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仆役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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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火车站”——又是这几个漆红艳丽的五个大字,再次见到它,已恍如隔世,几个月前,她和母亲千辛万苦来到上海避难,却不知,在此地带给她们的却是更惨痛的灾厄。她泪流不止的迷茫的盯着它,蓦的手心被塞进一张去往广州的火车票和几个银元,她惊讶地抬头望去,那车夫仍低着头,仍旧让人瞧不清他的面容,只听他低声说道,“火车就快到了,快上车吧。我……会去找你的。”说罢,他匆匆地拉车离开了。
恍神间,她迅速回过神来,是他,莫君宇!她心中一直深爱着的恋人,从小他们一起长大,他的声音她不会认错。可是,他为什么不敢认她,是了,他是抗日分子,是不能轻易暴露身份的。她的心中顿时温馨一片,她并不是一无所有的,至少她还有他……
踏上去往广州的火车,在混乱动荡的时局下,她来到了广州,虽然来到了最靠近家乡的地方,但这里对她却是陌生的。
找了一家旅馆住下,胡乱填饱了肚子,她恍恍忽忽地在广州呆了几日。这日,她吃过早饭后地在广州大街上走着,天快转凉了,她打算给自己添几件御寒的衣物。
走进几家服装店,都没有挑选到合心意的衣服,店里的式样太过新潮,统一以洋装、皮袄为式样,虽然款式漂亮新颖,但价值昂贵,并非一般平民百姓可以买得起的,原来广州追求时尚、时髦的潮流并不输于上海。她伸手进口袋摸了摸那几个银元,轻叹口气,转身而去,往别的街道看看吧,或许能找到几家卖便宜衣服的商店。
此时,她正走在一条人烟稀少的街道上,这条街道似乎没有服装商店,她正欲转身离去,忽然,从巷子里冲出两个衣服破旧的邋遢青年,他们手执尖刀,面带凶恶,冲她吼道,“喂,把身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否则别怪咱哥们手下无情。”
关怡凤吓了一跳,慌乱的说道,“两位大哥,我身上只有这么一点点钱了,还要吃饭、住宿,请你们行行好,放过我好吗?”
“哼,老哥我还吃不饱,穿不暖,正无处居身呢,凭什么你可以吃得好,我们却要挨饿。”其中一人冷哼一声,嗤笑道。
另一个不耐烦的叫道,“少跟她?唆,不给钱就捅死她。”
关怡凤一听,更害怕了。“好,好,我给你,我给你。”无奈下,她掏出口袋里所有的银元,全部交到其中一人手上。
“你这小姑娘倒也识趣,看你长得还不错,有没有意思跟咱哥俩混,包准让你吃香喝辣的。”接过钱的那人满脸**的看着她,心中似乎在计量着什么。
“不用了,谢谢,我心领了,我可以走了吧。”她防备地盯着他们,一面倒退了几步。
“哎,别走啊,看你长得挺标致的,送到窑子里可卖个好价值哩。”说罢,他冲上前,捉着她的一只手臂,道,“来,跟哥哥走。”说罢,用力把她往巷子深处拖去。
“警察来了!警察来了!”忽然,巷口处一道浑圆的声音蓦然响起,那两个男人闻声大大吓了一跳,忙不迭地丢下她一溜烟地跑掉了。
关怡凤捂着有些衍青的手腕,极其庆幸着巡捕房的人正巧在这里出现。
“姑娘,你没事吧?”一道温暖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轻轻飘过。
她抬起头望去,一个年约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正一脸关切地看着她。
她往巷口处张望了一会,并没有发现巡捕房的人,听声音,刚才的叫声是大婶叫的吧,她朝妇人微微笑道,“大婶,刚才真是太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这条大街平常就很少人经过,有一群地痞流氓经常在此地出没,你孤身一人在外可要小心哪。哎,别大婶大婶的叫,我怪不习惯的,叫我张妈就行了。对了,你家里住在哪?要不要张妈送你回家?”她温和地问道。
“我……没有家,我的亲人已经过世了,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想起自身的遭遇,她的心里就一阵悲痛。
“唉,你这孩子也恁可怜些,没有了亲人,身边没有钱财傍身,这将来的日子可怎么过哟!正巧我们府上的一名粗使丫环因嫁人离府,府中正缺一名丫环,如果你不怕辛苦的话,就来我们府里做个丫环吧,最起码还可以为自己找一处栖身之所。”张妈喋喋不休的述说着,她慈爱的面容,温和的声音,关爱的话语,无时无刻不在她脑中冲击着母亲的身影,眼睛渐渐湿润,眼前已然朦胧一片,恍惚间,只听她不由自主地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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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上老爷姓李,名镇山,夫人施碧之,他们有个独子叫李书恒,正在南京读大学,府上寄住着李书恒的表妹周娇娇,她出身于苏州的富有家庭,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养成她刁蛮娇纵的脾性,不知何故,她似乎很喜欢广州,每年都要来姑夫姑母家玩上几个月。
刚晾完手中的大盆衣物,她擦拭着额上的清汗,虽然已届深秋,未及初冬,在凉风徐徐的当下,她仍然忙得一身是汗。她用力端起脏水盆,站起,转身往外走去。
“呵呵,翠娥,你说我这件衣服好不好看,花了我两百块钱呢……”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迎面而来,和端着脏水的关怡凤来了个措手不及的相撞。
“咚”的一声,盆子落地的声音,盆里的水半数倒在周娇娇的衣服上。
