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十四)移情别恋 囚人暴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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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光,你变化真大,比过去成熟,也比过去有善心。”
“善心?洁儿,你错了,得看对什么人。”
“善心还要讲究对像么?你这脑壳剃那么光亮感觉应该接受过佛徒道子的一些事理的,在生意上有些什么八卦之说没?”
“没有,我从不算卦。你出嫁那天我就突然觉得剃发跟剃掉记忆那样有自欺欺人的快感!从此顶上的毛发长出来一点我就刨去一点,玩儿呗,自己的脑瓜怎么玩儿都过瘾。”
我出嫁那天?为何是在我出嫁的那天?曙光的言语听来莫明其妙,他对我似是而非的好感实在令我不懂用什么字句与他交流和勾通才最合适。
窗外飘进牲口粪便的味道以及货车奔驰而过的轰鸣声,不用问便知道吉普车已经行驶在郊区的公路上了。我忽然觉得有关玉霞的话题应该抓紧和曙光谈一谈。玉霞常和姐妹几个炫耀曙光犷悍的男人气质和财路的精通老道,她对这种富足生活满意非常,但却惋惜曙光对待她的冷淡和彼此存在的性格差异,说曙光一年到头都板着副酷煞的面孔在运筹帷幄着什么大事一样,不怎么把她当回事。于是,我对曙光说:“曙光,玉霞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你对她一定要多多体谅。你看,你们马上要为人父母了,比我们好运和幸福呢,这孩子一定捡得妈妈漂亮的容貌来生长!”
“嘿,这就是我娶她的惟一原因。容貌她是光彩着,但做女人她却欠差得远了!我不指望她将来去养教孩子的。”
“曙光你怎么这样损自己妻子,惟一原因?你难道不是因为喜欢才娶的人家么?”
“洁儿,这样和你说吧,除了我心中那株高贵的万年青和那朵纯洁的白玉兰,我绝不对世上的任何一个女人付出真情实感!老实说,我的眼睛离不开美人,我的生活离不开女人,但玉霞这类美女触动不了我心中的命根。我问你,用钱才可以造心情的这种女人男人该如何去喜欢?我简直一台高速运转的印钞机!谁不想要一个真正安稳的家?然而我这号狗屎不是的人心气高癖的卯哪根凿都对不上自己意思就先凑个烂榫过着呗。”他“咳——呸”地向窗处啐去一口痰,又继续说:“虽然这个家不可能是一个温暖的细胞,但我却可以借钱财代替情感付出而不耗损我太多的精力获得所需要的东西。比如我希望我的后代比我聪明、比我有出息,自然也包括外貌。”曙光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从仪表盘上抓起一包折开过的香烟递到自己嘴边,叼出一支后扔回到仪表盘上,麻利地又点燃吸起来,接着说:“我跟玉霞从来都谈不深,在这个婚姻中,我们各有所需,她一直在打钱的主义这我一清二楚,而我把她当一个生育极品她也同样心知肚明,我们的婚姻说白了就是一笔交易!洁儿,我从不对人掏心,可肚里憋着一团闷屁不能痛痛快快放出来那叫难受!今天和你说这些真他娘的痛快了!”他虽骂得痛快,但脸部表情却看不出丝毫的快意,像一尊定了型的木偶。
此刻,我仰卧在后坐上觉得头晕耳鸣。曙光的话令我预感到一种不祥之兆,虽然我无法猜测他语言的底稿本意到底是什么,但他浑身上下时隐时现的那种习惯于寻找各类挑战的**却明显转移到了婚姻和情感上,令我不能不为玉霞担扰,我害怕自己姐妹成为他挑战过程中的牺牲品。
车子开始上下左右的震荡,我知道,离支队不远了。我紧闭双眼,压紧腹部对他说:“曙光,老实说,你的话令我不寒而栗。即便玉霞曾经很看重钱财,但作为女人,她有非常美好的一面你没有悉心去感悟和发现,你看,怀上孩子的玉霞变化多大呀!她变得平和了,温柔了,可见她多么看重这个家,多么热爱你和你们蒂结的这个果实啊!她的眼中不但有了爱,还有了幸福,做为夫妻的你们年深日久应该可以相互体会出来,她这份幸福不仅仅是因为有孩子,也因为有你!你和孩子呼出了她内在最无私、最温软的那个部分,难道你不动情于这般亲密的融血关系吗?”
