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十六)铭心刻骨 忠贞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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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为香”是省城数一数二的豪华酒家,停车场足有几千平方米。在餐厅背后这个大片草坪上,停放的小车统一的高档明亮。巍哥把车停好,替我开车门,我问:“巍哥,换个普通点的地方吃饭不好么?”我收住自己的两手交叉胸前,不让巍哥保持过去牵着我手走的习惯。
单独跟异性下馆子吃饭我心神总也定不下来,尽管巍哥是我情同手足的兄长。回想结婚了几年我没跟祥子一起下馆子点过菜泡过茶痛快享受一次这些花钱便可以买到的舒服,只懂得抠指头计算每月该省下多少钱币才能分期负担他家的生活费。平日里,我是千万注意着做军人之妻应该具备的正直、端庄、得体、检点等等内在外在的品德表现,甚至努力去要求那种气度高雅的形象,别人看着虚伪不虚伪自己都不觉得重要了,反正心里头就对这些一根筋到底的热衷追求,完全是改不了的习惯!倒也不是说,军人之妻与一位男士单独共餐就一定会造成形象上的影响和误解,可能还是自己给自己制定的行为准则过于呆板和传统吧,或者根本过分的在乎丈夫,以至于在与巍哥进餐的过程中一直忐忑不安,像在做一件违规的事,总感觉周围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
餐厅里星灯点缀,大小餐位错落有致,成双成对的男女不少,余光能看到男人们个个打扮得体,女人们个个穿戴艳炸。我着一身黑色弹性针织衣裤虽合体显身形,却黯沉得过于保守。巍哥先是问服务生有没有包厢,我就急了,说不能要包厢,这样被人撞见满身长嘴也是说不清白的。于是,他就拉我到大厅一处靠池景的位置坐下。池中清脆的流水嘀哒声响令人心情很舒畅,巍哥点的菜基本都是价钱昂贵的海鲜,精致得我都不舍得对它们下筷子。
“洁儿,来,咱们兄妹俩是第一次单独在一起享受美味佳肴,你要多吃。”他举起手中的红酒与我碰了一下自己就先行干下。我说,我对酒精过敏的不能多喝,他就叫服务生上来一杯柠檬汁,捭下一只膏蟹钳足放到我的碗里,眼睛如一盏小型探照灯,不停在我脸上来回地扫瞄,似乎在搜寻与我目光的交汇点,这眼光一如往昔的傲慢与挑剔。然而,紧张之下的我已经不是考虑巍哥对我当初拒绝他的情感有没有抱怨的问题,因为从素华嘴中知道,巍哥的小家在各方面比我的小家都要幸福和富足,还拥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此刻我考虑更多的依然是这里有没有人认出自己,周围的人们是不是都不怀好意地关心我和一个男人的这顿饭。我有意躲避巍哥被酒精刺红的目光,努力让自己显得淡定从容。可是,我仍旧不能集中精力去听巍哥在饭桌上讲的一堆什么话,只嗯嗯呵呵潦草作答,心不在焉说“哦,什么?”、“啊?是吗?”一桌丰盛的菜肴一晚上也没消灭掉一半。
