了,于是继续望天。他望天之时,那些让人头痛的过去也回到了他的眼前。无法挽回的事情不挽回,不愿回想的事情不回忆。燕忆枫把自己紧紧贴在墙上,闭了眼睛。

叶歌闭上眼的时候,总是会看见先生。高大,沉静,有如他自己的神祗一般,沉默地立在他所见到的彼方。你可知晓我为何叫你夜歌?
以夜之名,因夜之歌,莫非不是这个含义?
少年睁眼之时,幻像消失了。
我不知这夜歌之名为了什么。如今手染血腥,我也不能再用回我的本名。
你说过会让我得到手刃那些人的机会,为什么让流星门抢先了一步?
叶歌记得当日他接到命令,让他去报自己的仇。他到了那门墙边上,却见墙上一行大大剌剌血字,“杀人父兄,淫人妻女,毁人家室!剑舞君路见不平,斩!”
那是叶歌所见过最残酷的场面,用血流成河来形容都不过分。他几乎可以想到闯入者是如何不发一言便动手,不管不顾地杀戮——这是路见不平?这是多么沉重的仇恨才能促成的事情!
但如今,叶歌认识的那个剑舞君,却是一个经常欢笑的小少女。这个姑娘当真是那同一个人么?叶歌却几不敢确定了。
叶歌在院中摸出了他的竹笛,那么,这会是姐姐天璇么?那时她还年幼,却那么坚定地追随了天枢的脚步。他们曾经许下重逢的诺言——这样说来,是姐姐不要自己了吗?
他终于吹响了他的竹笛。竹笛诉断思乡愿,道是君归是不归?叶歌在自己的笛声中闭了眼,又见到先生。
你也曾允诺,说我将得到我希望的,在我变强之后。但是如今我变强了,你们为什么不能给我自由呢?
报仇的梦终究易碎,昔日分别的亲人又几时才能归还?叶歌觉得有些冷,瑟缩了身子,听见身后有个声音道,“这是哪里的曲调?”
叶歌放下笛子转身,看是辛雨的兄长辛晴立在那里。高大的年轻人搔搔头,露出无害的笑容,“你这曲子,与小叶丫头的笛声还真似,不会是失散已久的姐弟罢?”
叶歌一笑,“说不定咯,不过我这么没出息的弟弟,剑舞君怕是不会认了。”
辛晴道,“小叶那丫头其实挺好说话的,性子也活泼,若非她早看上了一个和未知之主差不多漂亮的,我不定还真会考虑考虑她。萧澈那小子神出鬼没,转眼又是一年没见了。”他耸耸肩,“小孩,你若喜欢了谁,可绝对要立刻说出来,不要不说话就被人抢了去。”
那样时候,叶歌忽地想起白羽来。那白荷一般的少女,他生命中第一次倾慕的少女——但她却从未属于他。这算是什么失败的初恋么?真是可笑。你那是爱还是雏慕之心?
叶歌只有轻轻摇了摇头,“晴公子,流星门如今之于未知是什么态度?”
辛晴道,“我是偏向你们,但未知主人将他的右使嫁给了门主,我也不知这事情到底会如何发展了。”
叶歌沉吟,手指抚着竹笛,久久才下了一个决心,“晴公子,万一未知来这里,我有个不情之请。”
辛晴道,“你我不是外人,尽管说无妨。”
“姐姐太骄傲,不愿人保护,但是姐姐——姐姐论武功可能不及你们,必要的时候,我希望你能救她。”
辛晴道,“我知道大柳,她不是一个鲁莽的人。燕忆枫那家伙近些日子被沈贤骚扰,可能一小段时间不会来找你们麻烦。总之安心罢,若此地有难,我会尽力相助,至少我妹子还在这里。”
得到这样的允诺够了么?不,这怕是还不够。叶歌笑一笑,向辛晴道谢之时,枫华已然静悄悄出现在了门口。枫华依旧是那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沉默地抱着双臂。叶歌看见那沉默的少年嘴角挂着的冷峭笑意,皱了皱眉道,“枫华,你在笑什么?”
