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十)父母循善 用心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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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饭前我便开始酝酿着如何向父母说出自己决定要嫁给祥子的心事,可一直酝酿到了饭后依然羞于启齿。于是,我不甘心地跟着母亲前厅后院转开了,她做什么我就抢着帮忙。母亲照例在这个时间里收拾被我们一天之内随手放乱的东西和清洁房屋卫生,母亲洁癖的毛病使我们家什么时候都窗明几净,我喜欢她的洁癖却永远学不到家。弟妹们其实已经看出来他们大姐今天是故意勤快讨妈妈的好,就集中在沙发上装模作样学着父亲的习惯一本正经拿书报翻阅,静观我到底有怎样的惊人之举。我每次话到了嘴边心便怦上来把话又噎了下去,反复几次这样的过程之后,我方感悟广大的同胞姐妹为何自由恋爱还要去麻烦媒婆的道理。
“咦?洁儿,平时吃饱喝足你定赖回屋去看书,今天怎么寸步不离妈?”母亲把眼睛眺高来看我,又道:“说吧,只要不是影响家规家风的事情,妈肯定答应你的!”
我咬了咬指头,嗯呵了半天还是说不出口。
“让,让,让,别妨碍我做事!”母亲不耐烦起来,用手中的扫把比划着示意我没有事就离她远一点。
“妈,你和我一样大的时候该干什么了?”
“干革命!”
弟妹们听了就一起堆在沙发上咯咯笑。
“唉,这谁还不知道!我,我是说,你长到我这个年龄开始了什么人生大事?”
“生儿育女呗!”
弟妹们又是前抑后仰笑癫了一样。
“你几岁嫁我爸的?”
“18!养你们有什么用?不长一点记性!”
“那,我都23了!我,我决定和祥子去登记。”
我盯着母亲的脸认真观察她对此事有何具体的反映。母亲先是侧身瞅了我两眼,继而把眼睛瞪得又圆又大,樱桃小嘴张大成O型,最后绽放出灿烂的笑面肌将扫把顺手往地上一摔,笑道:“哈哈!我闺女要嫁人了!呵,她爸你听到了没有啊!我是绝对没有意见的,她果真要嫁我看上的那个小伙子!作风、品质都无可挑剔的那个祥子,她爸,我看你也批准了吧!”除素华没什么反应之外,两个弟弟则大呼:“棒呆!大姐要做新娘子了!”
“哈哈,看你,比当初嫁我还要兴奋!是啊,那小伙子是有刚中透儒精明强干的底座,把女儿交给他我是放心的!洁儿,爸爸批准了!”我向父亲伸出了小手指,父亲配合我做了个拉勾不准变的手势。
“姐,你嫁祥子还不如嫁巍哥!”素华翅起二郎腿懒散地斜靠在沙发上,手里捧一本《傲慢与偏见》面无表情和我说。
“素华,怎么这样想?”我有点生气地质问她。
一直以来,我和母亲都有同感,与素华交流总也跟不上她怪异的思维方式,她是喜欢跟别人唱反调的那种执拗女孩,而且能把反调唱得条条是道,显示她与众不同的思想和个性。
“姐,我知道你是不喜欢巍哥身上那些倨傲、霸道和不屑,但这些后天形成的毛病是会随环境的改变而改变的,人家现在可是一名英姿焕发的飞行中尉,我倒觉得,巍哥那些所谓的毛病才是**应该具备的特质根本无需改变!像他这样挑剔固执的男人,一旦倾心于某个人,感情必将顽固而持久。姐,别这样对待巍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亲密不是谁都可以随便享有的,别忘了巍哥的好,别人一走茶就凉!”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乱插嘴!我看祥子人厚道实在,最主要他是一直吃苦过来的孩子,脾性也合适你姐,妈妈眼光不会错!他能一辈子疼你姐的!”母亲解下围裙在手中甩得呼呼响反对素华的话。
“嘿,妈,我不过比姐小四岁,你怎么就偏心呢?我敢说你看好的那个祥子对我姐的所谓疼爱,是因为瞄准了咱家现在的条件,是想为他自己以后的光辉前程铺平道路!不信,就等我爸退下来之后瞪大你们的双眼看看,我姐她惨不惨!”素华像个有着丰富经验的心里学究,严正地提醒我和母亲。
“胡扯!你一个黄毛丫头别在这瞎搅混!”父亲将手中的《人民日报》提起来狠狠打了一个折,拎在手中唰唰疾言厉色直指素华:“越说越不像话了!你小妖精把你爸看成什么人了?没党性没原则、自私自利的昏老头?你把人祥子看成什么人了?没骨气没能耐没抱负的软骨头势力小人?我警告你,别成天看这些扰乱精神的破书摆副自以为是的模样,我看不惯!告诉你,我这未来女婿比你们谁都强,他天生就是一块当军人的好料!你姐吃的米比你多得多,见的世面也比你多得多,哦,由你来指使她该嫁谁不该嫁谁呀?胡扯!去!回你屋背英文去。两小兔崽子也别笑,过两年统统给我到部队锻炼去!”
