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国脉所系 3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3
世上任何事情往往都是“预则立,不预则废。”
沈不佥和岳天昊从不同渠道获得的关于盂城东南方向有倭情的消息并没有引起闵鹤元的真正重视。他太自信,也太自负了。他认为,如果泰州、通州、如皋、如东一带发现倭情,这些州县的知州知县肯定会向自己禀报的。殊不知,这些知州知县也同他一样,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而沈不佥听到的消息虽来自民间“小道”,却有一定的真实性,因为盂城百姓中有亲朋好友在那些地方,那些地方遭到过倭寇的抢掠或洗劫,盂城百姓岂有不知的!至于岳天昊讲的话,那就更不用说了,盂城驿作为南北贯通的水马大驿,每天南来北往,东走西去的使者或驿伕很多很多,他们或亲历或耳闻,岂能等同于捕风捉影?
明朝初期,浙江、福建等东南沿海地区是日本倭寇活动较为猖獗的地方,这些倭寇的活动没有规律,他们或一二十人纠集成小股在沿海村镇进行骚扰抢劫,或聚集一二百人的队伍突入纵深地区烧杀抢掠,而且往往是抢了就跑,流窜到其他地方继续作案,不在一个地方作过长时间的滞留。
洪武时期,朱元璋曾加强浙江福建等沿海地区的防倭抗倭力量,专门在这两个省成立抗倭水师,任命水师总督,不断地对沿海岛屿进行清剿。到永乐时,这些倭寇只好转移阵地。其中有一股队伍大约有一百多人,流窜到通州东边的吕四港,其头目叫仓田一夫。
仓田一夫在通、泰一带活动了几个月,继续沿串场河北上,进入与串场河相交汇的东西方向的东台河,便以两河交汇处的大陈庄为据点盘踞下来,因为这里各方面的条件比较好。从区域上看,这里是东台、兴化、泰州、海安等几个州县的交界处:从地形上看,这里是滩涂湿地,芦苇成片、荆柳丛生,便于掩蔽藏身:从战略上看,这里进可以继续向纵深发展,退可以向东撤入黄海。
仓田一夫为人奸诈狡猾,是个中国通,能说一口流畅的中国话。他与其他倭寇头目有好几点不同,其一,一般情况下他不吃“小鱼小虾”,而是专拣有油水的“大户”抢,他认为,抢一个大户抵得上抢十个八个小户:其二,他每到一地,很重视收买一两个当地的流氓地痞作为耳目,让他们提供当地的情况,为他刺探情报、充当向导。其三,他手下的那些倭寇不仅个个谙熟水性,会撑篙弄桨,而且人人都会骑马,精于马战。所以他的队伍一旦有所行动,来去十分迅速,机动能力极强,往往事主在受到猝不及防的打击后,还没有彻底清醒并反应过来,倭寇们便失去了踪影。
那一天他们在兴化活动,偶然间听到一个消息,说是过几天,江苏巡抚闵鹤元要为他的母亲举办六十岁寿宴,届时各州各县当官的都要去贺寿。仓田一夫想,巡抚的老娘过六十岁,下属们岂肯放过这个巴结的好机会,送的寿礼肯定都是丰厚的,这不是明明白白的送到嘴边的一块大肥肉么?
他立即派出喽罗赶到盂城去作进一步的侦察,务必把有关情况侦探、核实清楚。
沈不佥的关于“缩小寿宴规模”的建议被闵鹤元否定以后,只得按照闵鹤元的指令紧锣密鼓地开展筹备工作。首先是整理环境。他召集府中所有的丫环仆妇,要求她们除把各自的房间打扫干净外,还要把所有庭院、甬道包括后花园都要打扫一遍,前大厅是作为宴会大厅用的,还要粉刷一新,大厅、前院和大门楼都要张灯结彩。其次是雇请名厨。特地到广陵几家著名酒家饭店雇请了红案白案厨师各两名,并让他分别开出“厨料单”,在盂城又约请了几名厨师做帮手。然后是根据“厨料单”采买。他吩咐几个办事实在的家丁按单出外采买,盂城有的就在盂城买,盂城没有的则到广陵、南京去买,务必要买到最好的。最后则是填发请帖,这是他自己做的事。
沈不佥这样大张旗鼓地一搞,整个闵府上下自然都忙碌起来,闵府大门口则是进进出出,一派繁忙热闹的景象。所以不仅盂城老百姓十有**都知道某月某日闵府老太太要过六十岁生日,就连受仓田一夫之指令赶到盂城来打探消息的喽罗,也不费吹灰之力地在一家酒店吃饭时就将所有要打探的情况打探得一清二楚。
那喽罗还不放心,特地又跑到闵府大门外去实地勘察了一番,果然见到不少家丁仆役抬的抬,扛的扛,将采购来的东西送进府去。
得到禀报后的仓田一夫在闵老太太生日的前一天又亲自潜入盂城,勘踏了进城和出城的线路,回到大陈庄后与手下几个小头目商量了一下具体方案,于第二天便亲自带领一个小队约二十多个人在傍晚时分分几批潜入城内,隐身在闵府附近的酒肆、客栈和书场等处,等待夜半后动手。
按照盂城这一带的风俗,喜酒寿宴是以晚上这一顿为主,尽管为了让周边几个州县的来客能够赶回去过宿,晚宴从傍晚太阳还没有落山时就已经开始,但由于来客较多,得安排两轮,加之闹酒闹饭,所以等第二轮席散,已是晚上?时(相当于现在晚上九时以后——作者注)。
沈不佥在前厅忙着安排不走的宾客住宿,闵鹤元则被四姨太崔闭月纠缠着去看看宾客们送的贺礼,她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在众姨太瓜分之前,先捞一点外快。随知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们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她们见崔闭月拖着闵鹤元鬼鬼祟祟向后院走,心中也大致猜到**成,便相互使了个眼色,悄悄尾随过去。
在闵府里,闵鹤元其实没有自己专门的房间,平时在家中过宿,是凭兴致轮流着到哪一个姨太太房里去睡。但他有一个书房,所以一些他自认为比较重要的东西都锁在他的书房里,这次宾客们送的贺礼自然也不例外。
贺礼是沈不佥负责接收并登记的,闵鹤元拿着礼单仔细查看,看到礼重的,他点点头,露出微笑,看到礼轻的,他鼻子里哼一下。崔闭月手里拿着一颗钻戒走过来:“老爷,这颗钻戒我喜欢,给我吧,啊!”
