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体渐渐倾斜到车窗跟前。他睡过去。他梦见自己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四面无人，没有脚印没有树木没有声响。他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他于是抬头希望看见蓝色的天空。然而寂静的只看见一片空白。他伸出手去，空气都是冷的。
我说凌凌求求你不要去凌凌他早就看上你了就算没有我他也会把你弄到手的凌凌凌凌她的脸阴沉沉的就像是要下出雨点来我看见她透明的皮肤之下的血管它们一定在汩汩流动着她稀薄的嘴唇是否有些颤抖我没有看清楚我低着头我希望她扑过来打我骂我然后把我从这个楼上推下去这样我就解脱了她就幸福了我想起她灿烂的笑容。她说好我答应你。我说凌凌。凌凌。她于是头也不回地走出去我听见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
凌凌你为什么要那么答应我呢你看见徐峰的时候为什么竟那样镇定我知道他要对你做什么可能你还不知道他卑鄙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凌凌你为什么不跑开说李木齐你这个王八蛋。凌凌你的眼睛为什么这么平静。你的身体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沉稳。那汩汩的流水声哪里去了。凌凌。
他俯下来趴在那个小小的冰凉的不锈钢桌子上。他的身体在轻轻颤抖。他的手紧紧扣住桌子仿佛那里存在救赎。他感觉着自己温暖的眼泪。
我说凌凌他没有对你怎么样吧阿凌凌你倒是说句话呀。她说别烦我我要回家。她梗着脖子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像个小丑一样跟在她旁边转来转去。我说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去吃点东西……我看到追出来的徐峰。她看着徐峰。她定定的看着那个卑鄙小人走过来。她看都不看我一眼。
她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知道我对不起她我说凌凌来去我家吧你现在一定很难受吧我买了吃的你去吧不然没有人吃我不就白买了。我尽量装得殷勤卑贱。然而她还是不看我。她透明的白色皮肤发出汩汩的声响。她紧闭着红润的嘴唇向前走着。她的头发散发出洗发水的清香她看过去美丽而精致。
于是我不再说话。她跟我回去后径自躺在床上睡过去。她把自己整个的蜷起来。我轻轻地走过去。她的皮肤细腻润滑像一块牛奶巧克力。我说凌凌。凌凌。她闭着眼睛没有回答。她也许睡着了。我说凌凌你已经不是我的了，我躺下来抚摸她那细腻洁白的胳膊。我说凌凌你已经不是我的了你看上那个卑鄙小人了是不是。凌凌。凌凌。
她看都不看我一眼。
火车停住了。他看见有人上有人下的车站混乱而肮脏。他摸摸自己的手指，上面油腻腻的。他看看周围的人，他们拥挤着肮脏的坐在一起。那个对面的黄头发女孩她的头发已经油腻腻的斜乍着。他转过头继续看着窗外夜色下明亮的车站。来回奔波的人们脸上有着悲苦的表情。他们灰蒙蒙的衣服手臂脸颊头发。他们在受苦。
我说凌凌搬过来一起住吧这样我能好好照顾你。她梗着脖子阴着脸看都不看我一眼。我说凌凌好吗我不放心你。她还是看都不看我一眼。我走过去轻轻拥抱她。她长长的细细的柔软的黑头发一直散发着那种清香。我说凌凌好吗。她点点头。我抚摸着她洁白的脖子。她的身体如此沉静那流水的汩汩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凌凌睡着的时候我会偷偷看她的脸。她睡得像个小婴儿。她的薄薄的嘴唇有时候会可爱的翘起来。凌凌你很想去找徐峰吧你爱他吧他是你的第一个男人。可是我知道你不会去的你恨他他让你如此屈辱。你爱他对吗如此爱他对吗你早已对我失望透顶了对吗我一点都配不上你我知道凌凌我配不上你我一直拖着你让你不得轻松可是你为什么要答应我呢为什么要答应我呢你梗着脖子看都不看我一眼。凌凌。凌凌。凌凌。凌凌。
凌凌。你在受苦。你在受苦。
窗子又变成一片漆黑。他在想为什么时间过得如此之慢。乘务员推着小车说谁要方便面牛肉干。睡着的人一个一个的被她吵醒。她抹着大红色的嘴唇快速翻动着上上下下。他走出去摸出烟来点上，他在漆黑的车门玻璃上看见自己苍白消瘦的脸。
我去学校找她的时候看见她一个人孤独地走在路边。她长长的头发梳成马尾辫子整齐的束在脑后。她看过去清秀安静。我叫她凌凌。她的眼睛里立刻充满厌恶。我的心脏感觉如此不堪。我甚至想这么掉头跑开。我跨开脚步。我的骨骼似乎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她梗着脖子看都不看我一眼。她那笑的弯弯的眼睛就此消失了。如果现在有那么一辆汽车开过来把我撞死就好了。她就不用受这种苦了。她爱着她的第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卑鄙富有高大英俊。我却是如此肮脏。阳光照射她的头发。我不敢再伸手触摸。
我拎着她的皮包。她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她的周围似乎散发出疏离的气场。她的皮肤充溢着某种清香。我不敢再伸手触摸。
只有在深夜的时候我才敢接近她。我亲吻她细腻洁白的皮肤。只有这个时候我看不见她厌恶的眼睛我于是认为自己拥有着她她的那么美丽的面庞身体。她的手是那样的柔软轻盈像一朵白云那样温柔。我知道她并不想接近我。我知道她是在受苦。
凌凌。凌凌。你一定很想让我就此消失吧。只要我一消失。只要我一就此消失。你就可以从地狱里爬出来。你那阳光般的美丽笑容就会再度复活。凌凌凌凌。你曾经那样自由美丽。凌凌，我会还你自由。
他靠在铁皮箱上抽烟。他算着自己离开的时间。整整半年。他看着窗外渐渐明亮的荒原。他忽然感觉到一阵温暖。那是个多么遥远的地平线火车晃呀晃呀然而该亮起来的还是会亮起来。天空应是多么美好。那一片片还是深蓝色的云彩它们慢慢的飘着飘着。他呆呆的看着渐渐明亮的天空。他感觉着自己渐渐加快的心跳。
她现在和徐峰应该很幸福。我给不了她的他全部都能实现。我是个什么呢我有什么本事呢。凌凌一定非常瞧不起我。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她曾经快乐的穿过喧嚣的马路跑到我身边。她的笑容让我感觉平静。每个夜里她的手臂紧紧地缠着我的肩膀。她的呼吸那么急促那么灼热。她心里是否在想着那个干净而清瘦的卑鄙小人。
他杀死了我杀死了凌凌杀死了我们的孩子，
我杀死了凌凌杀死了我们的孩子。
我们同样有罪。
他蹲下来用手捂住双眼。他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
天空蓝得像透明的丝缎。他站起来用手拍打车窗。然而火车剧烈的摇晃让他站立不稳。他把脸贴在冰冷散发着臭味的玻璃上。他的眼睛呆呆的看着无比澄澈的湛蓝天空。
我们同样有罪。罪要怎样消失。我要怎样赎罪。我要怎麽样才能让她好受。她现在一定很幸福。她说木齐呀木齐你将来一定会长成大胡子。是的凌凌我满脸大胡子。是的凌凌。是的凌凌。让我消失。我消失了你就自由了。
他拿起加煤用的铁锨敲碎玻璃。乘务员听见声音跑过来看。她们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转眼消失在车窗外。他大大的棉衣外套被风贯着好像是在飞行。
他闭上眼睛祈求上苍。他感觉自己如婴儿一般洁白无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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