父亲吼毕来到了我的身边,我发现他那双单眼皮撑开成了棱状。父亲真正严厉起来,我还是有些害怕的,我不敢直视父亲锐利的目光,垂下了脑袋。父亲拍拍我的肩头长叹一口气,说:“洁儿啊,爸爸相信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你个人情感上的事由你自己做主,我和你妈尊重你的选择!”
母亲在一旁附和着使劲点头:“是啊,是啊。”
一星期后,政审过关。我坐在写字桌前棒着红色的结婚证翻来覆去看不够,黑白结婚照里的两个人虽然脑袋一大一小不很协调,但微笑却十足的相似。身后有人轻轻拍打我的脑瓜,我抬头看是母亲。母亲眼眶湿润,嘴唇微微的颤动说:“洁儿,妈妈为你高兴,也为你担忧。嫁一名军人,就意味着可能要在一种特殊而不稳定的环境下生活,也可能会遇上很多难以预料的艰苦,即便祥子三头六臂也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你是军人的女儿又将成为军人的妻子,思想准备应该更充分一些才对。妈妈相信,只要你对这场婚姻树立了坚定的信心,你们的婚姻将牢不可破,妈看好祥子的。妈妈当初生你们四个孩儿,无一例外的都遇上你爸外出执行任务。安慰的话语来自亲密的战友,滾烫的鸡汤由邻居家属送到产房......”
“跟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再难还难得过那些边防、高原、野战部队的军人老婆?!别忘了,洁儿是我们的女儿!是我们争气的女儿!”父亲简明深邃的这些话使我受到震憾,他对我如此的鼓舞用意自然是要增强婚后生活的信心。母亲的肺腑之言当然也给我不小的启迪。总之,我将离开他们的掌心,翱翔在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当中,无论这片天空是明朗还是叆叇,唯有乐观去面对了。
父亲在门外停顿了片刻也跨进屋来,用葵扇指着母亲说:“你呀,要多给孩子树立好的榜样!你也是曾经当过兵的人,多愁善感的不像话!我告诉你们,祥子这孩子争气,代表部队参加年度全国武警散打和拳术比赛成绩均名列前茅,他所代领的警通一排因各项成绩优异而被总队授予了三等功!”父亲用手中的葵扇轻打了几下我的脑袋,一脸喜悦又说:“洁儿,我先跟你透露点好消息,祥子因为成绩突出,获得破格提拔,越级提升为正连职了!这是今天党委会通过的决定,任职命令明天就下达。”说到这,他手里的葵扇“哒哒哒”扇得比刚才更加起劲,然而他越扇,脑门上冒出的汗珠却越多,并继续说:“经总队干部处研究,为加强基层队伍建设,充实基层干部队伍力量,任命祥子为一支队三大队二中队中队长。”
母亲顿时瞋目问:“那我们洁儿得跟着祥子到城郊去住咯?”
我也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怔住了。“爸,你完全可以把祥子留在总队机关的,把他调到基层,你想让女儿上下班来回长征吗?”
父亲肃起面孔说:“要成为一个全能的好兵,就必须从基础的队例训起,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军官,就必须经受基层的锻炼!洁儿啊,军人都是血性男儿,心伤不得,不要以为跟着丈夫到基层支队就是过苦日子,你要把它看作是自己难得的生**验,吃苦也是一种人生财富!能同甘共苦的夫妻才称得上真正志同道合和相濡以沫!你对祥子一定要多体谅,多宽容,并且无条件支持祥子的工作,不许拖他的后腿!”

