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岳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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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东,”赵尚贤走到近前,轻声说道,“那件事全妥了。”
长生从帐本中抬起头来,扬了扬眉毛:“杨杜村现在是哪个做着主管?”
“鲍管事。”
“让他小心照看那家人。”长生想了想,又问道,“那讼师之事,没出什么纰漏吧?”
“没有。我特地关照的,刁二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长生点头,却又问道:“也没有再敢有所动作?”
尚贤迟疑着:“姓康的现在还在养伤,以后应该不敢再有所动作了。”
“他最好给我老实点。”长生听了,心中暗叹,这么说来,还要等些日子才能确定。
由买房纠纷引起的这一场事故,毕竟是人命官司,按照当时的律法,长生作为大风堂东家,此次责任不小,逃也逃不掉。为了摆平此事,长生前后总共花了不下千两,给自己的县令座师就不得不送上五百两打点银子,罚银三百两,还有给第五家的丧葬银,孟庭的封口费,公人上门出票的孝敬,这还未算上上次应诉第五虎告状与日后养着那一家孤儿寡母的花费,以及林三一伙人的遣散费。一条人命,花了这些银子能够摆平,无论如何已算是便宜的了。长生也无法奢求更多。
那天,第五留还在衙门前等候回音,长生已接着县令家人的报信,当即派人通知曹掌柜对孟庭施压。这天下午,长生便带着赵先生,亲自上门打点,沈中玉当时也没说什么,可周师爷送他出来时,私下里却暗示道:“何公子,大人是维护自家门生,可你要知道,为你之事,大人也是担着风险的……若遇着个二愣子,不依不饶,府衙,按察司,巡按,抚台,一路告上去……那就不是你一家之事了……”
“学生明白……”
“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以后该如何处事,何公子是个聪明人,也不用学生多言了。”
“周先生所说,学生一定谨记在心。”
“如此便好,无论是对公子,还是对大人……”
大风堂出了人命之后,本已整顿过了,长生回家之后,又是一番运动。何家生意越做越大,本已树大招风有些碍眼,长生也怕手下再给自己惹麻烦,不得不仔细着点。
“三郎,我才去杨杜村几日,你怎的大招学徒?也不与我商量一下。大风堂哪里需要那许多人?”子良埋怨地问道,眼光直盯着长生。
今天长生进城,主要是为了护送岳母宋五婶搬家的。顺便来到羽风楼,却发现好多人都来与自己打招呼套近乎。长生心中奇怪,难道胡乱摆平了一场人命官司,自己竟得了这般的名声?直到子良开口问话,才算让他明白,众商家俱是聪明玲珑之人,定是听说自己在三里店大肆招人,估计了大风堂又将有大动作,这才前来殷勤寒喧,探探口风。
“山人自有妙计。子良到时便知。”长生一笑,不以为意。
子良求助地望向赵先生,赵先生将手一摊:“我也不知少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几天前,大风堂在城门各处大贴告示,大招木匠与学徒工人,木匠以手艺高下定工价,学徒月银只有一钱,管三顿饭。贴出之时,长生还怕前来应征的人不够多,哪里想得到,布告贴出次日,便来了上百人,过了一天,应征之人又翻了一倍,第三天更是上了三百多,将大风堂门前挤得拥挤不堪。等四乡居民得着消息,大风堂早已招满了人。明朝中后期,无地游民日多,有口安定饱饭吃,已是好工作。要不北方怎会有那许多人私自净身,以图幸进?何况何氏大风堂金饭碗名声在外,又有一些月钱可拿,无业闲人怎不要挤破头?就是有业的乡农,逢此秋收后的农闲时节,也愿意前来应征,干上几个月抓些现钱再说。
长生大肆招人欲有所动作,这个主意,却是几天前去起驾村视察时得的。
摆平了人命事故,长生这才有心思处理其他事情。首先去起驾村看看。北方冬日,一路过来,放眼望去田野里只见一片苍黄。不过村里倒还热闹。那三家佃户去年底受长生逼迫改种新作物,心中凄苦,今年丰收了,却是眉开眼笑。冬日农闲,村中别户佃户不免上门闲聊取经,座上甚至还有外村来客。那三户人家的女人们见着长生“少爷长少爷短”叫得又亲热又奉承,爷儿们见着少爷,却只会畏缩憨笑,也说不出什么得体的感谢话来。包谷收下来不久,还在取粒晾晒,准备磨粉。茎干收割了,一捆捆地堆在场院上,以做冬日燃料。花生已在一个月前收了,奶公杨雷早按着长生吩咐,找了个师傅来教那三家如何榨取花生油。明朝时候,植物油是极其重要的产品,不但炒菜需要用油,就是点灯,也需要用油。那几个外村之人,就是听说了这出油率高达近五成的新作物,这才寻上门来亲眼看看。不过他们想求购种子免不了要失望了。这三户人家今年加起来才种了一亩半,收获花生一百六十斤不到,榨油已用去近一半,剩下的只够每家留种种七八亩,还要应付同村求种的邻人,却哪里还有得多余?

