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轻挑珠帘起,默然倚栏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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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忆枫听萧漠言语,淡淡笑了笑道,“如今世家子,羁于家世俗名者,怕也只有琅轩萧氏了。”
听到琅轩二字,萧漠的唇朝边上抿了抿,但那年轻人的声音依旧平静淡定,“你我都改不了,谁也改不了那些旧事,只有朝前看。所以你说什么我总不想在意,虽然那真是些讨厌的话语。”
燕忆枫点头,“我们的愿望都不似我们本身,这怕不是什么好事。”
萧漠忽地抬起头,“你听见了么?”
燕忆枫不解,“什么?”
萧漠唇角轻挑,“你听见了吗?”
剑之声。燕忆枫忽地向后仰倒,剑擦着他的前襟而过。那个人是如何越过萧漠的?燕忆枫借腰腿之力空中翻身,一脚踢向来者。那刺客身形极是迅捷,他未踢中,在空中扭转身形,第二剑又至面前。
燕忆枫低喝声彩,鸳舞剑出。剑与来剑相格之时,他听见后面萧漠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道,“听起来好激烈。”
不被波及就若无其事么?还说这般风凉话。燕忆枫几乎忘了与萧漠敌对立场,只顾那刺客。刺客身材不高,白衣,长发,用丝巾蒙着面。还用那夕暮歌诀,怕我不知道你是谁么?
燕忆枫为那瞬间所思发笑之时,刺客剑又至他身前。燕忆枫不敢分心,也未听清楚萧漠在他身后说了什么。
格挡几下,他想这应当是反攻之时么?挽歌唱尽,当是诀别之时。
一曰骊歌,一曰惜别。可知我旧时名姓?
剑与剑甫一相击,那刺客急退。向门口退去时,刺客被萧漠提住了领子。燕忆枫更拿不准萧漠的目力了,但萧漠依旧闭目,什么也未见到的人,怎么会有那么敏捷的手法?他由是更觉得自己看不透萧漠了。
萧漠道,“你这人可谓是众矢之的了,看来人人都想揍你。”
刺客道,“我要杀了他。”
即使直面他们也毫无惧色么?燕忆枫叹了口气,“白羽——你何苦又出现在我面前。”
“为什么?为了我自己报仇可以么?”那刺客道,努力挣脱。
萧漠轻轻叹一口气道,“仇恨的力量真深。”
燕忆枫道,“仇恨的力量是足够深,深得令人不快。”
他忽地又回复了素日矜骄么?如今,在有他人在场时——不,无论何时,他们都必须是敌人。
燕忆枫立直身子,冷了眼神,“你既然要为你自己报仇,就来罢。若能杀了在下——只要你不死在鸳舞剑下便可。”
“若我不与你作对,似是不好。”萧漠微笑,却依旧提着小刺客的领子,“你们就此收兵罢,否则我会帮这小姑娘揍你。”
燕忆枫道,“如今我再退却,岂不是承认我怕了你?”
萧漠又笑了起来,“你不怕我,我知道你擅长以一敌多。”
燕忆枫敛了笑容道,“如今的我可是与方才不同。方才是那睡不醒的尹晗捣鬼,否则我可不会怕你,就算比拼剑术也是如此。”
只不过我们从来不肯认真不是?燕忆枫耸耸肩。白羽道,“如意在哪里?”
燕忆枫道,“无可奉告,反正你自己活不了了。”
白羽冷笑,“好,我就看看我怎么死。”
她言语未落,袖中已然飞出一个纸包。少女扬手一掌击出,纸包破碎,一朵烟雾之花显现开来。燕忆枫见那墨色烟花,厉声道,“闪开!”
但他自己却冲入了烟雾之中。流华不解怀乡意,只怨孤身棺椁还。与死同义的流华之毒?年轻人唇角上挑,左手扬出,那墨色的花就随着他扬出的手消散。“这流华之毒用来对付未知主人,是否太看轻了在下呢?”燕忆枫笑道,“即使它可以毒死世上所有人,我也早已习惯了它的味道!”
他剑在右手,一剑刺出之时,鸳舞剑碰上了并不锋利的剑鞘。那是萧漠的剑。身材单薄的年轻人已然放开了少女,手杖握在他的左手中。他这是在用剑。二人的脸靠得很近,这真是一种暧昧的姿势不是?燕忆枫道,“你真的要帮她?”
萧漠淡笑道,“绝无戏言,难道帮你杀人不成?”
燕忆枫叹口气,“你这人总是不识时务,不合时宜。”
萧漠又一笑,“多谢夸奖,你这人不是早就知道这点?”
同刻燕忆枫忽觉不好,身形急退之时,险险要被白羽刺个透明窟窿出来。一对二很不公平不是?但这世上哪里有公平的事情!
