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陷落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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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风习习送暖,凤歌却感到四肢冰冷,身子止不住发颤,他咬紧牙关,用力地瞪着府门上贴的皇室专用抄家封条。
在这个深院豪宅,他哭过,笑过,痛过,大踏步地走过,亲情、冤斗、怨曲,幸福与血泪交错,还有他少年肆意飞扬的青春,都留在了这里。
空气中隐隐传来血腥味,提示他,这里曾是一个杀戮场,百年辉煌的辰氏大家族,已被残酷地血洗。
这是他的家,近在咫尺,却已经天涯路遥。
他僵立在原地,那封密信的内容在脑海中盘旋。
齐王被刺案爆发,皇上震怒,下令严办,不知是谁告的密,刺客的身份被揭破,引来灭门之祸。
罪魁祸首,是我!是我!……是我害了辰家百余口性命。
他靠在隐秘的角落,双手抱胸,蜷着背脊,在夜风中瑟缩,泪珠缓缓地滑过面颊,在脚边滴出一个小小的水洼。
到了午夜,他双脚变得麻木充血,几乎失去知觉。四周一片寂静,整个街道陷入了沉睡。
他如游魂般摸到府门前的石狮旁,蹲下身挖掘,不久,他如愿地摸到一个油布包,展开一看,里面果然有张小纸条,姐姐熟悉的字体跃入眼帘。
童年时,他常与姐姐玩这个猜谜游戏,一位出题,另一位解答,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每次他拆开油布时,都充满揣揣的兴奋。
凤歌按照字条的指点,来到城东南的一条小巷,拐过街角,就可以瞧见约定的那间屋子。
一只黑猫弓着身子,站在围墙上,黑幽幽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这样的夜,一切都蒙着黑色的面纱,他有一种错觉,那只猫似乎想提醒什么。
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他停下脚步,反身闪入阴暗处,抓了一把石头扔进那间院子。
屋内的灯顷刻亮了起来,几名黑衣人破门而出,在院中嚷嚷叫骂着,闹了一阵没有发现异样,有人说:“大概是那只死猫。”
他们回房熄灯后,街道恢复了平静。
凤歌耐心地等了一个多时辰,确定周围并无其他埋伏,才悄然跃入围墙内。
那只黑猫还蹲在墙头,静静地打量着他。凤歌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转身来到窗下,施放师傅所赠的特效迷药。
不过半碗茶功夫,屋内几人已瘫软如泥,沉睡不醒。
凤歌戳破窗纸,窥见床脚处绑着一位少年,头低垂着看不清面容。
姐姐入宫前,将这屋子赏给贴身侍女小婉的家人,记得小婉有位年幼的弟弟,可能就是被缚的少年。
他将少年带离了险境,喂下解药。
那孩子醒来时,猛地抓着他摇晃,好像看到亲人一般,嘶声哭泣:“他们害死了我姐姐!当着我的面,剥了她的衣服,欺负她!求你带我回屋,我要杀了他们!”
凤歌冷静地说:“他们所中的迷毒十分霸道,以后就如行尸走肉一样,迟早会被除掉,根本不需你动手。”
“可小婉姐姐就这么死了。”
“节哀。”凤歌不知如何安慰快发狂的少年,只能笨拙地抹去他眼角的泪水,淡淡地问:“令姐知道辰贵人的消息吗?”
“你是谁?为什么打听?有接头的信物吗?”少年的眸子一紧,连珠炮地问了一通,便合拢嘴巴,警惕地望着他。
“我是辰家幼子,贵人的弟弟。”
凤歌取出姐姐当年所赠的香囊,晃了晃验明身份。
少年从腰带夹层摸出一张皱折的地图:“姐姐说,辰贵人过得不甚如意,一直盼着你带她离开,喏,这是皇宫的地图,姐姐多绘了一幅让我收着,她在家等了你一年多,直到前天,那些禽兽闯了进来……呜呜……”
凤歌将少年带到逍遥宫在京城的据点,吩咐手下取出银两,天亮时分送其离京谋生。
少年走了,留下的地图却让凤歌进退两难。
齐王之殇,遭来灭门大劫,让他痛苦悔恨到极点,无法原谅自己。
他的拳头死死攥着,指甲刺进掌内,鲜血淋漓。他恨自己鲁莽,更恨那个告密之人,究竟是谁猜出他的真实身份?
大内皇宫警卫森严,要安全接走姐姐,谈何容易。尤其是辰家刚被抄斩,时机敏感,说不定姐姐已被打入冷宫,甚至不在人世了。
他该怎么办?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可是,姐姐是他唯一的血缘至亲,叫他如何能舍?