“善意的话并不都是正确的,洁儿,看来不把实情告诉你你不会服气。知道吗?她婚前就以完成单位拉存款任务为由,骗了我整120万!这只掱手!洁儿,我告诉你,我不在乎往女人身上扔钱,人家怎么说都当了我老婆,给我在交际场上荣耀了一把,但我最不能容忍欺骗!我讨厌女人用心计!一次就够了我绝不原谅她!我鄙视对自己贞懆视同儿戏的女人,过去当帮头时我就从来不碰身边那些骚首弄姿的飞女,我以为能和你这样清高又端素的军属走得如此近、交往如此密切的女人坏不到哪里去,他妈的!老子起初像爱护一颗珍珠那样爱护她的贞操,想正经尝试一趟传统女人和真正新婚的滋味,可我被愚弄了,待到一纸婚姻成为事实才知道她曾经被多少男人像地瓜一样地践踏,什么玩意儿!她的脸皮就是绽放成一朵花我也不会再花心神去看她一眼!哼,看我将来怎么惩治她!”
听到这里我再次从后座上跳起来,我发现曙光眼睛虽小,但射出的光却无比凶烈,他今天呶呶不休好像把什么都看得通透并将玩在手的心态使我心中又是一阵冰凉!玉霞骗了曙光120万?可能吗?她跟着他可以大把大把的花钱,犯不着用这种方法套他的钱财!他们现在已经结为夫妻,即使是婚前骗到手的钱,现在成了夫妻也不该划分你我了!我说:“恐怕玉霞是怕你花钱太没有节制,用这种办法替你存笔钱将来养育孩子,这都不理解还爷们呢!”我心里虽反对玉霞这样做,但嘴上却极力维护她,我害怕曙光与玉霞未来的生活中一直坚持这种狭隘的报复心态。
“哼,跟一个把一切都看得完美无缺的人说这些就像是给瞎子点灯白费蜡!不说了不说了,就算我笨蛋花120万来借他娘的母鸡生蛋!谁对谁错你等着瞧吧!”
车子颠簸得更厉害了,我提醒他:“曙光,注意点,前面这段泥地路况非常之差。”
曙光敏捷地换了一下档位,把车速降了下来。
“曙光,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也忘不了老殷厅长那张忧郁沧桑的脸。”从侧面看曙光,他脸色霎然寡白,我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话对他太惨酷,即刻补充一句:“哦,对不起。我真不该对你说这个。你靠自己努力创业、成家,也挺不简单了。”
“洁儿,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这个劳教过的人,还指望什么鸟正经单位盼什么鸟出头之日?不过靠些斜门歪道挣钱罢了。我买这辆破车,就是为了方便走郊区山路跑农场开工厂用。对了,洁儿,那个叫什么胡巍的现在还在飞天?”
“飞的。”
“哦,不过洁儿,你嫁给祥子哥比嫁给那姓胡的牛皮筋好,我当年就是看不惯他自以为是的那股蛮气。”
“还说呢,你自己就够蛮横的,当年你真损,拿那么大个弹丸暗中——伤人。”车将我重重抛起落下。
“看不出你牛皮气上来还真够狠呢,我从小到大从未受过这样的鞭策,不过,被你抽打的时候心里却高兴着,不管怎样你终于通过一根树枝重视了我这个鼠目寸光的人,也可谓我当时的一大胜利了!”
