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猫有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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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清文点头道:“孙管事尽管自便。”
吕欢见孙管事出去,捶着腿报怨道:“小包,你对这孙管事这么客气做什么,他带我们走了这会儿,是在耍我们呢。”心想老子带着腿伤走这么多路,居然没有发作,看来越来越有涵养了。
包清文见下人都站得远远的垂手而立,小声道:“你便不知道了,就是老蔡家的管事也居着副五品的官,比我差不了多少,陈大人让我领你来,便是怕你失了规矩。”
“这也太夸张了吧,咱大宋是他家开的么?”
包清文表情有些异样,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吕欢没他想的那么多,坐一会儿就不耐烦了,又拖着腿到处乱走,这个内室并不大,一张大案摆着文房四宝,光看样式都是极品,案后是一排格子架,摆着些玉器古玩之类,窗外阳光烂漫,几枝青条垂在窗口,好一个书香漫卷的书房。
吕欢踱到窗边望了望,外面是一个花园子,青草似毯,花瓣纷飞,隐约见还有女子嬉笑的声音传来,定睛细看,就见园子小径里转过一排年轻女子,个个长得漂亮,衣着华丽,边走边嬉笑打闹,快近了书房,却都噤了声,蹑手蹑脚地飞快行过。
吕欢见这些女子正值青春美貌,衣带飘飘而过,长叹了一声,多半是侍妾之类,老蔡头太他妈的会享受了!
一人占着这么多,不是让京城里男女失调么?他很失落,又溜到侧门处,发现这侧门另外通着一扇半开的小门,扶着小门往里看,发现外面是大堂,一个红袍老头坐在正中高座上,四周围拱着的又是一群女子,神态随意。
幸好老头没有左拥右抱来个无遮大会,那样吕欢定会忍不住冲上去,把他拖下来,换自己上去!
老头正与大堂阶下恭立的一个官服之人谈话,座台极高,他要垂着头,官员将脖子仰着才能对上眼。
就见官员取出一个大红单子递给一旁立着的孙管事,孙管事跑上台又交给红袍老头,老头随手翻了翻,便合上交还孙管事。
孙管事屁颠颠跑下来,一挥手:“抬了下去。”
吕欢这才发现,大堂一侧一溜大红箱子,敞着盖子,可以看见满满当当的绵锻银锭之类,大堂暗处闪出几个壮汉,吭吭叽叽地抬了下去。
红袍老头这才一点头,那官员顿时软了膝盖,扑在地上磕头称爷爷。
红袍老头脸上滋出一丝笑容,张嘴说了几句,声音几不可闻,无非是一些客气话,边说边站起了身。
吕欢溜回书房,在包清文身边坐下,见这胖子垂着头在打嗑睡,用手指捅一捅他道:“靠,你猜老子看着什么了,老蔡又认了个干孙子,收了好些个礼,光银子都是用箱抬。”又看了看茶几上放着的包裹,发愁道,“咱们带的这些东西是不是轻了些。”
包清文张开眼,嘟着嘴小声道:“若觉得轻,你都送我得了,还是他奶奶的当贪官好!老子真后悔答应了陈大人陪你来,你行贿还要让老子当个见证!”
吕欢听出包清文相当不满,呵呵笑道:“你别说老子,你见着人家管家都客气得很,比我好不到那儿去。”
包清文更郁闷了,唬着脸生起闷气。
吕欢无聊,过了一会儿又说:“真是怪了,老子明明看到老蔡头起身,怎么还没过来?”