燕忆枫此刻真想找个帮手,但是他的左使没用,右使嫁出去了,还不能找小孩子来——这样青黄不接的时候来人添乱,要到多乱才算?
白羽扯下蒙面丝巾,面上那冷峻的神情如同她平日接任务的时候一样,“燕忆枫,这流华之毒可是为你特制的。”她冷声道,“在碰到你放出的解药之前,它可没有毒。”
燕忆枫淡淡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么?即使真的有毒,你知道这世上最美味的是毒酒么?”
你早就习惯了毒药不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了。从小到大,你接触的一切都有毒。碰过食箸的饭菜是毒药,习字时的墨也是毒药,洁面的方巾上还是有毒药,你知这世上最可口的都是毒酒,你还没被毒死真是活该。
燕忆枫站得笔直,他可不似背惯箱子或是拄手杖的人,那两个人这么年轻就开始驼背,而他可是必须挺起胸膛向前看的人,他是未知主人,不是什么盲乐师也不是江湖游医。
燕忆枫往远方望了望,视线被房子挡住了。白羽道,“你快要了结这一切了不是?”
燕忆枫耸肩,“很抱歉,没有。我好像对未知传出去的这些毒药都不怎么敏感,流华本身都毒不死我。”毒药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有尝试过的人才知道。湛淇解释他对毒药不敏感的原因是他麻木了,如果太多的话,还是会死掉——谁都会死,世上无人可得永生。
“真是无趣,我走了。”萧漠道,“你们好好相叙,秋君还在等我。”
他这是在嫉妒么?笑话,有什么好嫉妒的。秋翎那人根本不会爱任何人,做朋友好么?或许如此,你也不会知道这一切到底意味什么。燕忆枫淡淡道,“而白羽你依旧不想走。”
白羽轻轻笑了,眼神却很悲伤。燕忆枫觉得这小少女很像一朵白荷,“我要看着你死。”
燕忆枫叹口气,“真的那么想?我很难过啊。”
而白羽的笑容变得更加悲伤,“是你从不知人痛,我们也不会在意你的痛。”
燕忆枫耸肩,“我不在意。”
白羽道,“死吧。”
白羽那一声杀音几乎是魅惑的,剑光溅出恍如鬼魅,燕忆枫一怔之间,剑在他侧开的脖颈上划下一道血痕。燕忆枫心中恼怒,鸳舞剑又抬。此时此刻,你当再不留情了罢?
长剑在身前划个半弧,并不直击,剑意锁定来者一切攻势。世上谁人能取这大好头颅?那唯一有力量的人并不在此!
燕忆枫低喝,所有守势一转而成攻势,剑气之中,万事万物逃不过一字曰死!
白羽面色惨变,她一退再退,却几乎逃不出燕忆枫剑意。燕忆枫身形变转较白羽慢些,也是因他身材高大之故。剑展之时,未至那少女咽喉,已有月色的剑,带着剑上几点泪痕,轻轻架住他手中鸳舞剑。那一人一剑横插而入,伤逝宝剑在他的鸳舞剑上一磕一点,化去他的杀意。叶弦又来添乱,这年头喜欢添乱的人还不够多么?
他注意叶弦的刹那间,白羽抓住机会,一个鹞子翻身,走得再看不见了。
于是轮到这流星门的一流人物与他斗剑?燕忆枫已无杀意,但终与这小姑娘不大开心,道,“剑舞叶君又来坏我的事?”
那月色的长剑在半空划个圈子,少女的笑容露了出来,“怎么,不高兴了?还好还好你今天没有留胡子。”
叶弦的声音满不在乎,面上还带着那种几乎可以说是恬不知耻的笑容,燕忆枫叹气,收剑回鞘。喜事将近,他也不好再与流星门中人打架,“你喜欢我留胡子?”他也露出平日讥诮的笑。
“别别,我如今还没有到喜欢胡子大叔的时候。”叶弦道,“喂,你把漹姐姐嫁到流星门来,是不是要偷流星门的机密呢?”
“流星门在卫邺,我未知管邱槿之事,互不相干,我要你们机密干什么?”燕忆枫道,“天快要黑了。”
天快要黑了,而你回来了么?他不由又想起湛淇了,这让人头痛的友人啊。
“天要黑了。”叶弦点点头,“星子会落下来么?”
燕忆枫不想回答她的问题了,便走出了他认为别人会觉得是鬼屋的空酒馆。日色将曛,他哼起一首可能跑调也可能不跑调的小曲,走回客栈去。
叶歌与如意在怡梦轩外转了一圈又一圈,叶歌身上的假血迹黑了,如意什么话也不说,久久方问,“小夜,在这里做什么?”