闵鹤元刚要表态,却听见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大太太陈氏、二太太董氏和三太太万氏鱼贯走了进来,万氏嘴快,首先开口:“怎么?老四想吃独食啊?”
崔闭月道:“谁想吃独食?我是来跟老爷把礼单与礼品核对一下。”
董氏指指崔闭月手里拿着的钻戒,道:“刚才明明听到你开口向老爷索要,还好意思抵赖?”
崔闭月毫不示弱:“就算我索要,也是向老爷要,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有本事也向老爷要啊!”
闵鹤元平时最怕的就是这四个人走到一起,因为只要她们四个走到一起,从来没有让他安稳过,不是鸡争鸭斗,就是吵闹不休。他皱皱眉,呵斥道:“吵什么吵?这些礼品是人家送给老太太的,得先给老太太挑,等老太太挑剩下了,再看情况赏你们一两样。今天你们谁也别想拿一件,闭月,把钻戒放回去!”
崔闭月鼻子一哼:“放就放,有什么稀罕?”放下后,**一扭,睹气回自己房间去了。另三个女人见闵鹤元满脸不悦之色,也不敢多作停留,悄没声息地也一个个紧跟着走了出去。

闵鹤元独自一人把几件人家送的玉器把玩了一会,见时间已经不早,便到三姨太万氏的房里过宿去了。他没有想到,如果当时把几样最值钱的珠宝分赏给她们也就算了,反正肉烂在锅里,肥水不流外人田。结果,却被有备而来的仓田一夫席卷一空。
如果是平时,仓田一夫有恃无恐,都是大白天公开抢劫洗掠。这一次因抢掠的对象不同,他选择了夜里。下半夜正是人们进入梦乡的时候,闵府中的人们包括前期的准备,已经忙碌了几天,所以这天寿宴结束以后,大家也都疲劳至极,睡得很沉。根据侦察,仓田一夫知道闵鹤元带回了他的亲兵营,所以,他分出大部分人监视并狙击闵鹤元的亲兵营,自己只带五六个身手利索的喽罗从后花园翻墙进入闵府。
闵府很大,房屋也很多。仓田一夫想捉一个更夫之类的人问问具体情况,不知为什么,他们在黑暗中埋伏了半天却没有听到更夫敲梆的声音。他决定亲自出马去捉一个知情人,因为经验告诉他,没有知情人带路,不仅找不到收藏财礼的地方,而且盲人瞎马地乱闯,惊动闵府里的人,势必会引起一场短兵相接的械斗。尽管自己也带来二十多个人,但一旦真的打起来,要想全身而退恐怕比较困难。所以他给这次行动制定的方案是偷袭,能够不惊动闵鹤元和他的亲兵营就尽可能不去惊动。
他转身对那几个喽罗小声作了一番布置,留三个人守着后花园的大门,作为退路,带两个悄悄向前面摸来。转过一个月亮门以后,隐约的星光下,他发现右首有一个小小的看来很精致的院落,便折身摸了过去,到门口后他向跟在身后的喽罗做了个手势,让他们退到月亮门边守着,自己抽出匕首,拨开门栓,推开门刚想有所动作,却听进从里间套房里传来女人的声音:“谁呀?”
他心里一惊:糟糕,恐怕摸到闵鹤元的房里来了。他并不是怕闵鹤元,他认为越是官大越是怕死,制服闵鹤元不是难事,难的是由此带来的后遗症。闵鹤元毕竟是一省之巡抚,是朝廷的封疆大吏,如果杀了闵鹤元,朝廷势必派重兵围剿,自己这百十人的队伍在中国大陆就难以存身了。当然,他的这些思想活动也就是一闪念,随即几个箭步就抢到床前,晃晃手中的匕首,低声然而却是十分凶狠地吼道:“别出声,否则我几刀捅死你们!”