姐姐在宫中苦等那么久,他不能让她失望。
大丈夫身在世间,应顶天立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凤歌很快作了决定,调动逍遥派一切势力,打探辰贵人消息,安排他潜入宫中。
当天,他去了白云寺,怀礼还未回京,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小婉家的院子空荡荡,宫廷密探们撤走了,那只黑猫坐在太阳下面,懒洋洋地打瞌睡。他轻唤了一声,黑猫仿佛通人性,跳起来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他收养了那只黑猫,说不定,它是他的幸运使者。
几日后,凤歌装扮成一名太监,混入大内皇城。
是夜,宫中丝竹声轻扬,银白的月光,细细碎碎地洒落下来。
他隐藏行迹,避过巡逻的锦衣侍卫,来到了卿兴宫。这里住的通常是不受宠的妃子。
他点倒执勤的太监侍女,隐身窗外,透过摇曳的纱帷,可以看见床上睡着一名娇俏女子,额头渗汗,眉头紧锁,苍白面颊浮起两朵病态的酡红。
正是阔别多年的姐姐!
凤歌学了几声黄鹂鸟鸣,三长两短,尾音缭绕上扬,是他和姐姐相约的暗号。
辰贵人猛然惊醒,茫然地问:“小彦,小彦是你吗?你来接姐姐了?”
凤歌忍不住泪水盈眶,哽咽唤道:“姐……”
他的声音低不可闻,辰贵人却好像听见了,她从枕边摸出一个包袱,激动地扑到窗口,“小彦!”
天空中,月如梭,在黛青色的云朵中隐现。
院中,凤歌长身玉立,眸色温暖如春水,洁净如冰雪。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柔荑:“姐姐,我们离开这里。”
一切都很顺利,可惜经过睿武门时,接应的太监露出破绽,他们被迫强行突围,负责监视卿兴宫的锦衣侍卫立刻追了过来。
凤歌知道,大难临头,姐弟俩将会葬生皇城。不过,走到这一步,他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辰贵人倚在凤歌身上,不住地发抖,她的神情优雅而高傲:“小彦,你武功高,独自逃吧,我去引开他们。”
话语未落,她猛地挣脱凤歌,跑到宫道中央,手中的金钗刺在颈部:“谁也不许过来!我是皇上钦封的嫔妃,没有圣旨,谁敢伤我?”
忽然,一支箭飞射而来,截断了她的话。

她胸口噗的溅起一串血珠,凤歌看得肝胆欲裂,情不自禁地冲上去,抱住姐姐。
刺目的鲜血。
凤歌的身子抖得比辰贵人更厉害。一种坠入冰窖的恶寒席卷了他!那种痛心的感觉像潮水一样,将他没顶。
他,害死了辰家最后的、唯一的亲人。
凤歌与母亲并不亲近,同父异母的姐姐,在他的生命中占有重要意义,是给他最多关怀的女子。
儿时,祖父荣任苏州刺史,姐姐常着一袭月白男装,带他和二哥荡舟湖上。江南岸杨柳清风拂面,碧湖中映日荷花别样红,三人捉鲤摸蟹,听曲弄月,何等快活潇洒。
犹记得姐姐立在船头,秀发迎风飘扬,意气风发地**:“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生女当为花木兰!”
而如今,深宫后院断送了她的豆蔻年华,她年轻的生命就要消逝了。
“姐姐,你醒醒!”凤歌心痛难挡,完全忘了身处险境,紧紧捂着她胸口的箭伤,却止不住血液汩汩漫流。
他抱着姐姐,状似疯狂地冲入锦衣侍卫队中,将那名弓箭手揍成了一滩肉泥。
他不知道自己伤了多少敌人,挨了多少刀,流了多少血,他只是全力护着姐姐的身体,绝不让那些肮脏的手触碰。
她倚在在他怀里,一边呕血,一边抚摸着他的脸,叹息,“小彦,尽量活下去,你娘……,二弟他……,不怪你……”
姐姐说了很多奇怪的话,凤歌一时无法消化,也无法分心去琢磨,他努力着,奋不顾身地拼命,一心要带姐姐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
但是,姐姐躺在他的臂弯,睡着了,唇边还有一抹微笑。
巨大的恐惧如海浪涌过来,将他的血肉和骨髓绞的支离破碎,他想哭,想惨叫,想呼吸,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他失败了!一败涂地,把辰家最后的希望也葬送了。
凤歌的身体疼得无法忍受,痛苦到了极致,便是麻痹。他的心灰如槁木,眼前一片模糊,陷入无边的黑暗……