“守株待兔,守屋子等人。”叶歌道,“等一个奇怪的家伙。”
“这里不是你认下姐姐的地方么,怎么不进去?”如意皱眉道,“你还是——”
“没什么,有些事。如今不看见姐姐最好,我们得找到习敏。”叶歌道,“小敏可能可以帮助我们——至少不用天天担心组织。”
如意道,“习敏若能为你我出马,将是你我大幸,只希望——”
身后院门轻轻开启,叶歌看见枫华木讷的面容。你又不是一根木头,装这么刻板干什么。枫华也看见了他,不紧不慢地道,“叶贤弟别来无恙。”
叶歌险些为那称呼晕过去,他咳了两声道,“可以帮我叫下小敏么?”
枫华淡淡道,“你自己上去找她不就行了?”
“我不能见姐姐,”叶歌道,“至少现在不能。”
枫华笑了笑,“你不能见的只有她?”
总不能说我只想见到你这样的话罢?叶歌又叹了一口气,“未知之主要干掉我们。”他决定开门见山说实话,“小敏是未知总管习先生的女儿,可能足以庇护大家。”
“有可能。”枫华重复了一遍叶歌的话,唇边泛起嘲弄的微笑,“庇护,叶歌你变得如此胆小了么?”
叶歌无语。如意笑道,“小夜,我可是第一次见你如此被人奚落得无话可说。”
叶歌苦笑,“因为枫华无错,我就是胆小,懦弱,否则我也不会一直逃走了。”
枫华道,“谁又比谁更坚强了,小敏常与柳轩主在一起,我叫她出来的话,柳轩主一定会跟随,此时不如你自己前去。”
过去不可灭,时间并非永恒,火也不能涤净一切。叶歌闭目,枫华又道,“犹豫了?不用忘记过去,正视一切才是我们继续前进的法子。”他顿一顿,又道,“否则,我们只能在原处徘徊。我憎恶我来自的地方,于是我在江湖之中流浪,唯一的友伴便是我肩上的剑。”
他的眼让叶歌几乎无法正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叶歌轻一皱眉道,“你是和我一样的人么?”
枫华道,“人会憎恶与自己同样的人,你我并不相似。”
叶歌忽地想起小敏所说的一些言语,枫华在某些特质上,确实与那个燕忆枫有些相似之处,但这种相似只是微妙的,因为他们在面容上差别可真不小,至少枫华不是那种让所有人看了都会屏息的美少年。他又在想什么?枫华长得并不难看,而作为男儿,长成燕忆枫那样也太过引人注目了一点。那个人在杀手组织做头目——事实是,他也还记得,未知擅美人计。
但是我们并不相似么?人不只会厌恶与自己相似的人,也会喜欢那样的人不是?我们都有不愿提起的旧事,都只有手中的兵器相随,不,你必须说出实话,你希望的不止是一个与兄弟一般的友人,你需要另一个自己,那样你才能看见你自己的一切,那时你才能够嘲笑或者正视自己。
而那些过去发出的声音永远不会消失,才是真正恼人的地方。他终于问,“那么你希望的是什么?”
枫华抬起了眼,以一种平静得让叶歌头皮发麻的声音道,“回来。”
回来很简单,是在回来之后。作出决定比回还更加困难。叶歌再站在柳烟面前的时候,垂下了眼不敢看她,听见她言语的时候却快快作答。小歌回来了,小歌一切都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没有受伤,姐姐可以放心,他答得很快,还是不敢看柳烟,他怕看见她关切的眼神。
“放心,你这样叫我如何放心得下?”柳烟佯嗔道。
叶歌只能打哈哈,还是不好说什么。
柳烟终笑了笑道,“先休息罢,小歌,你这些日子在外面,也该好好休息了。”
这是应当休息的时刻了么?叶歌知这里是他能够安心的地方,夜半在榻上却无法入眠。又和那些时候一样了,在安稳的时刻无法入眠,不安定时也更难入睡,他是变成了鱼还是白熊?
叶歌走出小楼,在院中任冬夜冷风拂面。远远有谁人吹笛,要我相和否?叶歌未动怀中的竹笛,听着远远吹笛人的笛声。你在寻找什么,与我有着相似名姓的少女啊——
有人轻拍了拍他的肩,叶歌回头,见是枫华。
“小弦儿的笛声,与你似有着同样的和声,”枫华道,“你们是不是失散已久的亲人?”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叶歌道。
枫华发出了低低的笑声,“你还可以选择,而我,不是萧家的人。”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似是一声耳语,“他们只是在街上拾到我,那时我还不满周岁。”
叶歌愕然,“那你——”
枫华又低声笑了,“我是谁这点,我自己知道。生我者不慈,故我不会孝,为兄者不友,则我不悌。大哥或是知我的,但他并非全然知道我是谁。我不想向你炫耀真相或是所知,世家子无一不恨那些过往。”
叶歌默然,久久方道,“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你看,有星子落下了。”枫华并不正面回答叶歌的话,只道,“那一颗落下的星子,是一个新生于世间的人,还是一个已经结束征程,归于天上的人呢?我是并不知晓的。我自己的族群有着太多无味的传说,多得让人不知道孰是孰非。归去来兮,是存活的人是天上星子,还是已逝者是星,这样的问题,活着的人又怎么能够知晓呢?”