枫华托着下颌,若有所思地道,“如今我与你都是未知的目标,好好笑啊。”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说冷笑话了?叶歌想反讽一句,却没有开口。枫华面色苍白,几如同他身上的白衣。叶歌想了想,最终道,“那么,枫华,我们是反抗,还是一起逃走?”
“逃走没有用处。”枫华道,“尤其是一起逃走这样拙劣的法子。若是他们来追,我们除了乖乖把头颅奉上,一点法子也没有。我还不一定会死,而你是死定了的。”
叶歌想起枫华之前说过的话,还未待说什么,辛晴已开口道,“其实,一切都不一定,也许燕忆枫被人感化从此不干坏事于是放了你们,从此大家都过着幸福的生活——”
“你见了活鬼。”终结辛晴幻想的正是他的小搭档叶弦。叶弦吐吐舌头道,“啊呀,枫华,叶歌,你们两个都好。”
枫华欠身道,“剑舞君好。”
“嗳,”少女道,“我们不能和从前一样么?你为什么说这么多客套话?”
“叶弦,”枫华低声道,“不要,不要再说,我们回不去了。不管你剑舞叶君,还是我枫华,我们如今都身不由己。你为组织卖命,我背负我的剑行走江湖,三年了,我们已经无法回还。”
少女用明澈的蓝色眼睛望着枫华的眼,“但是这又有什么呢?我们为了得到,总得付出一点东西吧。我卖了十年给流星门,只为了得到一个复仇的机会,你不会也不用知道复仇有多么甜美,只要这十年过了,我就可以重建我的家园,等待我的亲人,我相信我们总会重逢,到那时候,我就可以自由了。”她咯咯笑了,“我说真的,你这样又何苦?偷了这剑逃到这么远的地方,阿漠哥哥都被你拴到这里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要把阿澈都弄来才开心么?”
“我们无法选择过去,也无力创造未来。”枫华又露出了悲哀的笑容。
叶歌听叶弦方才所说,心中巨震,莫非她真的是天璇?但若她是天璇,又为何不能靠这笛来识得自己——他不问,问也无用,不如不问。叶歌轻轻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时,枫华已然转身走去。他又看叶弦,叶弦抽抽鼻子,道,“你看什么看。”
辛晴拍拍叶歌,叶歌无奈地笑笑,识相踏出步子。他走一二步,听见一声笛。
叶歌惊讶地转头,叶弦握着玉笛放在唇边,他的步子停下了,几乎没有发觉辛晴也已离去。叶弦吹响玉笛,一声声尖促的声音,让叶歌想要掩耳。这不是因为你。
他走上前去,看见少女的双肩轻微**。她在哭泣么?他走上前去,想要安慰,却找不到能够在此时此刻使用的词语。
叶歌只有沉默,但在少女抬起头来的时刻,他发现她的眼睛是干的,她在笑。
“你为什么一直在这里啊?”叶弦问。
叶歌觉得叶弦的眼睛似极了记忆中姐姐的眼,那种真实交杂着幻梦的感觉让他也有些恍惚了,“我,我是不大放心你。”他后面的字音说得愈发低,叶歌红了脸,讷讷道,“因为你看起来在哭啊。”
“傻孩子,哪有那么容易就叫人哭的事情。”叶弦轻轻一笑,“我们不都有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么,否则你这小小孩子,眼睛怎么会一点也不活泼呢?”
说这样话的,还是叶弦么?叶歌又觉得不真实了。
叶弦将玉笛放至唇边,轻轻吹响。
那一曲教人忍不住去相和的笛声,但你能否因我的笛而认出我?叶歌取笛相和,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粉碎了,散落一地。一曲吹罢,墙头却有个文雅的声音道,“好一曲笛,好一个剑舞叶君。”
叶弦收起玉笛,唇边露出了她素来大大咧咧的笑,“那么,是有人要与我相和么?”