巍哥像是猜到了我的心事,他不再如从前的十足霸气,对我摇头晃脑说:“我看,我们待会也别上茶庄了,就到我车上聊聊算了。你这副样子,像第一次夜间外出遭月光残暴似的。”说完将杯中剩余的酒一口干尽。
出到酒店门外,巍哥赤红着脸要上来牵住我的手,我像触电般将手抽了回来。他就干脆搂着我的肩膀左右找寻自己的那辆黑色轿车。停车场非常安静,半边月亮探出楼顶的边缘。我说巍哥你如果醉了我就自己想办法回家吧。他却不答,替我打开了副驾座的门,我不愿意,我要求上后座,有意要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担心他喝得糊涂会突然行使剩余的那点霸气。
当我正要钻进后座的瞬间,他满口酒气喷出“洁儿!”两字,陡然把我搂进了他的怀中。这次拥抱不同于在公安厅树林里第一次拥抱时我思想产生的既抵触又迁就的左右斗争,毕竟自己熟悉和依恋着一个爱与被爱并有了归属感的怀抱,心中明白有一点心动都将面临婚姻的折失和惨败,对热爱着丈夫的女人来说,有什么比不懂得知足和珍惜带来的报应更伤精神呢?我坚决地要推开他,而巍哥显然不似从前那样的毛躁和慌乱了,拥抱变得成熟而自信。
“洁儿,难道你连正常的友好拥抱……都如临大敌么?”他打了一口嗝气,月光使他的双眼无比温润。
“巍哥,这可不是西方,还是传统一点的好!我也不是怕你,我,我很怕失去祥子。”
“哦,那就是说,你从来都不怕失去我对不对?你就没想过我有一天可能从高空中坠落成灰烬对不对?”他搂得太严实,以至于他身上每一根筋骨的颤动都使我慌张和害怕。
我本能地用手捂住他的嘴急说:“不!不是这样的巍哥,你是我亲哥啊我怎能不担心呢?巍哥,我们坐上车正经说话好不好?请你体谅我都为人之妻的人了。”
他停顿片刻松开我,说:“对不起洁儿,我冲动了。呵呵,白当了几年兵让你看不起。”
我说:“不是的巍哥,你在我心中一直都很优秀的,我有这样的哥哥骄傲都来不及。”
我坐进了小车的后座,巍哥替我把门关上,自己打开后厢从中拎出几罐啤酒,然后坐到驾驶位上,脱掉西服只着一件衬衫,启动了车子但不行驶。只见他叭地扯开易拉盖,并不回过头来看我,边喝边说:“洁儿,你一如从前那样可爱。呵,我不想瞒你,这些年,你一直在我这里。”他一只手握着啤酒罐,另一只手往自己胸口上指,然后话匣子就打开了。
原来,这些年通过发奋努力,他已成为一名出色的飞行中队长。且奉命从杭州调入了上海空军某部,主要负责进口战机和国产新型战机的试验飞行。我嘱咐说:“巍哥,试飞工作非常危险,你千万要小心,注意安全。”他平静地说:“这种项目飞行失事的不少,几位老飞都先后离我而去了。”说完就把头靠在椅背上沉思。
“不说这个了,巍哥,还是把你的三口之家说给我听。”
巍哥又往嘴中灌入一大口啤酒,鼓着腮帮,让酒慢慢咽下,之后,继续靠在座椅上说,当初你匆匆爱上了祥子,在我情绪最低落的时刻,这个杭州女人对我体贴入微,加上她很妩媚,我便心动了,闪电般娶了她。洁儿,你知道的,部队训练任务一贯紧张繁重,我常常顾及不到家,婚后不久,我们有了可爱的女儿,我给女儿起名“梦依”。说到这,他把头转向我,虽然车内光线昏暗,可我还是感到了射过来的火辣目光,这目光似乎要将过去的全部爱与恨从眼底用力地泼向我。
他加重语气一字一句说:“洁儿,知道我为什么给孩子取这个名字吗?”