叶歌也望向天空,北天之上,那七颗星子总是很容易看清楚的。他缓缓道,“也许,人和星星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特别的联系。否则,原来那里没有七颗星,或者现在那里没有七颗星。如果人死了会有星星坠落,为什么天枢还会挂在那里?”
他不自觉叫出了死去兄长的名字,叫出之时只觉得喉头堵塞。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叶歌听见枫华道,“这件事情,多半是我的责任,如若完结之后我还活着,我将要带这柄剑回去,然后再踏上我的路途。我要寻找的东西若一天不在我面前出现,我便必须继续我旅行的步伐。”
叶歌问,“你在寻找的到底是什么?”
枫华道,“一个重逢之日的约定,那时我将变得比如今更强。”
枫华抬头的时候,远远笛声依旧未停。叶歌问,“与谁重逢?”
枫华木讷的面上看不出表情,“与我的友人,我们昔日年幼,虽未分别,却彼此定下重逢之约。之后我们分别入江湖,如今她已教我无法追及。”
他因夜中的冷风而微咳,叶歌又望那少年。重逢之约,立下约定的,会是谁人,是他所说的小弦儿,也就是与他名姓相似的少女叶弦么?叶歌不再问。天上星子很明亮,那种光芒几要刺痛他的眼睛。
“叶,我这是不是很傻?”枫华忽问,用了一种很奇妙的声调,有些寂寞,却也有着三分的调侃在其中,“我找寻那些已经结束的,却逃避尚未开始的,我总是逃避寻找意义,但喜欢和人说大道理,这样的我,是否太傻了一点,还很可笑?”
叶歌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枫华的问题,他时而怀疑枫华那些话是否真实,而它们又是决然不会重复的。于是叶歌只好转移话题,“笛声止了。”
那笛声是止了,再不曾在这一夜响起。叶歌的手指微微按着怀中的竹笛,但他并没有取出它并吹响的意愿,“枫华。”他最后道。
“嗯?”枫华抬眉。
“你为什么憎恨萧家?”叶歌问,虽然他没有指望得到什么回答,“那个家族之中——虽然是亡国者的后人,但是,但是如今已经是天下太平之日,复国不复国都不重要——你为什么恨他们?”
枫华不语,于是叶歌知道那个少年是不会给他答案了。这世上本无什么答案缘由,是人太傻了,把一切自以为是都当成是问题的答案么?枫华沉默许久,却终于以无意义的回答结束谈话,“那些都是因为我的过错,还有——还有碎心剑。”
他说到碎心剑的时候,低低笑了两声,“归根结底,都是我的过错。”
“不不不,不是你的过错。”淡淡声音出现在院门处,“哎呀,我这是看见谁了?”院门未开,但二人已然看见来者。来者是未知左使紫竹,那年轻人正坐在院门上,脸在黑暗中看不大出表情,“这不是夜歌么?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枫华道,“夫人还想着要杀我?”
紫竹道,“杀人和拿剑是两回事,我总觉得碎心剑杀性太重,是不适合你这样的小孩子,也不会认你这样一个孩子做主人的。”
枫华冷笑,“既然知道名剑识主,你家主子已经有一柄宝剑了,还要这碎心剑干什么?”
“言语无用,不如东西给我。”紫竹看不出表情,夜中却有若有若无的叹息。那年轻人话音未落,身形陡然下扑,正向枫华。紫竹身形极快,叶歌欲驰援也不及,而枫华却不闪避,只是站在原处,反手扣紧了背后的剑。叶歌惊愕,因枫华空门大开,紫竹若是高兴,可以杀他一二十次也没有抵挡——但紫竹出手之时,袖剑在少年喉前半分堪堪止住,“你在送死?”
枫华道,“生无可恋,死了也好。”一面又冷笑了几声。
而叶歌已然出手,竹笛攻向紫竹之时,紫竹怀剑已入左手,轻轻一格,“夜歌,忘了怎么用剑么?”
这是要你提醒的么?你又没见过我如何用剑!他竹笛一压紫竹剑脊,道,“枫华!”
然紫竹不在意武器,松手之时袖剑锵然落地。叶歌手上一失推力,竹笛失准之时,紫竹身形又转,立稳下来。叶歌看见紫竹手中有一枚龙眼大的药丸,在星光之中闪着幽蓝的光。他不由脱口道,“流华之毒!”