正说着,外面传来的脚步声,那个老头行了过来,呵呵笑着:“包贤侄,怎想着来看老夫,难得难得。”
吕欢发现老蔡已经换了身衣裳,一顶软帽一身便装,老得满脸菊花褶子,眼皮搭拉几张不开眼,胡子稀疏到就如崖壁上的几根枯草,说话声音含混不清,心中一叹,都老到这种程度,还那么贪啊。
包清文连忙站了起来:“蔡大人难得清闲在家,小包却来叨唠。”
蔡京由孙管事扶着在书桌后坐下,笑呵呵道:“包贤侄不必拘礼,这是在老夫家中,不必称什么大人,呵呵,难不成老夫也得称你一声大人?快些坐下,老夫却才正在会客,听着孙管事说你来了,赶紧着请到书房里。”听得他心情相当的好,不知是不是刚刚又贪了一笔的原故。
吕欢根本就是踮着脚堪堪离了椅子,听了这话又一坐下。
蔡京这才注意到吕欢,颌首道:“这便是陈大人引见的吕欢?生得甚是精神。”
吕欢一听,便拿起包裹送到孙管事手上,笑嘻嘻道:“原本不精神的,见着了蔡大人,精神立马长了起来,这是些小小的礼物,上不得台面,定要笑纳哟。”他知道自己的东西无法和外面那官员的比,便把小小二字讲的重重的,反正都已挑明了,你不收就是你的不对了。
蔡京没见过这么直接的人,但人家送了礼来了,也就示意孙管事打开,漫不经心扫了一眼里面的东西,便又望向包清文,咯咯笑得如用锯子锯石头:“包贤侄甚少到老夫府上来,竟带来了这般贵重的东西,让老夫如何收得?”他这话倒没有反讽的意思。
包清文笑得都要淌下苦汁来,暗叫真不该来这一趟,但还要撑场面:“蔡大人这是怪小包没有常来您啊,小包可担不得了。”
蔡京似没听见,已将那玉如意拿在手里,细细把玩,点头道:“好,好,甚好啊。”居然将玉如意摆在了案头正中间,很是醒目。
吕欢这时算是听明白了,蔡京和包清文只怕没有什么交情,同朝为官却不是一条线上的人,难怪蔡京对他来拜访这么高兴,甚至请到书房里以示区别,而将玉如意摆在显要位置,并不是说这东西有多贵重,而是一种官场行为艺术,你小包既然又拜访又是送礼,那好,我笑纳了接受了,两边的姿态都摆明了!
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包清文虽然远比不上蔡京权重,但他的影响力和实力也是足以让蔡京重视的。
吕欢见包清文眉宇间隐隐的郁闷,不想他那么为难,笑着插话道:“蔡大人这般喜欢在下准备的礼物,在下这脸儿都长了几分。”
“好说,好说。”蔡京一皱眼,扫了吕欢一眼,又望向包清文,“包贤侄,听说府上老夫人最近身子不舒服,老夫甚是惦记,孙管事,你去将老夫珍藏的那支北参备下,等会随包贤侄送到府上去。”
孙管事连忙应了声是,吕欢心中暗叫不妙,好几次听包清文提到他娘,感觉是个嫉恶如仇刚正不阿的人物,如果知道是蔡京送来的,别说是人参,便是人参果也会被扔了出来。

吕欢觉得这个蔡京果然老得成精了,左右这么一划拉,就画一个大圈让包清文往里跳,礼物并不贵重,但如果给世人造成了包家和蔡家连成一体的印象,那份礼物就不能用金银来衡量了,而蔡京的一举一动就是要营造包家向自己送礼巴结的效果,那样包家的形像将在世人眼里毁于一旦,极其阴险!
吕欢看了看包清文,一惯笑嘻嘻的肥脸绷了起来,暗叹,看来咱们还是嫩啊,两个人加起来都抗不住这头老狐狸,不能让小包难做人,和老蔡耍太极是耍不过了,那老子就耍懒,正所谓狗有狗道猫有猫道,突然瞪着包清文怒道:“小包大人,听说你娘身子骨不舒服,我挑了好些东西名贵药材,什么人参啊鹿茸啊送到府上,全被你娘当场扔到地上喂狗,为什么我的东西就不收,蔡大人的东西就收,你这样厚此薄彼,咱们的交情就算完了!”
包清文被他吼得一怔,会意过来,大叫道:“我娘最讨厌人家送东西的,早交待我了,只要有人上门送礼,立马用棒子打出来,对你也算客气的了!”
吕欢恨恨道:“真的还是假的,蔡大人送的这人参一定比我贵重多了,我倒要看看你会不会用乱棒打出来。”说话间满嘴的酸意。
包清文嚷道:“这还有假的!”说着对蔡京一揖,苦着脸儿道,“蔡大人,我娘亲就是这样的人儿,您还是别送了,到时候孙管事被打了出来,我倒没什么,您就不好做人了。”
孙管事吓了一跳,包家的家教他早有耳闻,连忙拿眼看着蔡京。
还不等蔡京说话,吕欢又报怨起来:“小包大人,咱们来拜见蔡大人,你也该准备些礼物啊什么的,你倒空手来,什么东西都是我花银子办下的,你太小气了点!”