次日,后傏皇宫流传一个新八卦,昨夜,辰贵人因**宫廷被赐自尽,那个与她通奸的少年,已被押往大理寺牢狱,来年秋后问斩。
最心疼的一刻过去了。
现在的凤歌就像行尸走肉,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
他的记忆出现了空白,眼前始终闪着那片可怕的鲜红,以及姐姐苍白而温柔的容颜。
凤歌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眼睛里空空的,黑得看不到任何感情,他对周围的一切采取漠视态度,谁挡了他的路,就狂暴地狠揍对方。不过,如果对方有足够的耐心,等他发泄完毕回到自闭状态,也有机会将他掀翻在地。
这样的人,呆在剥夺人生自由的监狱,绝不是一位合作的模范囚犯。
第一天,接受入狱搜身时,一个狱卒目露淫光,想要轻薄他,凤歌打断了那人的鼻梁,当然,他也被毒打至昏迷,关进禁闭室。
两天后,凤歌饿得几乎走不动了,被架着扔进一间多人囚室。正是午饭时间,强大的意志力支撑他爬过去,强抢下一碗发霉的稀粥,他双手颤抖捧起小碗,喝了一大口,难忍的怪味恶心得让他想吐。
他注视着灰乎乎的米浆,犹豫着,是继续饿肚子,还是暂时果腹后拉肚子,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很虚弱,因此,没留意室友们虎视眈眈的目光。
监狱是个黑色大染缸,一位清白的人进去,很快就会变得五毒俱全,心狠手辣,外加强烈的欲求不满。
同室的几位囚犯,邪恶地打量着少年清俊的容颜,修长健美的身体,流着口水,不约而同地扑了上来。
凤歌将那碗粥扣到面前一人的头上,立刻投入暴力的肉搏战中。
他的衣袍撕裂了,脸上多了几道血痕,胸腹青紫无数,不过,对手伤得更重,有两人下辈子将没法站起来了。
此次,他被关进一间全封闭的小黑屋,只容一人蜷着身子坐下,这里没有光,没有食物,没有声息,没有时间。
黑暗慢慢地吞噬他,从**到灵魂,缓慢无声,却又无可抗拒,他心中是一片灰暗绝望。
凤歌眼睛干涩,欲哭无泪。
姐,别丢下我,这世间太冰冷寂寞。
那年,祖父携全家返京后,学堂里贵族子弟笑话他是乡巴佬,肆意作弄欺辱。是姐姐,挽起袖子冲过去揍人,她披头散发地凯旋而回,满脸带笑,被关进西厢房受罚。
知道吗,姐姐,从那一刻起,你便是我心中最美的英雄。
当我无意闯下弥天大祸,被迫离开辰家时,你四处寻找打听我的消息,悄悄在石狮座下埋了你的私房钱和首饰。
靠着你的积蓄,我逃离京城勉强度日,直到遇见师傅。
师傅啊,月华,你在哪里?
我们是两只受伤的小动物,互相舔着彼此的伤口,靠在一起取暖。
横在我们之间的是仇恨,还是牵挂?你若能在身边,或许,我会安心些。
在绝对的静默中,凤歌脑海里呈现出一些漂亮温暖的画面,更多的时候,是一片空白。
三天漫不经意地过去了,凤歌被放出来时,眼睛不习惯光亮,手脚发软,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被抽空般衰弱。
他回到原来那间囚室,安静地躺在角落里,黑眸无神地望着某个不存在的空间。
囚室内的敌意越聚越浓,凤歌迟缓地转过头,发现囚友们目露幽绿的凶光,恶狠狠地围拢过来。
有人扯下他的衣裤,半边身体暴露在空气中,有人摸到了他的敏感部位,**浪笑渐渐响起,迎接即将到来的**盛宴。
凤歌的心冷得像冰渣,尖锐又脆弱,他嫌恶地想,我是一个罪人,毁家灭族,死有余辜。
他困在暗夜里,找不到尽头,四周是污浊的气息,丑恶的动物在他身上肆虐爬行。
“别碰我!”他虚弱地喊,声音低微得无人能听见,他的手臂重得抬不起来,就连眨眼都变得无比困难。
“姐姐,等我。”凤歌咬住自己的舌头,宁可死也不要受辱,活着做什么?
巨大的拍门声唤起囚犯们的注意力,使他们的动作稍缓。
狱卒打开门锁,一名新犯人冲进囚室中,迅速扑到凤歌身上,焦急地捧起他的脸唤道:“凤儿,凤儿,你怎么了?”
凤歌嘴角流血,抬起头看向月华,黑眸神采涣散,毫无焦距,仿佛透过他望着一个遥远的地方。
月华心头大凛,将他冰凉的身体揉进自己怀里,温暖的唇狂乱地吻着他,惊恐地喃道:“凤儿,你别吓唬我!你若敢死,我就将你先奸后杀,强暴一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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