“这世上,怕是无人不知流华之名。”紫竹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一直靠着打架,少主与我也都有些累了。不如继续用我们的老法子。夜歌久在组织,应知流华何义。怎样,交不交东西?”
叶歌还未想好如何应答,枫华已然开口,“既然是红叶夫人要我死,她为何不亲自动手?”
紫竹道,“夫人不出江湖已久,然她之话语便是命令。”
“不出江湖?”枫华反问,又发笑。叶歌不知这是为什么:上一刻紫竹不存杀人之心,下一刻又取毒药,出尔反尔是什么意思?他一面听枫华道,“毒死我最好,又干净又省事,只不过剑还是不能给你们。”
紫竹叹气道,“你死都死了,怎知道剑未到我们手上?”
枫华道,“我不信你真的敢动手杀人。虽然上一次我险些被你捅穿,但那之后你始终没有直接打过我本人的主意。你不是奉红叶夫人之命来杀我,碎心剑之于你们那组织也没什么用处,我知道为什么了。”他淡淡道,“这是否证明,我必须站在与忆枫敌对的立场上?”
紫竹道,“你别瞎猜,夫人心思你又如何猜得出。”
枫华淡笑不语,忽地一拍剑鞘,长剑跃出,带着远逾前次的响亮剑鸣!
少年枫华持剑在手,道,“来罢!”
叶歌都似有些不认识枫华了,这还是起初他认识的那个把自己禁锢在叶笛声中的单薄少年么?枫华持了碎心剑,紫竹并不去拾自己的剑,叫一声好,亮出拳掌。枫华似不在意,剑住身前,唇角反而微微挑起。那讥嘲的笑容很似他曾经见过的一个人么?不,不应当是他。
叶歌加入,二打一。紫竹身材虽比二人高大,身形却轻巧,双手对上二人兵器,却也丝毫不落下风。叶歌忽地想起围殴这样的词语,笑出声来,已然疏忽,紫竹乘隙变掌为拳,一拳击出,叶歌被击退之时,枫华终于长吟出字句,“伊人也,朝亦笑,暮成灰——枫华千雪,声声惹得游子醉!”
随他长吟,冰雪洗过的长剑上忽地漾起一抹亮光来,紫竹冷笑一声,抄起了地上的袖剑,漫不经心似的挥出一剑。双剑相击之时,声响全无。片刻紫竹掷剑道,“不错,我已可以向夫人交差。”言毕离去,似完全忘了叶歌存在。
叶歌看见枫华收剑,用拇指轻轻地拭去了唇角的一抹血痕,惊问,“你怎么了?”
“我死不了。”枫华道,“够了。”
枫华的声音还是与之前一样,叶歌听见地上轻微一声脆响,向地下看去,那柄被紫竹掷落的袖剑已然断折,跌落尘埃。枫华道,“剑之命运终究如此两种,要么折断,要么锈蚀。碎心剑并不是容易生锈的剑,也不会轻易被人折断。这样的剑,不知是否承载着比寻常的剑更多的悲欢。”
叶歌道,“江湖中的一切都承载着悲欢,并不仅仅是长剑。”
枫华笑了笑道,“是了,因为这个江湖而死的人,可能已经太多了一点。”
他似因为夜间寒冷而微咳,叶歌却见有深色的痕迹沾染了他的唇角。那是血么?叶歌不忍,道,“夜深了,你须休息。”
枫华摇头,“不用了,我平常也不大睡。”他又咳嗽起来,终于按捺不住吐了一口血,支持不住似的倒了下去。
叶歌扶起枫华时,那少年的眉依旧锁着。你是为了什么样的过去而愁眉不展?难道爱在你的过去要远远弱于憎恶与仇恨?叶歌忽然觉得枫华很可怜,那种顽强的伪装也成了值得怜悯的一部分,那个少年从来没有开心大笑过,木讷面上偶尔浮出的笑容也只有冷淡和讥嘲可以形容。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总是皱着眉,和他人相处也无法开心起来,叶歌觉得自己离那个少年真实的过去又近了一些,但他不能再继续追问——因为他们都知道,彼此都不喜欢给那些刨根问底的人答案。他们都是这样的人。
叶歌扶着枫华回房去,在枫华的榻边坐了许久,但终于不曾说出什么,就在曙光初现之前离开。
叶歌连迷糊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就让一溜烟窜进来的辛雨吵醒了,“小歌啊,”黄衫的小少女快活地道,“传说我哥哥看上你了,你信么?”