好吧。父亲你像大树那般坚硬挺拔,我哪里敢脆弱呢?只是没想到那么快就要去尝试奔波的忙碌日子。“爸爸,我听你的,再苦再累我也要挺住,除非祥子把我休了,否则我绝不回吐一个难字给你和我妈!”
“什么话?他敢休你我和你爸不可能饶他!”母亲激动地说。
我再不让母亲对我说什么,只是用心哼那首《小街》里的歌:“在我童年的时候,妈妈留给我一首歌:没有忧伤、没有哀愁,唱起它,心中充满欢乐......”因为泪水,此刻我和母亲谁也看不清谁了。
正午,总队大院操场上天空蔚蓝如海,洁白的云朵时集时散似海中稀物夸张的神态游浮期间,长久凝视,自己不知不觉便和它们一起有了童话。太阳将宽阔的操场爆晒得掀起一阵又一阵燥热的气浪。我躲在操场边的树荫下望着天空想像我们将来那些美好的画卷,边等待与祥子的约会。
父亲昨晚就交待说,祥子既然已经调到基层,你俩新婚的小屋一定由支队来分配,基层么,住房条件自然是差,但起码有个窝让你们卯在一起,知足吧。他表扬我们恋爱的保密工作做得漂亮稳当,没让总队干部家属有太多察觉,要我们继续这种内敛的风格不要拿他作牌子,给祥子一个充分发挥自己真实才智的空间。然而,我想得更多的并不似父亲说的这些,我希望婚礼办得体面一些,女人的一生需要在这一刻显示光彩,我要让宾客们从外至里感受到我的幸福,再从我的幸福去认识祥子的优秀,我还要玉霞她们自己推翻对我无根据的种种推测。
“洁儿,刚安排好中队的事,让你久等了。”祥子满头大汗赶到。
“祥子,任职命令下来了?”我扯着一根下垂的枝叶,问他。
“是的,没想到这么快。洁儿,你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我能有什么想法?只是分配给我们的房子在郊外,办大事需要购置的家档只好由你多费心思了。”
“没问题!我有使不完的劲。”
我从衣袋中拿出准备好的存折,说:“我的折子里存有一千元,是我工作以来的全部积蓄了,一千元要买齐‘48条腿’恐怕得挑选物美价廉的家具划算。”我把折子递给他。
祥子盯着折子只是傻笑,说:“洁儿,你喜欢看书,这钱留着买书吧。不是还要买套喜庆的结婚服光彩照人的出嫁么?呵呵。我利用休假时间自己打制家具,这些事你不必操心的。”
不操心不现实?没穿上四口袋的干部服之前,军贴费每月不过6元钱,而排级干部一月工资也不过三、四十元,再要寄钱回家孝敬父母支援兄弟姐妹他操办这件大事指是定囊中羞涩。我说,书是读不完的,什么事都有个先急后缓,眼前最重要的是我不想我俩结婚像我爸妈当年结婚那样,新婚家档仅一只樟木箱,床还是跟公家借的。无论当前我们的经济基础有几多窘迫,我是要求自己婚姻基本体现时代的进步和发展,最起码,我得拥有一组三门柜。祥子匆匆环视了一下四周,确定没人在注意我们,便伸过手来握住我的手,这样酷热的天,我手心很快就被他握出了汗水,待我低下头再打开手中的折子时,折子已经被两只手的力量握得蔫如淹菜。
我神秘地瞟他一眼,从连衣裙的裱袋中抽出了另一张存折塞到他手中,得意非常说:“这是我妈给我的嫁妆,五千元哟。我妈特意交待,由你管着这笔钱她比较放心,因为我一惯的马大哈,花钱也不节制。我妈还说,婚事用不完这些钱,可以留以后更需要的时候用……”哪知我话音未落,祥子脸色骤然突变,烦躁的把这张折子塞回给我,说:“拿回去!你别替我收这些钱?我最讨厌别人绕着弯子瞧不起我!”
行啊小子!刚领了结婚证你就暴露这般火躁脾气以后的日子能过得多好呢?我心里埋怨他,眼泪如断了线的珠粒籁簌落下。“这是我妈给我的嫁妆啊,你不收拉倒我还能替我妈省下一笔钱呢发什么火呀恶心!是不是我妹那张臭嘴对你瞎说了什么你今天这样发神经!”