“嘘嘘,别让别人听见。”墙头的人翩然落下,叶弦望着那人直了眼。叶歌也看见来人,那是个教人头痛的人,并且——他耸肩,这么漂亮的人,让小姑娘看直眼,怕是很常见的事情罢。
叶歌淡叹口气道,“玲珑君不一直有特权,可以不出任务不自动手么?”
那来人正是玲珑。秀美少年看一眼叶歌,又轻轻一笑道,“也许我是来送死呢?”
叶弦这才缓过神来,“你就是未知那个燕忆枫的手下?果然未知之中都是美人啊。”
少女用赞叹口吻开口,玲珑微挑眉梢,“若说我并非只有容貌好,你们都不会相信不是?我不多言,主人有令,命我诛杀叛徒夜歌。”
言语落下,秀美少年神色一冷,左手微伸出大袖,似是不以任何武器对敌。以一敌二,这是对自己的实力有足够的信心,还是单纯的鲁莽?叶歌不知,叶弦搔搔头道,“你要是肯学好,我可以让谭门主给你找个差使,来流星门吧。”一边几乎是恬不知耻地笑了笑。
玲珑淡淡道,“可惜,未知之于我恩重如山,玲珑无以回报,只有一腔热血可洒,大好头颅可抛!”
叶歌肃然,如此的忠诚,面前这少年是倾慕于燕忆枫或习儒秋的魅力,还是受了什么蛊惑?叶歌觉得这般乱想似乎有些太不尊重,只道,“玲珑君,你不是剑舞叶君对手,回去罢。”
少年玲珑又浮出了笑,“夜师兄如何知道我不敌剑舞君?”
叶歌知道玲珑是习儒秋亲传弟子,却也知习儒秋并未传授他夕暮歌诀,而玲珑从不出手,逢比武必不胜,他自也不知玲珑武艺到底如何。这是为何他曾想过,但不知——玲珑在他念想间扬起了左手,一柄剑自他腰间长鸣跃起,落入少年玲珑扬起的左手之中。秀美少年面上依旧是温雅笑意,“我不想显露而已,其实我是带艺投来的。我可是有邺国口音的人,你们当真以为我那时什么也不懂?”
叶弦咋舌,叶歌淡淡一笑道,“玲珑君这一手好戏法,不知能不能拼过我们美貌的少主?”
玲珑道,“我不如少主好杀,但如今既是杀令,我当全力。”
完全不听挑拨。叶歌叹息之时,叶弦已然拔剑。她那有着泪痕的剑甫一出鞘,便作一声龙吟,少女道,“即使你是漂亮孩子,我也不会手下留情哦。”
玲珑微笑,“我较你年长,剑舞君!”
话音一落,玲珑左手长剑当空一挥。叶弦伤逝在手,人却不动。叶歌握紧竹笛之时,玲珑已道,“叛徒,交命来!”
玲珑左手持剑,空中虚画,他似将剑当作画笔,舞过花鸟山水的走势。玲珑脚下不动,直至点睛之笔——那一剑,疾向叶歌,剑芒疾如鹰,叶歌不敢用笛去挡,是怕在笛子上留下刻痕,还是怕纵使空凌笛出她依然不知自己?
叶歌本是剑者,对这一剑他也有破解之法,但无剑可用,情急之下一矮身形,在地上抄起一块小石,扬手而出。
不呼喝而发出,是为暗器。小石一中剑脊,玲珑手中剑气汹涌而出,将那小石绞作沙尘。那一刻叶弦方出手一击,叶歌从未见过那么漂亮的剑招,无论是玲珑还是叶弦,每一次临敌之时的变招,每一次见招拆招,它们都是美的,并且以叶歌看来不大实用。叶歌知道习儒秋所传授的招式都是为了刺客方便,只在一招必杀,之后远遁,绝无平日舞剑作兴之意,而此二人……
双剑变招,玲珑手中剑压上叶弦剑尖,少年玲珑笑道,“好一个剑舞君,我就会会你又如何?”