叶歌吓了一大跳,“啊?你哥?晴公子?别吓唬我,我连他长什么模样都忘掉了。”
辛雨坐在他的榻上,笑得前仰后合,终于止下了笑,又装作若无其事地道,“他说,上次过来的时候看见你,觉得这娃娃很好,可以拿去做个侍童。”
叶歌苦笑不得,道,“什么啊,雨丫头你也忒促狭,光拿我打趣。”
辛雨大笑一会,道,“嗳,小歌啊,你知不知道那个枫华到底是谁啊?我哥每次看见他的时候都说有来头,却不肯告诉我。你把他拉进轩子来,应该知道他是哪里来的吧,告诉我啊。”
叶歌眨眨眼,“应当为友人保守秘密,你问他自己去,他说就说了,不说我也不能说。”
辛雨嘟起了嘴,“尽是这样,我找敏姐姐出去玩,不理你,下次哥哥再来,叫他拿惊晴教训你。”
叶歌道,“那么柳姐姐叫小敏来这里,为了什么,雨丫头你知道么?”
辛雨努力想想,扑哧一笑,“除非你告诉我枫华是谁,否则我不会告诉你敏姐姐的事情,哈。”
她笑着跑走了,叶歌摇摇头,决定自己去问。他走出房门,见到枫华靠在墙上,面色苍白,但一对眼星也似的亮,“昨夜,你——”
“啊,举手之劳。”叶歌轻笑,“你受伤了嘛。”
“那是旧创。”枫华道,“很老了,我不想让他好而已。”
叶歌皱眉道,“你为什么不想让伤好?”
枫华轻叹了口气道,“因为这是我必须背负的伤,就跟一个烙印一样,逃不掉也不能逃,你应该知道这一类的感受。”
知道什么?叶歌轻轻自问。这种苦行僧一般让伤痛磨折自己的生活,怎可能是一种必经的道路?他看见枫华苍白的面上微微有着哀伤的笑,“过去不可期,未来不可改,但我也不信命运。”枫华道,“我是弱小的,但我不畏强大。”
“不要这样折磨自己。”叶歌轻叹,“你知道我的意思。”
枫华道,“我知道,一切也不用再多言。”
那时叶歌看见小敏从长廊另一头走过来,还哼着歌子。小敏见了叶歌,笑起来的时候眯起细长的双眼,“小歌回来啦?”
叶歌也笑,“回来了。”
小敏道,“忆枫欺负你了?”
她叫燕忆枫倒叫得熟络,之间有什么不寻常的关系么?叶歌还是露着笑容,“没什么,燕公子只是让我住了些日黑屋罢了。”他想起如意,不由道,“如意不知又去了何处。”
“如意?”小敏偏了头,“这个名字好熟悉啊。”
“不仅熟悉,我们也认识。”如意的声音,“习姑娘,我们又见了。”
小敏见了如意,想一想道,“我认得你,你曾经和潇姐一起来过。”
如意瞅瞅叶歌,叶歌知如意想让自己说出庇护之意,却又不好现在就说话,只是打哈哈。
小敏道,“不过这里不是和组织敌对么?为何如意你也在这里?”
如意苦笑,“我已叛出组织。”
他简单地说出背叛,这是他的本意么?叶歌不知,而一边枫华已然走了。叶歌道,“如意大哥是为了我。”
他不说对不起,因为他知道他们彼此都不需要歉意,这样继续下去,便已可以。
燕忆枫等了一夜,不见湛淇回来。他原本心情还算平静,此时却也有些焦急。湛淇没有在早晨回来,燕忆枫扶着窗沿,骂自己一是任尹晗带了湛淇走而居然没有反击,二是自己居然会担心——但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尹晗再怎么正邪不分,也不至于用她那些稀奇古怪的法子去折腾一个根本不会武功的人,只不过——他轻轻扣紧了窗框,说出实话,你在担心。
你之前从来不曾如此担心,是因为尹晗是一个可怕的对手么?唉唉,连自己都已不再信任自己了么?那么那封以钱买命的书简,你还能相信谁人来完成?燕忆枫伸个懒腰揉揉眼睛表示失败。不知道这些意味什么?你应当知道。就是他总在那里笑话你,而你也只能接受那些没有什么根据的嘲讽。
身后屋门开启,燕忆枫猛然转身,几乎扭了腰。湛淇就在门口站着,面上有着无法掩饰的疲倦。湛淇见了燕忆枫就道,“我先睡会,你别打扰我。”一边几乎是扔了箱子就倒下去。燕忆枫觉得湛淇这明摆着是让他扛,于是就将那睡得像死猪的医师扔到床上,开始翻那口箱子玩。
那个人从不离身的箱子里到底有着什么?一扎针,两扎针,从轻细的绣花针直到一尺长的大针,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燕忆枫扎了手指,将手指放进嘴里吮吮。那些针底下是一堆瓶子,有的里面有东西,有的没有。他把一些瓶子拿起来互相敲着玩,这跟小孩子一样不是?燕忆枫自笑了笑,放下瓶子,忽地看见那些瓶子底下有着一叠纸,纸上有字迹。燕忆枫拿出那叠纸,随便挑了一张看下去,这是什么?医师让他死的太快,或是被医师杀死的病患。
他看了几张,摞下了,忽地又看见那叠纸的下面放着的那领一直被珍藏着的锦袍。在主人睡觉时翻弄他的东西不好是不?他只闪过一瞬这般念想,却也不在意,只是拿出了锦袍。他将锦袍摊在手上,很厚重,看起来却很轻,那样月色的袍子,上面的花纹繁复得几乎看不出来到底绣了什么。久久,他轻微地叹了一口气,将锦袍放回箱子,重又拿起了那一叠纸。
他一页页翻下去,小孩,年轻人,中年人,老人。这么年轻的医师就医死了那么多人?他看着那一长串稀奇古怪的病患,也渐明白了为何湛淇只愿卖药,不再行医——有些病人,无论如何都逃不过,而你必须看着他们死,与你自己曾经死过的感觉差不多。他翻至最后一页,那上面并没有湛淇详细的笔录,只有一行字。
虽言无憾为君死,黄金台上意未平。
湛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燕忆枫把一切放回去时思忖。小公子,笨医生,那个一生气就挥拳揍人,但却绝不想学半点武功的家伙,到底为了什么才在这条道路上前行?
