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古道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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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千岁府尹。
田尔耕于大厅负手来回踱步,须臾,一群人从内堂鱼贯而入。为首之人满头银发,白面无须,身着淡黄丝袍,此人正是魏忠贤。后面分别是执掌北镇抚司许显纯,孙云鹤,崔应元,和杨寰,加上田尔耕就是所谓的五彪,主杀戮;再后两人一个是主谋略的五虎之首兵部尚书崔呈秀,另一个一袭黑袍加身,只露出那双摄人心魄的冷眼,此人深居九千岁府中,外界鲜有人知,就连五虎五彪也不知他的来历。
众人分宾主落坐后,魏忠贤眯着眼扫视一周,道:“听说昨晚刑部有刺客潜入,想必又是为了那份东林党的盟书吧!”说着看着田尔耕,因为昨晚正是由田尔耕负责看守盟书。
田尔耕连忙起身道:“回禀千岁,正是如此,卑职幸不辱命,没有让刺客得逞。”
这时一旁的孙云鹤奸笑道:“不光是不能让其得逞吧,记得以往我们哥五个轮流把守盟书时,遇到有刺客造访,都是将他们留下的,怎么昨晚尔耕兄让那刺客回去了呢?这也太不懂待客之道了吧!哦对了,听说那刺客是一女的,尔耕兄不是起了怜香惜玉之心了吧!”说完嘿嘿直笑。
田尔耕闻大怒道:“放屁!你以为老子像你这王八羔子没女人你就活不了。”
“你……”孙云鹤霍然站起,一脸愠色地道。
田尔耕正待发作,魏忠贤把手一扬,两人只好各自回到座位。这五彪虽然不合,但都慑于魏忠贤的手段,所以也不敢作出什么大的乱子,这时魏忠贤眼睛微微闭了一下道:“能从尔耕手中全身而退的刺客,想必功夫甚是了得?”
田尔耕道:“千岁所言极是,那刺客无论是轻功或剑法上的造诣都算得上一流,尤其是实战过程中的应变神速,更是罕见,但终究是个女的,功力还是差了一点,卑职与她对掌时,已将她震伤。”
孙云鹤冷笑道:“尔耕兄这话儿说得可有趣得很啊,先是说那女的如何如何了得,而后又说被自己内力震伤,这也就说明我们尔耕兄的功夫已是超一流的了,那么我想问一句——为什么最后还是让她给跑了呢?”
两旁的崔呈秀、许显纯、杨寰和崔应元听了这话,纷纷交头接耳,面露讥色。田尔耕见了,心下大怒,瞪着孙云鹤道:“那是因为在她落马的一刹,突然一个铁板桥,用失传了百余年的漫天花雨手法发出十余把四寸左右的飞刀,不是跨下坐骑,老子就中了她的暗算了。”
刚说完这句话,田尔耕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只见他嘿嘿笑道:“素闻云鹤兄一向以暗器轻功自诩,田某在此想讨教一个破解或者是应对这漫天花雨的法子,以免日后吃亏,不知云鹤兄可否不吝赐教呢?”
孙云鹤适才还是神气十足,此刻被田尔耕这番明是恭维实则挖苦的讨教气得脸红脖子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暗器上的造诣虽说已属一流,但还未到能使漫天花雨的境界,所以只好任由在场诸人的讥笑而不发一言。
魏忠贤道:“如果此女真的会使漫天花雨,那就怪不得尔耕你了。”
田尔耕为了近一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连忙将昨晚从马体内取出的一柄飞刀呈给魏忠贤:“这就是那女子所用的飞刀。”
魏忠贤接过飞刀,把玩片刻,见此飞刀样式普通,从中也看不出个端倪来,便交还田尔耕保管。接着眼中精光一闪,道:“一个年轻女子竟有如此造诣,江湖中果真是能人辈出啊!”
一旁的崔呈秀接道:“现今整个朝廷虽说已在千岁掌握之中,但要想一统天下,必先要一统江湖。”魏忠贤的野心,昭然若揭,而在座之人又皆是亲信,故崔呈秀说话也毫不避讳。
许显纯闻言缓缓道:“待明日我广发英雄帖,江湖中各大门派谁若是不归顺朝廷,格杀勿论!”这许显纯个子不高,体态微胖,外表随和,一身绫罗绸缎让人觉得他是个雍容华贵的富商巨贾,而事实上他是五彪当中城府最深手段最毒辣的一个。
崔呈秀道:“许兄此言差矣!大规模的杀戮只会使江湖中人同气连枝,团结一致,到时候就更不容易对付了,一统江湖不光只靠武力,还要靠智慧。”
许显纯冷冷道:“不知崔尚书有何妙计,许某洗耳恭听。”
崔呈秀道:“你知道我为何建议千岁给现在的东林七君也安置个‘勾结江湖中人意图行刺朝廷命官’的罪名吗?”