叶弦道,“口气好大,看招!”
少女的剑收,剑展。长剑再次刺出,已不若从前。泪痕点染的伤逝宝剑声声鸣动,叶弦清叱,那一道迷离而伤感的剑光就出自她的剑底。玲珑面色不变,抬手之时,剑抵叶弦之剑。双剑相格,玲珑退了两步,立稳身形,抬剑又上。叶弦笑了笑,“还挺行嘛,我真是小看你了。”
玲珑道,“可惜,根据面相就认为在下软弱的人,一个个都没有落什么好下场。”
叶弦咯咯笑道,“那你为了什么而不平?”
玲珑却似烦躁了起来,他凛声道,“与你何干?我只不过来取叛徒首级!”
长剑扬起,玲珑向叶歌道,“其实,我还是希望你能回来的——夜师兄啊!”
玲珑一声大喝,剑气随他呼喝而更亮。叶歌不语,手指按住竹笛,二人只听玲珑厉声道,“莫失莫忘,不离不弃,谁人知我漂泊意!”
一剑击出,剑气如霜雪。叶弦叫声好,纵身而出,剑意跟上,双剑还未对上,已有一只铁琵琶横空**,在中间发出嗡然响动。叶歌见是前些时日见过那受伤的疲倦女子。玲珑退一步,道,“尹姑娘要阻拦我未知事?”
叶弦皱眉打量那看起来很困的女子,忽地叫道,“尹晗?你是尹晗!”
“我是尹晗。”女子疲倦地道,“剑舞君好武艺,不愧萧君常常提起啊。”
叶弦大睁了眼,“你方才在偷听么?”
“伤逝剑出,世上人人知是小叶嘛。”尹晗又打了一个呵欠,闭上眼道,“小花魁,带我去见你的主人罢,我知道他的意思了,真是个大坏蛋。”
玲珑沉吟,终道,“夜师兄,你既然在此,之后我会再来。”遂逾墙而出。
叶弦对尹晗道,“尹——尹姐姐,你又与未知有什么事么?”
“小叶,”尹晗道,“这些事情很气人哪,我先不告诉你。”她抚着琵琶,似是更倦了,只是那样道,“我跟着小花魁来的,他的出手我看见了,这么小年纪,居然没什么大的破绽呢。以后再见,你们可是要小心了。”她又打了一个呵欠,从门走出去。叶弦不语,又取出了玉笛,笛声甫出,叶歌便问,“你是临安人?”
叶弦扭头,轻轻一笑道,“我在临安出生,在卫国长大,是姐姐把我救去的。义父义母对我很好,姐姐给了我武器,教我武艺。”
但那笑容为何如此悲伤?叶歌微微蹙了眉尖,叶弦道,“你呢?”
他回答,“我在未知中长大,有一些好同伴,但我不想再为未知卖命。”
“不要伤心,”叶弦道,“我如今也是杀手,我也会出门里的任务,手上有些血也无所谓了。反正大部分武者都只是一把刀。”
说这些话的时候,你的神情为何也如此悲伤?叶歌不敢多问,少女笑了一笑,又吹起了笛。叶歌不愿意再打扰她,走进了长廊。
叶歌在长廊之中看见小敏,眉眼细细的少女坐在廊侧,百无聊赖地道,“呔,留下买路财。”
叶歌眨眨眼,“觉得这里太无趣?”
小敏点点头,“我开始想大海了,柳姐姐还是不给我讲故事。”
叶歌淡笑,“你还要等那些故事么?”
小敏耸肩,“在阿爹抓走我之前,我再等一等也无妨。”她又扭转了头,“爹爹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你们这些人都会背叛?”
叶歌垂下眼帘,“那是我们自己的问题。”
小敏问道,“什么是自己的问题?”