他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人人都比他看得清楚,而那个喜欢窥探他的医师呢?燕忆枫轻轻叹了口气,把箱子放回桌上。他推开窗的响动掩盖了身后人推开房门的声音。直到紫竹说话,他才发现紫竹,“少主,昨夜属下去寻夜歌,恰遇枫华,属下与他交过手了。”
燕忆枫道,“哦,你没有杀了他?”
紫竹道,“枫华折断了属下的剑。”
燕忆枫打个呵欠,“你那柄剑又不是什么神兵利器,碎心剑却是世上第一柄名剑,你的剑该断。还有什么?”
紫竹抬眉,“少主并不需要碎心剑。”
燕忆枫冷笑,“我要碎心剑干什么,莫非还跟风玩双剑不成?别把我和红叶夫人混为一谈!”
紫竹道,“只是夫人的指令属下也许久不曾收到。”
燕忆枫叹气,“你是未知左使,如今纠结在这无用之事上,不如我给你一个任务,你纠集手下人,把这个人杀掉好了。”
那张一直被他折来折去泄愤的字简飞向紫竹,紫竹拿了笺子,看了看,眉又皱起,“属下恕难从命。”
燕忆枫低笑,“哦,你害怕了么,林晰延?”
紫竹道,“属下不能让组织中人白白送死。”
燕忆枫道,“你以为组织中无人可堪此任?”
紫竹道,“这事情组织之中只有一人能成,但他绝对不会去做这件事情。”
燕忆枫道,“而那个人甚至不是我。”
紫竹点点头,“少主若是直接与那人相敌,根本近不了他身,甚至进城都困难。”
燕忆枫冷笑,“某也算是有名的刺客了,无论如何,近身某还是有把握的。”
紫竹摇头,“要杀那人非玲珑君不可,但是玲珑君不会去做这件事情。”
燕忆枫沉吟片刻,道,“也是,这件事情须再放些时日,我自与玲珑说去。”
紫竹道,“这样岂非太残酷了一点?属下认为还是不要言于玲珑最好。”
燕忆枫似笑非笑,“那你自己去?”
紫竹面无表情,“那样不出十日,少主就只剩下一个死左使了。”
燕忆枫又笑起来,“我再想些法子罢。紫竹,你注意一下剑舞君的举动。若是她再来找我麻烦,你可以揍她一顿,不用关心谭门主的想法。我总觉得这孩子很喜欢针对我,得杀杀她这种坏风气。”
紫竹退出屋去,燕忆枫又走向窗子。他听见身后有人打了个呵欠,便淡淡道,“睡足了?”
“吵醒了。”湛淇有些不大高兴地道,“你这人啊,有人在睡觉,你难道不能大发慈悲到外面说话么?”
“尹晗说了什么?”燕忆枫不搭理,只问。
“说了什么?”湛淇反问,唇角一挑,“她还会说什么,除了抱怨你干的好事,以及努力说服我不要再跟着你乖乖回国去,尹尹还会说什么?”
不,她肯定说了别的什么,但燕忆枫知道如今就算询问也得不到答案,真是气人不是?他看见湛淇半笑不笑的神情,轻轻闭目,“或许。不过你的答案,会是我尝预料的么?”
“不知道。”湛淇道,“我不知在你心中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谁都无法窥探别人的内心,那么我们心中的彼此是否与真实的自我有着微妙的差别?燕忆枫不知那些,又轻笑,“你回来就好。”
湛淇上下打量一番燕忆枫,道,“你是不是吃错药了,说这么恶心的话?”