我怯怯地盯着他看,回答:“不知道。不过这名字挺美。”
他说:“因为我这辈子依旧不变的只梦一个人!呵,洁儿,记得小时候,有一年的六一儿童节,我发誓要让你吃上营区内梨树上最大的那个沙梨,攀上树把树枝活活折断了,摔下来的我双手捧着大沙梨装死,呵,你扑到我的身上,用耳贴在我的胸口,听一次就放声大哭一次,嘴里还不停的叫,巍哥,我不要沙梨了,我要你!我可以不吃沙梨,但我不可以没有你!你别吓死洁儿,你快醒来呀!呵呵,于是,你就想把我手里的沙梨扔掉,可使足了吃奶的力气也没能将那个沙梨从我手中拿走,后来,我实在忍不住就笑了出来,你也破啼为笑,小脸蛋挂着泪珠但笑得像梨一样甜蜜。唉,那些美好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洁儿,当我知道你爱的是别人而不是我,我精神受到的打击你可想而知,我发现自己对你的情感依赖原来如此的顽固。”他继续大口大口地饮着啤酒,从嘴角流出的一道啤酒线沾湿了他洁白的衬衣他也没有察觉。我想制止他别再灌了,可他一把握住我伸上前想夺他瓶灌的那只手,紧贴在自己的脸上,两行泪从我的手缝中滑落出来……

“知道吗?洁儿,你是我最美好的精神寄予,当初的我天天都盼着能收到你充满温情和爱意的来信,可最终一切情感都付诸东流了,我万念俱灰,飞行训练时精力无法集中,出现了不少的差错,在一次实战飞行训练中,我居然按错了键,把备用油筒给投了下去,落到农民的庄稼地里,大火把庄稼烧成了灰烬。那次我挨了领导好一顿批……”
巍哥还在不停地给自己灌酒,此刻,我多么希望这些冰凉的液体能迅速平息他心中的内燃之火。然而,他依旧滔滔不绝,说这份温情从小就已经积蓄在了心头,爱恋早已渗入了他的骨髓,他把这些视作自己刻骨铭心的初恋。他说:“至今我还确信,是因为祥子的出现才改变了你对我的爱,祥子救了我,却得到了你!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匕首就直扎进我的心脏算了!洁儿,你原本应该是爱我的对吗?许许多多的往事一直令我难以忘怀,我无法摆脱对你的那份眷恋。你的眼神,你的微笑,你的举手投足,还有那些字里行间充满关爱的信……因此我回来了……不为别的,只为见你一面,把这些疼痛全掏出来让你看个明白!”
他继续说着、喝着。未曾想,当年一份纯洁的兄妹之情,就令巍哥陷入难以自拔的情感泥潭。此刻的我无可奈何接住了巍哥踢回的一个痛心疾首的“球”。
两人沉默良久,外景池中潺湲水声好似替我们不停传递心里的对白。
“巍哥,你的妻和女儿,她们都好吗?”
巍哥苦笑几声,说:“她最终耐不住寂寞和诱惑,跟别的男人走了,把梦依一起带到了日本。”
听到这,我胸口像被戳进来一把匕首。我不愿意看到巍哥的婚姻是这样一个结局,我已经伤过他的心,而今他妻子又要这样伤他,再钢强的汉子也难以承受如此沉重的打击!此刻我只懂得流泪,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才好。如果当初既欺骗巍哥又欺骗自己并按着巍哥所希望的未来去发展,结局恐怕也是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一定是看懂了我想要对他表达的一切,把紧握着我的那只手松开了,迅速用一张白手帕把脸部上下抹檫几个,“嘿嘿”怪笑二声,说:“洁儿,你擦过鼻涕的这张白手帕我一直舍不得丢呢。唉!对你说这些不过是排泄积压在心头的牢骚,一切都已成定局,无法改变了。你是我心中永远的痛!我会一直关注你,并祝福你和祥子长久幸福!”巍哥说完,疲倦地靠在座椅上睡过去,也许,把几年积蓄在心头沉甸甸的苦闷在这一刻全盘端出需要太多的力气。
我安静在后座上,没有打扰他的酣眠。久坐在车内,还是感到有一些冷意,我从副驾座上拎起他的西服,悄悄为他盖上,自己缩着身体注视他熟睡的脸庞。这张脸,是小时候从梨树上摔下装死的顽皮脸蛋的放大,是我影响了这个优秀男人与爱有关的整个人生。望着他,我泪如琲落,便特别想念祥子的怀抱。该回家了。我习惯地提起手腕看表,可是,手腕上什么也没有了,跟随自己多年的那只手表因为上次军军事件,我把它送给了张嫂。
夜色已深,祥子一定在为我的夜归而担心,我轻轻唤醒巍哥,告诉他我要回家。巍哥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看他车上的钟表,点头说:“好吧,快十一点了。洁儿,我今晚喝多了,有点跋扈,见谅!”说完,他使劲一轰油门,车子飞也似地飙出了“合为香”酒店。
“巍哥,拜托慢一些!你现在开的是汽车不是战斗机!”我锐叫一阵之后交待巍哥,车子只能拉我到支队大门外不能进去。
一路上,我们彼此没有再说话,都陷入了沉思。飞奔的轿车仿佛是无尽夜幕中惟一有动静的物体。当小车靠近支队门外时,车灯正好射在等待在那里的祥子高大的身躯上。这该如何是好?