蔡京觉得吕欢就是个愣青头,不按常理出招,心中的如意算盘被他活生生打翻,心中大怒。
吕欢还直着脖子乱嚷:“你看看,你看看,蔡大人脸色都不好看了,分明就是怪你了,连带我受拖累!”
蔡京气得差点把没剩几根的胡子都拨了下来,他心里如何不明白这是在搅局,自己为官这么久,大小官员见了自己不两腿打颤已经算是大胆的,还真没见过这么有胆气的,如果不拿出点手段治治他,岂不被这无赖小儿踩在头上!
老蔡咬一牙便要发作,包清文已经大叫:“你说的这叫什么话,蔡大人是什么身份,再说咱们在蔡大人面前都是小辈,他见咱们来多么高兴,怎么会生我们的气?你这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呵呵,蔡大人,你说我教训的对不对?”
老蔡气得血气倒流,一个已经够混了,又加一个,好好,一个耍泼一个拿话儿顶,这不是存心来气老夫的么?
孙管事见自家主人脸色变了,吓得魂儿飞了一半,多少年没见他这样发怒了,他不敢拿包清文怎么样,就拿吕欢说话,斥道:“放肆,竟敢在我家主人面前撒泼,是不是不想活了!”
吕欢苦着脸儿:“看看,人家是真生气了,小包大人,你是官儿,不好在你面前发作,气儿这都撒到我头上了,我不就是一个平头百姓,招谁惹谁了。”
吕欢一使眼色,包清文知道又该是他往下接茬了,慌着脸色道:“蔡大人,你真要生气了,便在小包身上打几下,反正小包是晚辈,绝不还手的。”
蔡京气得全身乱抖,两个小儿简直是胆大包天,放肆到极点了,看着案上的玉如意是那般刺眼,枯手一把抓了起来,狠狠地往地上摔去。
咣当一声,玉如意摔成了碎片,全场安静了下来,远远垂手立着的下人们更是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一声。
蔡京伸手这么一摔,立时清醒过来,自己这是着了两个黄口小儿的道,他们巴不得自己把玉如意砸了,一转念间,嘿嘿冷笑起来:“好个灵牙俐齿恣意放纵的吕欢,来人,给老夫将他拿下!”
吕欢跳了起来:“这是怎么说的,太冤枉了吧。”
蔡京阴测测地道:“冤枉?老夫府上岂容你等小儿撒泼!”
包清文连忙插话道:“蔡大人,好端端的为何拿人,若没个道理,只怕难以服众。”
“服众?”蔡京心想,老夫做事还得着考虑旁人服不服吗?看着包清文凝重的脸色,冷冷道,“小包大人,老夫既是你的长辈又是你的上司,由不得要训斥你几句,这吕欢私通辽国,罪无可恕,你身掌汴京城内刑狱,却与这等人厮混,实在不该!”
包清文知道吕欢是为了自己才这么被动的,心中非常感激,这时候无论如何也要帮他抗下来,咬着牙道:“我已查清,吕欢是遭人污陷,所谓与辽国萧子平暗通之事完全子虚乌有,此事老王八爷也是知晓,况且他还举报了另一通敌大案,现为证人,我身负保护之责,今日断乎是要保得他周全!”
这是完全撕破脸皮了,蔡京指着包清文道:“你,你——,不思尽忠职守,反为贼人开脱,小心老夫一本上奏,参了你!”
包清文道:“谁是谁非,自然会查清楚,下官虽然人微言轻,但圣上也赏了面见之权,这事儿再闹下去,说不得也要入宫面圣禀明!”
一边是权倾满朝,一边是家底深厚,这才是真正的火星撞地球,为了自己闹成这样,吕欢也不知该喜该忧。
书房里的形势简直到了蹦个火星都要引爆的程度,突然有一个仆人急冲冲地跑了进来,奔到孙管事身边。
孙管事虽然只是管家,哪个官员见着他不是客客气气的,早养了倨傲的性子,今天的场面还是头一回看到,恨得直想把吕欢咬碎了生吞下去,这时仆人跑到跟前,含恨一脚踢了过去:“这会儿你也敢跑进来,拖出去乱棍打死!”
仆人被他踢得直仆到地上,疼得豆大的汗水淌下来,你以为我愿意进来啊,事情紧急,还是爬起来凑到孙管事跟前小声说了几句。
孙管事顿时变色,连忙又凑到蔡京耳边说了几句,蔡京也是一怔,立马站了起来,瞪了两人一眼,一甩袖急促促地走出书房,孙管事和那仆人连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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