没有意外,身边惊呼声随之响起,旁边几位婢女捂住嘴吃惊的瞪着这一场景。

“啊!”周娇娇惨叫一声,转而怒骂道,“你这贱丫头,不要命啦,敢拿脏水玷污了我名贵的衣裳,我这件衣裳你知道要多少钱吗?这是你干十年丫环也赔不起的。”
“对不起,表小姐,我不是故意的。”关怡凤连忙赔礼道歉,慌慌张张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往她身上擦拭着滴滴水珠。
“走开,不要你的脏东西碰我。你这个下贱的丫头,模样寒酸,做事蠢笨,像头猪一样,难怪一辈子都是下贱丫头的命。”她无比恶毒地诅咒道。
“你……”她恨恨地盯着这个刁蛮任性的女人,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娇横跋扈地骂了一会,骂骂咧咧地回房换衣服去了。旁边几个婢女兴风作浪地对她指指点点的议论着,使她此刻的心情更是一落千丈。
吃过晚饭,关怡凤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院子里,心里烦闷不已,久久未能平息。
“怡凤,这是我新做的糕点,你尝尝看,好不好吃。”张妈端着一碟点心,一脸兴奋地走近,见怡凤一脸不悦的神情,她叹了口气,道,“唉,今日表小姐的事,张妈知道你委屈,可是做下人的,生活无依,也只能打掉牙齿和着吞,惟有暂时忍耐了。”
“我知道了,张妈,谢谢你一直都很照顾我。”她抬头望着她慈祥的面容,真心的说道。
“我没有子女,一辈子都在李府做仆役,你就像是我的女儿般,既善良又乖巧,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她顽皮地向她眨了眨眼。
关怡凤感动地望着她,星星点点的泪光在眸中浮现,温言道,“如果您不嫌弃,那我做您的女儿吧。”
“好,好,我的乖女儿。”张妈紧紧搂着她,惊喜地喊道。
母亲般温暖的感觉忽然燃上心头,在缺乏了很久亲情的日子里再度重现,她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紧紧地抓住这片温情,紧紧地,永远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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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关怡凤依着张妈的吩咐,给坐在厅里的老爷夫人端来了两杯浓郁芳香的铁观音,茶香顿时弥漫了整间屋子,令人闻来明神爽净。
老爷轻呷一口茶,放下茶杯,皱紧眉头担忧的说道,“夫人,你说这书恒也真是的,在南京读完大学,这毕业了也不及时回家接管生意,不知道他在南京干些什么,平日里写信给他,他也只回几字片语的,实在让人放心不下哪……”
“老爷,您就别太担忧了,书恒自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做事会有分寸的,您就放心吧,或许他明天就回来了呢。”夫人握着他放置于茶几的手,轻拍了拍,安慰他道。
“唉,就只能是这般期盼了。”老爷深叹口气,一面摇着头说道。
浓浓的茶香,念子的思潮,夫妻的和睦……意浓味深的情感在厅子里回旋酝延,关怡凤转头看向窗外无边的夜色,淡雅的月光,微亮的星辰,在此刻是多么的美妙,母亲的音容笑貌在窗外隐隐浮现,思亲情切再次在心中翻滚涌动,今夜,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转眼间三个月过去了,又是一年的初春,院子里的树木都长出了翠嫩的新芽,花儿也在此时悄悄地绽放,向世上呈现着她的鲜艳和美丽。
“爸,妈,我回来了。”远处一道清亮的声音蓦然响起,一个阳光般的青年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书恒,你终于回来了。”夫人急急迎了上来,紧紧地搂抱着他。
老爷也眼带湿润的站于一旁,打量着几年不见的儿子。
“你长高了,身子更健壮了,样子也俊秀多了,真不愧是我的好儿子呀!”夫人满眼惊喜的一面打量着他,一面赞叹道。
“爸,妈,我好想念你们哪。”他灿烂的笑容逐渐绽放,就连最耀眼的阳光也比之逊色。
“唉,你这孩子也真够狠心的,一去三年不归,还会念及家中的父母吗?”夫人嗔了他一眼,状若生气的说道。
“妈,我当然好想好想你们啊,你不要不相信哦,这次,我会呆在家里一段时日,在家里好好的侍奉我最亲爱的爸和妈。”他搂着夫人的肩膀撒娇的说道。
“你这孩子就是嘴巴子甜腻,好吧,就原谅你了,肚子饿不饿,我叫厨房弄些点心给你吃。”夫人宠溺地抚摸着他的脸,温柔的说道。
“不饿不饿,我还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你们说呢。”他满面兴奋的叫道。
“好,好,我们回屋里慢慢说去。”夫人开心得眼睛眯成了一根线,牵着李书恒的手,三人快步踱入屋内。
三人落了座,婢女们立即奉上了香茶,夫人仍是絮絮叨叨地述说着家里的一些日常琐事。
“表哥,你回来了。”周娇娇闻奴婢们通传,匆匆而至,她快乐如黄莺般的脸上一片潮红,黑亮的眼眸闪闪发亮的盯着李书恒。
“嗯,娇娇,几年不见,长成一亭亭玉立的大美人啦。”李书恒眼神一亮,不禁赞叹道。
“表哥,你别取笑人家嘛。”她羞涩地扭捏着纤细的身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款款落了座。
满屋的欢声和笑语感染了整个府邸,为庆祝少爷的归来,今夜厨房也加了菜,在屋内侍候的长舌丫环们一脸倾慕地述说着少爷在南京大学时的经历,满面潮红地显现着青春少女那朦胧绽开的心思,今日,府里人人过了开开心心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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