许显纯道:“愿闻其详。”
崔呈秀道:“一年前六君子就是与江湖中人密谋而导致家破人亡,素来以义字为先的江湖人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我们如今给七君子冠以相同的罪名,再在时机成熟时将他们推出午门斩首示众,江湖中少数的正义之士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待他们来劫法场,我们就可以来个瓮中捉鳖,只要将这些带头的抓住了,剩下的那些乌合之众也就容易对付多了。”接着又道:“这也是我不让你们私自将七君子在镇抚司里处死的原因。”
魏忠贤眼中露出首肯的笑意,道:“若要有个呈秀口中所说的成熟时机,我们还要做些事情。”说着侧头看着那一直不发一言的黑袍人道:“不知洞主意下如何呢?”
那黑袍人出人意料地道:“普天之下能破译红崖天书的相信不止他一人,既然他不为我所用,那就只好让他自食苦果,待江湖中人来劫法场之时,我们也容易对付多了。”声音低沉沙哑,让人闻之遍体生寒。
魏忠贤道:“如此最好,等到一切大功告成之后,再以重金悬赏奇人异士,相信定能破译天书。”说完对着崔呈秀和五彪道:“你们且先退下,一切等本座命令行事。”六人虽不知那红崖天书是何物事,但也只好应诺而去。
因为在这样的世界里,他们很清楚,知道得越少对自己就越好。
此时厅内只剩魏忠贤和黑袍两人。
黑袍人道:“眼看天下唾手可得,到时候千岁别忘了答应过在下的要求!”
魏忠贤仰天笑道:“洞主用摄魂**控制当今皇上,让本座能够把持朝政;又赠我玄阴心法,让本座神功日进千里,这再造之恩,本座已是铬刻于心,待一统天下后,准你苗族自成一国,而那红崖天书里的所有秘密也尽数归你洞主所有。”
黑袍人嘿嘿笑道:“千岁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原来熹宗终日心无旁骛、不知疲倦地埋首造物是被这个苗族的幽冥洞主用独特的摄魂**控制和牵引着,难怪魏忠贤能轻而易举的独揽大权、只手遮天。
这幽冥洞主因他苗族世世代代被汉族欺压,所以勾结魏忠贤以助其篡夺朱明王朝为条件来换得他苗族自成一国,永享太平。
至于魏忠贤会不会出尔还尔、过河拆桥,这幽冥洞主也早有防备,他给魏忠贤的那本玄阴心法虽说足以称霸武林,但其本身是一种至阴至寒的内功,凡练习此功者,日久体内便会积聚寒毒,平常时候不会觉察,但在与绝顶高手对决的时候,会因急剧地提升内力至最高境界而导致寒毒攻心,到那个时候,就连神仙也回天乏术了,而他幽冥洞主本身就是个高手中的高手,所以他不怕魏忠贤不履行诺言。
还有这红崖天书究竟是何物事,又隐藏了什么秘密,那就只有幽冥洞主一人知道了。
三年前,幽冥洞主还在他安顺苗寨四处寻找毒虫毒草制蛊。有一次,他为了追一条奇异五步蛇来到一处长满藤蔓的峭壁之上,待他拨开藤叶时,忽然发现石壁上书有一大段似篆非篆的怪异文字,因字体呈朱红色,又无人能识,故称“红崖天书”,他坚信这段文字跟那个流传了数百年的传说有莫大的关连,于是便将它拓印下来,之后就四处寻访名儒学士企图将其破译,时至今日,终于让他访到一人能够破解其秘,但那人却始终不肯应允…………
却说朱由俭出府门以后,为躲避魏忠贤耳目,在一家客栈脱下锦衣华服换上江湖人装束,买匹骏马一路向南行去。
河北府地处天子脚下,百姓生活还不至于如何困苦,朱由俭为此也认为宫中传言不可尽信。但当他到达山东境内时,沿途所见所闻直令其心惊胆寒,土匪强盗处处烧杀劫掠,无所不为,百姓流离失所,沿街乞食者不计其数,田间道旁更是饿殍遍地,整个神州大地已是满目疮痍。
而朝廷派出来缴匪的锦衣卫和官兵不仅不为民请命反而倒戈相向来对百姓敲骨吸髓,其程度就连匪盗也自叹不如。“贼过如梳,兵过如剃”这是当时人们形容兵匪对百姓的摧残和蹂躏。
朱由俭至此一颗心揪得更紧,宛若万把利刃在绞在剜,他不敢相信天下还有生活地如此惨烈和悲痛的百姓,而这天下正是他朱明王朝统治的天下。
他在心中将他皇兄责骂了无数遍,他用手中的剑将他皇室的官兵也杀了无数个,他不觉得可惜,因为他杀得痛快,杀得泄恨!他将身上的银票发给沿途百姓,百姓接过跪谢不已,随即便塞进口中充饥,因为他们已没有力气去当地城镇买吃的,就算有,等到了那里,也要被守城官兵搜身而去,搞不好还被诬陷是偷盗得来而乱棍打死。
朱由俭实不忍再睹此惨景,翻身上马,一路狂奔而去。
这几日来朱由俭一路疾行,毫无目的,只为发泄胸中的不快,此时也已累得精疲力尽,碰巧赶上一市集,便找了间客栈坐下歇息。须臾,忙碌的店小二迎了上来,歉笑道:“这位爷吃点什么?”