“是是是,壮士饶命!壮士饶命!”
“把灯点起来!”
床上女人抖抖索索地摸出火石,击打了几下,将床边的蜡烛点亮后又蜷缩到床里。
仓田一夫眼睛一扫,问:“说,闵鹤元呢?”
女人道:“他……他今晚没……没有到我房……房里来。”
“没有来?房里就你一个人?”
“对对,就我一……一个人。”
“你是闵鹤元的什么人?”
“我……我是他……他的四姨太,叫……崔闭月。”
仓田一夫再次把床上和房间里扫描了一遍,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崔闭月的脸上和胸前。
崔闭月在晚宴上喝了好几杯酒,酒劲还没有完全退去,两颊红红的,薄纱做的近乎透明的睡衣被丰满的两乳顶得高高的,充满着无限的魅力。她见仓田一夫直勾勾的眼神,反倒定下神来,心中想,只要不伤我性命,劫色也好,劫财也好,都不怕。她偷眼看了看烛光下闪着寒光的匕首,嫣然笑道:“只要壮士不杀奴家,奴家愿意陪壮士共度**!”说罢,竟自动地从床里挪到床边,用**擦着仓田一夫的手臂。
仓田一夫哪里禁得住这样的撩拨。他收起匕首,一把抱住崔闭月,一边疯狂地在她脸上唇上亲吻,一边贪婪地在她的**上抚摸、揉搓。正当他欲火上升、就要跨上床去尽情享受之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叫声。
那是两个喽罗的叫声,他们在月亮门外守了一会,见这边房里一点动静没有,生怕出什么意外,便赶过来呼唤。仓田一夫被他们叫声扰乱了心情,刚窜上来的**一下子冷了下去,心中也想,他娘的,这个尤物倒是蛮诱人的,能够跟这个尤物春风一度,肯定是个很不错的享受,可惜今日时机不对,不能因小而失大!
他恋恋不舍地又摸了两下,道:“小美人,念在你刚才主动投怀送抱的情份上,我可以不杀你,但你必须告诉我,闵鹤元今天收的贺礼藏在什么地方?”
崔闭月有点犹豫:“这个……”
仓田一夫两眼一瞪,伸出鹰爪似的手捏住崔闭月的颈部,道:“我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小鸡一样不费吹灰之力,你信不信?”说罢,手上加了点力度,捏得崔闭月差点闭过气去。
崔闭月艰难地点点头:“信……我信……”
仓田一夫松开手:“那么说罢,贺礼藏在什么地方?”
“藏在……我……我实在不能说……”现在确实有点进退两难,说吧,要是闵鹤元知道了这事,自己岂能有好日子过,恐怕不死也要脱层皮;不说吧,眼前这一关就难过,看刚才的情景,门外还有人守着,他们就是冲着这笔贺礼来的,岂会甘心空手而返!
“不能说?”仓田一夫重新拔出那把匕首,在崔闭月眼前晃了晃,道:“你这张脸确实漂亮,如果我用刀在这张脸上划两道,留个记号,一定会更有特色吧!”
崔闭月吓得尖叫起来,女人的漂亮本钱就在一张脸,脸上毁了容,那真是生不如死了!仓田一夫揪住崔闭月的头发,迫使她仰起脸,并拨开她护着脸的手臂,低声吼道:“快说,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逃过眼前这个灾难再说吧!崔闭月看了看仓田一夫那狰狞的面孔,道:“奴家如果说出来,壮士真的会放了奴家么?”
仓田一夫道:“当然是真的。”
“那好,我说。”崔闭月咬牙道。
“藏在哪里?”
“闵鹤元的书房里。”
“好吧,你在前面带路。记住,路上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不要企图逃跑或呼救什么的,否则我会一刀先捅你个透心凉!”
其实,崔闭月这时候还敢耍什么花招呢?她已被吓得两腿发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要不是仓田一夫手下那两个喽罗架着,她会瘫倒在地上。
闵鹤元的书房门锁着,但这难不倒仓田一夫,不一会锁就被撬开了,果然,房书里塞得满满的。地上堆着绫罗绸缎及各式高档的布料、衣料,桌子上摊放着各种珠宝首饰和珍奇古玩。
按照仓田一夫的吩咐,那两个喽罗,一个到后花园处接引其他的人,一个抖开一块布料,割成一段一段的,将桌上的珠宝首饰和珍奇古玩都划拉到这些布料里,打成七八个硕大的包袱。他这里包袱刚打好,接引的喽罗们也都到了,于是每人背了一个。仓田一夫又在书桌抽斗里、博古架上仔细搜查了一遍,这才对喽罗们挥了挥手:“撤!”
原先跟来的一个喽罗问:“那娘们呢?”
仓田一夫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那个令人眷恋的四姨太已不见了踪影。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