“你这人真是古怪!不过,曙光,从这件事情看,你还是能够容忍别人的,那么,给玉霞同样的容忍吧,那么大一笔钱,她不可能毫无理由的独占,我相信她始终是替家里花掉它们,你一个爷们不要狭隘和自私,好好待她,了解她,你会发现她身上其实并不都是缺点的。”
“好吧,为了阻止你喋喋不休,我暂时听你的。不过,洁儿,这段路连怀胎的牛走了都会流产就别说是人了。部队上也真他妈的抠门儿,连路都不舍得花钱修一修!雨天执行任务真够小兵们喝一壶的!”他一边紧握方向盘保持车子的平衡一边又说:“我忽然想起这附近可是开纸厂和印刷厂的好地方,山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哼,待我缓过气之后,我来修这破路!朋友开的地下赌场刚被捣,风声还是紧,我得花些钱赎几个弟兄,如今资金周转上有一些困难,这娘们又死活不愿还钱救急,若不是看在她肚里怀着我孩子的份上,我早把她给废了!”

终于,曙光的吉普车抛锚在了小桥边陂陀的泥路上再也开不动了。“操,这鸟叽吧路,真是晦气!”他边骂边用脚使劲踏油门,可吉普车“咔咔……咔咔咔”就是启动不了。
过了桥不远就到支队了。我要下车,让曙光耐心等一会,我要去汽训中队找个师傅过来给他帮忙。曙光敏捷地窜下车,替我打开车门说:“你回家休息,我自己办这事就成!”
当我扶着曙光的肩膀一只脚正着地时,突然从车后传来军军的声音:“阿姨好!阿姨你病了吗?”军军背上背个绿色的小书包,脖子上套着一个充足了气的摩托车黑色内胎,一双蓝色的长筒小水鞋沾满了泥浆,红扑扑的脸蛋如同刚从水中捞出的喜蛋,谁见了都会有贴上去咬他一口的冲动。我想起张嫂说她自己不会骑自行车,而张指导员常常忙于部队上的事难得分开身接送孩子,只好就近将军军送到少管所下属工厂的幼儿园,这样方便她步行接送儿子。
我弯腰抱住军军的双臂问:“军军,今天怎么自己回家不等妈妈接?一个人不怕吗?”
“不——怕!爸爸说我长大以后想当侦察兵就要锻炼胆——量。”
“你脖上挂这轮胎干么?黑嘛嘛的不好看,阿姨替你拿着好不好?”此刻我最怕军军再一次问我要妹妹,勾起流产这件伤心的事,便牵着他的小手边走边不停问他问题。曙光绷着脸皮,手握一串钥匙甩得唰唰响,默不作声跟在我们的身后。
“什么轮——胎?是我们上游泳课用的救生圈,什么轮——胎!轻得很让我自己扛。”我特别喜欢军军拉长词组的稚气表情,一副十足的小大人模样。张指导员真够别出心裁的,居然就用充气的摩托车内胎来做孩子的游泳圈。不过,这轮胎看上去比一般的软塑料耐实,虽然上面有几处火补的疤痕。
“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跳下了山岗走过了草地来到我身旁,泉水呀泉水你到哪里你到哪里去,唱着歌儿弹着琴弦流向远方......”我和小军愉快地哼唱儿歌上了小桥。曙光忽然轻轻推我一把,我本能地拉紧小军朝残旧的桥栏杆边靠了靠,几十号剃着光头穿统一囚服的男性少年犯排成很长的纵队,在几名严肃紧张的持枪狱警看守下正从我们身边经过。
“阿姨,妈妈说他们是因为犯了错——误才被**来劳改的。”
“嗯,军军,看阿姨,他们剃光头有什么好看的。”我朝身后的曙光望一眼,此刻他的表情更加冷漠,目光直视着前方。
“呵呵,呵呵,阿姨,他们以后肯定当不了侦察兵,你看那——么多的人还怕几个警察叔叔,肯定打不过了才老老实实作俘虏劳动的,呵呵。”孩子的小脑袋既单纯又富于想象,的确惹人喜爱,我正迎合他笑着,却看到少年犯带仇恨的目光,我心不由得收紧了。
“军军,你还没告诉阿姨,妈妈今天怎么没来接你?”
“今天上完游泳课下午不用上幼儿园,妈妈中午没空,奶奶一住院我就要自——己回家。”
“奶奶住院?你奶奶不住院的时候在哪儿?”