叶歌几乎不知她是否在对自己说一些哄小孩子的话,只好回答,“我们不愿意再做杀手,并且对于那受人摆布的生活,我们已经厌倦。”
小敏歪了歪脑袋,道,“哎哎,既是无缘,也便罢了。”
少女托着下颌,又轻轻唱起了那只江南小调。她唱了一遍又一遍,叶歌仍然在旁边。少女抬了眼,“嗳,叶歌啊,柳姐姐以前是做什么的?”
叶歌有些踟蹰,终于道,“我也不大知晓。”
小敏道,“柳姐姐说自己是受阿娘的朋友之托来找我的,但阿爹怎么没有说过阿娘原来的朋友?阿爹说过阿娘那么多事情,一定不会忘记的。”
叶歌不知应当如何回答小敏那个问题,小敏又道,“阿爹曾经说过,若非一些因缘作怪,阿娘不会那么早去世。若非我长得太像阿娘,他也不会将我送去落帆村,不愿意看长大了的我。我想阿爹现在还爱着阿娘,因为他一直不愿意再看到我。”
“小敏,”叶歌终于道,“你在这里,而我们是与未知敌对的人——我心中好似有些不安。”
小敏眨了眨眼睛道,“敌对了又如何?是你们想要把忆枫那家伙杀掉,还是忆枫无聊到要拿你们开刀?”
叶歌耸肩,“或许是燕公子看不惯我们了。”
小敏道,“其实忆枫不是那么喜欢找人当敌人的人啊,他那么懒惰,喜欢一个人走小路,如果树敌的话,就总得带着随从,那不是他的性子呢。你们到底怎么惹了他?”
“那么我们看起来是很容易与人为敌的么?”又是枫华声音。枫华是何时变得如此神出鬼没的?
小敏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只不过忆枫对我很好嘛。”她和个小姑娘一样对两个少年笑起来,“两个小弟啊,我倒忘了问,你们那么在意我干什么?”
“因为你是未知的孩子,”枫华道,“所有人都想看看你是不是悲伤的。所有人都只有这个意思。”
叶歌扭了头,“枫华?”
枫华面上仅剩了嘲讽,小敏却似没有看出来,“你这样说,你也是未知的孩子么?”
枫华道,“你说呢?”
这是承认还是否认?叶歌看着枫华,他本以为自己知道了枫华的身份,就对那身份之后的过去有了一定的了解,但如今他又发现了新的谜题,那个枫华是神秘的,在世家子的阴影之下,潜藏的又是什么?叶歌看见小敏歪了头,“你不会是我们之中谁的兄弟罢?”
枫华又讽刺地笑了笑,“我说了你也不会知道,习寂蜜罐子里泡大的宝贝女儿。”
小敏惊讶地道,“你怎么会知道阿爹年轻时候的名字?”
枫华扭头,“他改了名字——那么,作为未知中人,他也再不会是快乐的了。”
叶歌轻轻皱眉,“枫华?”
枫华敛了面上太过讥嘲的神情,又恢复了他平常木讷和不露声色。“我原来说了那么多遍要离开,如今真的是应当离去的时刻了。”他用叹息一般的口吻道,“否则,再在这地方继续待下去,有那么多奇怪的气味,我无法忍受。”
“枫华,”叶歌道,“我与你一起走。”
枫华道,“我会回来,相信我。”他扶正了肩上的剑,“我要去会会燕忆枫——有些事情我必须弄明白,它们或许与你们相关,或许与所有人都毫无关系,但这事情只有我一人能做到。小敏。”他轻轻叫了一声,“若你希望自由,可千万不要再待在这里,什么保护——你知道后人仰望前辈的感觉,也尝受过无人相伴的孤单,自由的乐趣不在这种地方——我在世上流浪了好几年,知道那种世界空阔的感觉,被一直锁在笼子里,你不知道你多强大,正如我不知道我多弱小——”他顿了顿,苦笑道,“不,我只是说说,你可别当真。”
枫华推了房门,走出门去。叶歌忘了拦枫华,并非他不想阻挡,但他总觉得此刻有一种奇妙的东西横亘在他们之间,让一切的辩解与争论都无从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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