燕忆枫叹一口气,“我上辈子是否欠了你的钱,换至今生你无论如何都要奚落我?”
湛淇眨眨眼,又道,“尹尹的针化了罢。”
“嗯,你说过的话我也记住了,我可是个记仇的人。”燕忆枫又笑道,“湛老兄,你是个小公子么?”
湛淇耸肩,“早不是了,问这干什么?我问过那些走来走去的家伙和你是什么关系了么?”
又回避他的问题么?这不算什么大事啊。燕忆枫耸肩,又道,“你到底来自哪个国家?这个问题可以回答我了罢。”
湛淇翻个白眼,“你管这些干什么?”
“我不能管这些?”燕忆枫道,“对于友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能知道得更清楚一些?”
湛淇又再无言,他极少这般寡语不是?那么是说到了那个家伙的痛处,还是他只在寻求机会反击?或许不能将他当成软柿子——湛淇果然开口,“说我?我不告诉你我的身份,你又何尝告诉我什么?”
“你要知道什么?”燕忆枫也几乎叫起来,“真是可笑,你要想知道什么,问啊!我见不得人的事情没有告诉你的有几件?你又告诉过我什么?”
湛淇冷笑,“我就是不说,什么也不说,你能把我怎么样?”
这是小孩子耍赖的举动?燕忆枫叹气,耍赖这种做法,是友人承认失败而做的最后顽抗么?但如今他也不能更进一步,到这地步,若再拉一拉这紧绷的弦,之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燕忆枫叹一口气道,“你为什么——”之后却又忽地止住,摇摇头,“你继续睡罢,我出去一下,不打扰你。”
燕忆枫掀开门帘走出去,不想看见后面人的表情。虽言无憾为君死,那是他曾经对什么人许下的诺言?燕忆枫觉得自己愈发奇怪了。
燕忆枫走出客栈,望天之时,天色晴好。入冬了便如此冷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因吸了冷风而微咳。这不是什么好感觉呐,不过他的伤已经好了,这只是因为风。
燕忆枫走上长街,再不愿想有关湛淇之事。他知道这是赌气,那边耍赖,这边赌气,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听见琴声,疏疏宕宕,自闹市之中传来。秋翎么?在闹市鼓琴,为了技艺还是为心?他走过去,知那女子定然会与自己过不去,便只至方可见人而不易被见之地。他停下步子,不向前去。秋翎依旧是面无表情,这样的琴者,指下之声又会如何?他侧耳去听。琴声丁丁,琴亦无情否?
燕忆枫微皱了眉,听琴音一转。琴材是桐,紫檀岳山。琴音清而润,好琴,好技艺,只是没有心。
燕忆枫叹一口气,转身欲走之时,身后琴声忽地一震。他回手一拦,一根细弦已然划破他的手指。好个秋翎,发现他了不是?
女子琴已入匣,人着劲装,手中一根细弦。谁说抚琴者须沐浴焚香着古服?这个俗人!燕忆枫吮了吮手指上的血,道,“秋君好大脾气。”
秋翎淡淡道,“既见君子,云胡不怒。燕公子别来无恙乎?”
燕忆枫一笑道,“别来无恙。你是否要燕某性命而来?”
秋翎道,“性命不好说,你我实力伯仲,你有帮手我没有。我不想取你性命。”言说之时,弦动弦出,“我只要你一只手。”
“一只手?”燕忆枫笑问,并不按剑,只是闪避,“秋君,我与你有何深仇大恨,要取我一只手?”他几乎要说出缺一只手就不漂亮这一类的话了,想想还是等别人说比较好。
“忘记了么?也好。”秋翎唇角微现讥嘲,长弦又挥,“你慢慢想,留一只手给我就好!”
燕忆枫右手食指被弦划伤,虽不碍事,但那点痛很让人恼火。留一只手么?燕忆枫轻喝一声,剑在手中。丝弦缠住长剑,却不为之所断。这是什么琴弦?燕忆枫暗暗咒骂,秋翎手扬,弦松,又继续换个方向,向他的手腕斜划来。燕忆枫用剑格挡,左手伸进襟中,摸到了可堪在此地所用之物——一个小纸包。
燕忆枫扔出小纸包,剑挥几下,纸包碎裂,之中缓缓散出一朵烟雾之花来。秋翎神色一变,急退之时,燕忆枫已然纳剑回鞘,伸手拂去了那朵花,“我可也是未知之主,”他淡淡笑道,“未知之主都擅用毒,你可知晓?”
秋翎道,“我知道,不过你本不是未知之主,我也不大认为你喜欢用毒这样卑劣的法子。如今看来,你倒是合格的未知之主了,我很欣慰呐。”
秋翎说那话的时候笑了一笑,燕忆枫却觉得那笑寒冷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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