“老躺在床上呗……啊!”随着军军的一声锐叫,军军的小手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挣脱出我的手心,只见队伍中冲出一个高大壮实的少年犯,乘我们说话的间隙风驰电掣般把军军夺到了自己怀中。原本就有一些紧张的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冲撞忪得两腿发软倒在了栏杆上。待我看清时,那个少年犯已经抱着军军一条腿跨上了栏杆。这下我完全懵了,悸粟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来。军军两只小腿吊在空中不停的乱踢乱蹬,刚才红润的脸蛋刹时吓得青白,他流淌下止的泪和呼叫声急得我不顾一切地大叫:“不!你,你自……跳!快……快快快自跳!请你把孩子放给我……把把把他抱下!我求你了……”。
“妈——妈——阿姨!哇……哇啊,阿姨救——我哇!。”
我不管那亡命徒听没听懂我语无伦次的请求,我竭尽全力地喊叫和秧求却不敢靠前半步,因为傻瓜都能猜到他随时要躲避危险把军军当作人质跳水而逃。然而,可怜的军军哪里受得这般惊吓!如果我不上前抢救他真要是一同被栽下了河,我从此将成为孩子心目中无勇无谋的阿姨了!绝望的哭叫令我心万分焦灼,胸口仿佛被撕扯到快要窒息。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一点,把话连贯对那个家伙一次喊清楚,但却根本做不到,此刻的我舌头已经不听从使唤。那家伙提着军军坐在栏杆上,慌张窥视几眼桥下湍急的河水并没有马上向下跳。我全部的希望又落到那几位持枪的狱警身上,我巴望他们拔出枪来震慑他可又不愿看到他们强行去制服他,害怕激怒那个掌控军军的少年犯之后使之丧心病狂做出极端行为。
队列中一阵骚乱,只见狱警们迅速将挂在胸前的哨子放入口中,顿时哨声四起,更多的狱警和站岗的武警从桥那边大铁门内冲出来。眼看另几个少年犯也同时把腿跨上了栏杆企图逃跑,十几名狱警同时举枪从四面八方对准他们,没有离开队伍的少年犯一个个吓得抱头蹲在原地不敢乱动,已经跨上栏杆上的几个少年犯畏于对准他们的枪口无奈把腿收了回来。只有那个抱着军军的家伙仍然顽固坚持着……
曙光突然将我一把拉开,欲冲向前强夺军军,我太了解曙光的莽撞,这样硬碰硬非但制服不了对方反而使军军面临更大的危险。我掣肘喊道:“曙光你混蛋!……没看他手里有孩子吗?后果啊……怎么办呀曙光!快想个两全齐美的办法……!”
“叔叔救我哇!呜--阿姨坏阿姨坏!”军军这句怨恨之语急得我近乎昏倒,我忽然心生一计,忙又冲那个少年犯大喊:“换我……换我!好不好啊放了孩子换我!”
曙光像一头被惹怒的同时又被束缚了手足的雄狮,眼珠凸得如同一触即发的弓箭,只听他破口大骂:“**的王八膏子不想活了!你他妈不放下这孩子就是逃到天边地角我也把你给办了!”他因为激动和愤怒,口沫四贱。
“叭!”只听一声震耳的枪响,狱警手中的子弹射向了天空。
“啊!......他们居然开枪!”我失魂落魄地大叫。
随着这一声倒霉的鸣枪警告,那该死的少年犯不但没有被震住,反而孤注一掷抱着军军向桥下跳去,只听得军军一声惨烈地呼喊:“妈妈救——我啊......”那只黑色的摩托车内胎在空中飞离了军军的身体,只听“咚”的一声巨响,我心胆俱裂,随之疯了。
那坏蛋跳到水中胡乱拖拽军军去追顺流而下的黑内胎,水面顷刻可见时绿时蓝交替出现的漂移物,这分明是军军在水中挣扎露出的最抢眼的颜色。此刻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是军军责无旁贷的亲人,我是独单无助的在水中痛苦挣扎的孩子的最后希望,我不能眼看着再失去另一个孩子!我不顾一切发疯般冲向栏杆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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