我是怎样下的车?怎样来到祥子面前?又是怎样瞠乎其后在黑夜中把家还?脑子一片空白,眼中载满祥子疑惑的表情,耳中却回响汽车高速调头的轰鸣声……
支队的夜晚比总队大院的夜晚还要静谧,无论我如何加快脚步,都无法跟上祥子急促的步伐。此刻路边小沟里发出“哇——哇”的蛙叫声听起来特别的刺耳和令人心烦意乱。
“碰”!房门被祥子不是用手而是用脚踹开了,我的心一下就蹦到了嗓子眼,紧接着“叭”的一声响,放在门边供人坐下换鞋的小凳被祥子踢飞,小凳与床脚撞了个你死我活。还好,部队的小凳跟部队的人一样耐摔打,没有散架。继而又是“砰”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门又被他用脚狠狠地关上了。军中男人对他们的女人有意见是不是都通过脚发泄出来才最为痛快我没有认真考究过,反正父亲发火从来都不是这个样子。我怵在房间中央,神慌心乱,想我们的爱恐怕就此搁浅了,看看他,窜得跟生猛海鲜似的,不知道如何下手去捕捉才不被钳伤。
“祥子,你做什么?我不就是和巍哥出去吃了顿饭嘛,你至于吗?”
“咚、咚——咚、咚、咚”有人敲门,我立在原地不敢动,门外传来了张指导员的声音:“队长,在屋里练抗打呢?这都几点啦?”
祥子不应答,张指导又接着喊:“我说队长,硬气功不宜在晚上练你是知道的,你小子的功力我太清楚了,这种板房经不起你发上三**夫,睡咯!”
“祥子……你这是干嘛?……我向**发誓我没做对不住你的事!”我压低嗓门对祥子解释。祥子根本不理睬我的话,也不讲究什么卫生了,牙不漱澡不洗便以惊人的速度解开长排军服扣和裤腰带,赤条条直奔床上,上床随手抓起毛巾被将自己健壮的**包裹得严严实实面壁而躺,似乎在为抵御我即将对他的“非礼”做准备。然而,这个轰轰烈烈的时刻,我哪里有心情“非礼”他呢?仍然是怵在屋中央不敢做声。
历来十分讲究卫生的我这会也顾不上清洁了,合衣躺下,试着跟往常一样,先乖巧地去钻他的怀抱,说几句温存的或俏皮的话,然后把话题转移到部队上的人和事上去,用这套平日挺奏效的方法来诱其深入,待气氛缓和以后再慢慢向他解释一切。可毛巾被把他裹得如一只出水蛙王,身体湿漉不说,还沉甸甸的挪都挪不动。我火气也上来了,将他裹在身上的毛巾被像生剥蛙皮般从头到脚扯下去,然后一把搂住他被汗水沤得湿滑的身躯,脑海不时交替着两个男人的面孔,回忆与两个男人一路走来的情感和故事,结婚前夜那幸福的一幕又最大化占据了我的整个脑“屏幕”,定格在海誓山盟的**拥抱中……
在世间的种种情爱当中,夫妻之爱的归属形式和定义成分应该最为敏感和突出,而军婚的特殊更使得婚姻本身要坚持有不俗的责任和把握住一定迟度。军人可以笑傲生死,但他们却把爱情和婚姻看得非常持重,如同他们严明的纪律,须遵循一定的行为规范与准则。做为军妻的我,也应该比其他女人的生活过得更为加的认真严谨,军婚注定自己无法选择随便、自私和动摇。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思想,父亲的话又在耳边响起,“祥子是一个重感情的汉子,心伤不得……”,也许,此刻用爱情本身去恒量一个人是否通情达理和胸襟宽阔会很不准确,父亲的话不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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