朱由俭早已是食指大动,本想来美吃一顿,但想起路上的所见所闻,顿时兴味索然,回道:“小二哥,来碗素面和几个馒头!”那小二闻言唱诺而去。
朱由俭填饱肚子后,要了间房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已是黄昏,又是人们用饭的时候了。朱由俭现在却一点也不觉得饿,下得楼来,见厅内生意较之中午清淡得多,于是随便拣一个空桌坐下,道:“小二哥,来壶好酒!”
那小二应声而至,道:“这位爷请见谅,这年头好酒好菜不是被盗贼抢去,就是孝敬给路过的官爷,店里所存也只有这烧刀子了,还请爷笑纳!”说着将酒放在桌上,望着朱由俭。
朱由俭不愿让这小二为难,道:“烧刀子,这名字怪有意思的,好,就烧刀子吧!”那小二见客人这么随和,连忙给朱由俭倒上一满杯,朱由俭端起后仰头而尽。
烈酒入喉,胸腹间顿时有如万千火舌在吞吐窜动,朱由俭只觉整个身体仿佛要开始燃烧起来,难受之极,但他生性不甘示弱于人前,于是猛吸口气将这股酒劲强自压住。终于,在这股酒劲过后,他体会到痛快的真正含意——只有在撕心裂肺地痛过之后,才会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之快。
“痛快!”朱由俭叫道。
那小二刚才见朱由俭眉头紧锁,一脸难受,情知朱由俭受不了这烈酒,生怕他会发火,哪料到他突然大叫痛快,小二这才长舒一口气,笑道:“那,爷请慢用!”
朱由俭挥挥手后继续自斟自饮,不知不觉间,壶已见底,而他此时业已脸酣耳热,付过酒钱后便向外面走去。
古镇上行人甚少,秋风卷起片片落叶掠过长街,带走朱由俭的些许酒意,远天处残阳如血,莫名的,一股浓重的沧桑感在他的心中扩散开来,弥漫全身。在这一刹那,朱由俭怅然若失,只觉人世间的一切皆毫无意义。奸臣当道也罢,叛军疯起也罢,国之将亡也罢,生灵涂炭也罢,一切一切都会过去,就在这西风斜阳下悄无声息的过去,最后只剩下这亘古不变的日升日落,云卷云舒…………
一声悲凉长嘶让朱由俭从感触中抽身出来,望着栓在一旁的自己的马,只觉连它也是一眼萧然,朱由俭很不爽这种感觉,低喝一声跃上马背,用力扯断绳索,双腿一夹马腹,那马吃痛,迈开四蹄,朝着西边落日之处,电射而去,惊起一路烟尘。
想着之前的怅然若失,朱由俭不觉有些后怕:未来的路崎岖坎坷,艰难险阻,他不能让自己因沉浸在这种感觉之中而慢慢地放弃心中的信念,放弃和逃避作为一个朱明子孙应尽的义务和责任。
凉风入怀,朱由俭神情为之一爽,跨下骏马的肆意狂奔,使他体内酒气不断上涌,看着眼前疾速掠后的大地,不免很有些意气风发、豪气干云的感觉。
同一样事物,会因为心境的不同而在我们眼中发生截然不同的变化。此刻远天处,朱由俭看到的已不再是残阳如血,万古凄凉,他看到是一个王朝崛起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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