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万千阡陌变沟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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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员外沉吟了半响,点头道:“既然两位大人发了话,我儿又让我做主,这又是一件积德行善的事,那我便替我儿先答应了。只是二位大人想必也知道,我这三郎自幼失散,旬日前才得团圆,一直未能享受到家中的半分温暖。这鲁班绝技又是他自己带来,所以这件事虽然我答应了,但是如何详细处理,还请二位大人与我家三郎商议。他若有什么其他条件,也全由得他!”
“好好好,果然是父慈子孝,宋家门风名不虚传。既然这样,我们就和令郎商议其中的细节。”蔡卞转头向宋疆道:“宋三公子,既然如此,就请你开个价钱吧,我可以替这些乡绅同意你所提出的任何条件!”
宋疆依然是那么一副宠辱不惊的淡定笑容,看着蔡卞道:“既然如此,那草民便放肆了。草民的意思,这场大旱遍及我山东全境,这水车的用量必然很大,如果只是从我们宋家庄购买,很是不便,因此草民想……”
蔡卞想了想,马上就明白了即便宋家庄昼夜赶工,恐怕也赶不上整个济州府的需要,更何况是整个山东。而且宋家庄交通并不是很方便,制造水车需要大批的木料,运输很关键,于是点点头道:“请宋三公子详细道来。”
“草民想在州府开一家宋氏手工联合社,想请州府发文在全州征辟巧手匠人,全力打造水车以解万民之忧。每架水车明码实价对外出售,匠人工钱亦从售价所出,且手工联合社所得按例向州府缴税,还请大人成全。”
蔡卞喜道:“办法是好办法,只是恐怕购买水车之人不但有家财万贯的士绅,还有几家乃至几十家联合购买的小民,这些人恐一时难以凑齐钱款,这却失了本府解救万民的初衷。”
“这有何难,这一类小民可由州府出具作保文书,以地为质,先行赊购。等秋收之后以此地所产的粮物之三成还来就是。若是抵赖不还,州府到时将他质押的土地判于手工联合社即可。”
宋疆的话还没说完,在一旁静听的张叔夜却已经忍不住了,冷冷讽刺宋疆道:“好一个心怀慈悲的佛子,好一片救民水火的慈悲心肠!你仅仅凭借一份图纸,便已获利百万,还连那些升斗小民也不放过,这也算是出家人?”
宋疆冷冷刺了张叔夜一眼,面无表情道:“升斗小民是民,有钱的乡绅也是民。佛眼看天下,天下皆一般!何况出家人也要吃饭,也要穿衣!昔年佛祖传经,也要略尽人事,更何况是我这肉眼凡胎的小僧?张大人可曾想过,若是那些小民因为贫穷,我便平白无故的将水车送与他,对于花钱购买的士绅可曾公道?张大人不要小看我那一张图纸,没有我的图纸,就有巧手工匠和无数参天大树又有何用?既如此,我将此图纸毁去,反正我家那些水车也已足用,今年是旱不着的,张大人觉得这样可好?”
“不可不可,宋公子却是一片菩萨心肠,佛祖待天下众生以公,这我们是知道的,还请公子以天下苍生为念!”一边坐听的士绅立时急了,纷纷出言支持宋疆。
张叔夜没想到宋疆竟然敢公然顶撞自己,而且所说的话辩无可辩,驳无可驳,一张脸涨的通红,只是强压怒气,不发一声。答案是肯定的,白痴也知道没有图纸就没有水车。只是公然将几千年中国都一直漠视的知识产权问题摆上宋代官府的桌面,宋疆也算是历史第一人了。

宋疆看到张叔夜被自己吃瘪,便换了口气道:“其实我也不为己甚。这些各地的工匠不论如何,总不能叫他们白干。而我宋家从这水车上获利非常,也不能不对百姓有个交代,更何况我曾是佛门弟子。所以我的本意是三成中的一成交由手工业联社工匠,作为工钱,另外两成我建议由州府修建义仓,将这些粮食妥善储备,以便将来悯贫抚孤。”言下之意是我其实赚的是有钱的财主的钱,穷苦百姓的钱还是要用于穷苦百姓的。
张叔夜等到宋疆说完,突然站了起来对宋疆一礼,道:“宋三公子急公好义,真不愧及时雨之名。我刚才语出孟浪,在此向宋公子谢罪!只是我心中还有疑惑不解。”
宋疆看他如此拿得起放得下,心里也暗暗佩服,心想刚才已得罪的他狠了,何方此时夸他两句缓和缓和关系,于是笑道:“张大人嫉恶如仇,快人快语,此乃君子真性情,何须谢罪。心中若有疑问,但请直言。”
张叔夜道:“如今已有常平仓,何必各县再建义仓?直接纳入常平仓岂不省事?而且付给工匠和公子的报酬直接兑换成铜钱交钞岂不更好?”
宋疆嘻嘻一笑:“大人可能忘了,这些升斗小民自家的地大多是地力贫瘠,产出有限的薄田,若以钱钞直接收取,恐他们卖粮还款后所剩无几,实难应付,何如按比例以粮抵债?多收多缴,少收少缴,利人利己。至于另行修建义仓而不是并入常平仓,也是因为一个利字。试问能将常平仓中米粮用于公益者,天下州府能有几人?今之常平仓岁末还能满储者又有几何?所以我建议义仓不由官府管辖,而由各县乡绅联合组成监事团,一起公议管理。”
张叔夜和蔡卞听到这里,不由得脸同时涨的通红,尤其是最后几句话,那明明就是控诉如今天下吏治黑暗如墨。他们二人虽然廉洁自守,但放眼全国,不贪墨的地方官员又有几个?各地的常平仓中粮食一到岁末就被主管官员拿去向饥民佃户放贷,他们也是深知的,虽然不干己事,却也忍不住脸红。一个过去的出家人,现在的小乡绅能有如此见识,蔡卞和张叔夜也从心里对宋疆开始另眼相看。
当下大事商量完毕,蔡卞因有政务,且又路途遥远,便和张叔夜带领一干乡绅告辞上路。临行时,蔡卞对宋疆道:“还请宋三公子早日济州一行,也好尽快将宋氏手工坊早日建成投产,以解百姓之难,我回去后马上下文书替你招募巧手匠人,切记切记!”说罢拱手而别。上马走出里许,张叔夜小声问蔡卞道:“大人怎么看这个突然归来的宋三公子?”
“这个么……”蔡卞沉吟道:“此人胸中包罗万有,所学庞杂绝非出自佛门。更奇怪的是此人目光犀利,洞悉世情。于现今官场吏治所知甚详,却偏偏生就一副傲骨,若是出自我圣人门下,好生历练几年,一登龙门后必是国家之福。”
张叔夜摇头道:“我看却不尽然,仅以他以民治民的想法,把全国官吏又置于何地?此大违孔孟之道!他以一个释门弟子凭空而降,却又无所不通,他这一身艺业难道是佛祖教授的不成?这里面透着古怪,事物反常即为妖,我们还是看看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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