他被我愤懑伤心的模样弄得不知所措,想伸过双手来哄我,但又立刻停止了。这里毕竟是在机关大院不是人民公园的翠草坪,你就是给他一口大缸做胆,他也绝不敢有丝毫的放肆。只见他,拧紧一副官刀眉汗垢满面说:“洁儿,真对不起,我刚才太冲动了,我只希望你喜欢我,并真正理解和接受我。我想让你爸你妈相信,通过我自己的努力,将来能够让你过上舒心的好日子,他们并没有选错我这个女婿,我真诚希望他们能给我这个表现和证实自己的机会。”他说:“你爸你妈的钱也是一分一厘凭工资攒下的,养你们几个孩子很不容易,我们伸手跟长辈要钱算个什么事!我俩年纪轻轻的又有一双健全的手,本来就应该自食其力谁也别靠!”
这豪言壮语听起来有点儿酸但是挺感人,我破啼为笑,说:“我爸我妈不是你爸你妈呀?分那么清楚干嘛!好吧,给你机会就给你机会,只怕你要为婚事忙碌得够呛了。”
“婚礼气不气派并不重要,只要咱俩真心喜欢对方比什么都风光。”
几天来,父亲和母亲都心事重重的有些反常,相互不怎么答理对方,弄得家里气氛很憋闷。
晚上,我和素华躺上床很久都不能入眠。
素华说:“姐,可能爸又要调了。”
我惊讶地坐起身,说“会么?妈没有预先告诉我们,是你瞎猜而已。”
她也面对我坐起身说:“妈这回捂得严实恐怕因为说出来这事影响你办婚事的情绪,再说,我现在又是读着省城的大学,妈带不走两个女儿当然伤心才要和爸怄气的。”
我蒙头栽回到枕上。本以为父亲当到这个官职家就从此稳定在一处了,可他依然是打一枪换一地方的“老游击队员”。
“知道爸这回要调哪儿?”我问。
“不知道,但就是平调也会是在另一省城的总队,要么就是调上北京总部。不过,爸这样的官上北京总部就没什么意思了,这种级别的军官一抓就是一大把的浪费他才智。”
“睡吧素华,这些事情由不得我们去想。”
又过了两日,父母果真把我和祥子单独叫到身边来,父亲先是捏住祥子的肩,然后用手指点我的脑门,面色严峻说:“中央有新规定,党政机关干部及其子女、部队干部、战士的婚事一律从简,不准设宴席,不准搞特殊,不准铺张浪费,必须注意各方面影响。婚礼嘛,不过是一种仪式,希望你们能理解我们的用心良苦,一个总队政委的女儿结婚搞得太铺张不利于军队正气,我看,你们婚礼也不用怎么讲究,越简单越好,在新房里请些糖糖饼饼的就可以了!”
“是!”祥子这声洪亮的应答差点将我震晕过去。
父亲知道我听了这些话不会开心,便走过来,蔼然拉起我的手轻打几下,说:“孩子,因工作需要,爸爸马上要调离宁城,到云南去。爱人是你自己挑的,你必须义无反顾的留在他身边。脚下的路要踏踏实实地走正、走好!”说到这,他将我的手交到祥子的手心上,又意味深长对祥子说:“小鬼啊,我把宝贝女儿交给你了,你们不能辜负双方父母的期望,无论遇到什么挫折和困难,都必须齐心协力将军婚进行到底!”
“请首长放心!”祥子像是在胸有成竹地接受一项重要而艰巨的任务,应答得特别响脆。
母亲在一旁又是笑又是哭,万般的激动。“洁儿,素华这死丫头说什么都不去云南,她读的大学也没毕业……正好你胡妈妈呢,又怨你胡爸爸成日忙得人影不着家,孤零零的想让我们留个女儿在她身边……”
此刻,我忽然发现父母几日间两鬓长出了不少的银发,我说:“妈,你别担心,我会照顾好素华的。”说完我自己就泪流满面了。想到朝夕相处的亲人即将分隔在千山万水的两座城市,我忽然觉得父亲平日的教导和母亲成日的唠叨比什么都珍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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