长生看见场上的石磨,心中一动。此番事故前前后后,又出送了一千两,虽然自己已定下了造玻璃还债,但是造玻璃先要造玻璃窑,造玻璃窑要先制耐火砖,制耐火砖又先要造个砖窑才能制砖,再加上原料收集,试验配方,没有几个月是弄不成的,量产日期更要往后推。若要寻个来钱快的项目,莫过于造大风车了,用来作动力为夏秋二粮脱粒磨面,最是适宜。三原城北十多里地,便是泾阳县的鲁桥镇,为当时关中的商品粮集散地。如果真能大量生产大型风车,长生倒不指望能够就此还上欠债,但是对解决当前的现金流大有帮助。
五婶进了新居的门,见着两上两下四间屋,屋舍俨然,窗明几净,布置雅洁,日常所需之物一应俱全,口中直对着女儿埋怨,女婿花费太多了,心里却着实欢喜。
宋宜跟着上下前后看了,心里也是满意,却仍然问道:“阿娘真的要搬来单过么?”
“那还有假?”
“阿娘,这里虽比德合坊上佳,可女儿女婿都不在您身边,日常起居,只怕照料不到。”
“娘还不到四十,也无需你们照料。你嫁到何家之前,家中里里外外不都是娘一个人操持?不到一年工夫,难道娘就老得做不动了?此处前后进出甚便,现今娘又多了迎儿春儿两个丫头服侍,仿佛大户人家的奶奶一般,太过轻松享福。间壁又是大风堂的伙计,还怕什么照料不到?”
到得这个地步,宋宜早已知道母亲是铁了心要单过,最后问问不过是聊尽人事,只得随她去了。
五婶有此心思,可不是一日两日。当初搬来大风堂,便是不情不愿的,只是因着形势所迫,让女婿勉强着,这才搬了来。
起初倒也还觉称心,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与女儿说说闲话,一起做活,仿佛女儿出嫁之前的日子,其乐融融。可是当手头的活做完之后,一闲下来,五婶却难过起来。
住在德合坊之时,五婶在家做活,常有女客和邻居上门,从来不缺相伴说话之人。要不就是走家串户,接活送活,交往人家的女眷,顺便听听说说东家长西家短。可来到大风堂之后,邻居自然不可能专门出城前来串门,而客户也不会特意找上门来。就五婶自己来说,虽无人限制她,可大风堂豪门大院,进出要经过多道大门,不说伙计们见着东家岳母脚头松散不甘寂寞,说些闲话不免让女婿脸上难看;就是进出内院,都还先要穿过王家姑娘所住的正堂的夹弄,让那一房的丫环婆子见着,也是不妥。大风堂所在的三里店是个小镇,逢三逢五常常有集,五婶却只得强自忍耐,偶尔才出去走走。结果她在大风堂的日子,过得便如坐牢一般。
若非重阳节发生的那件事,五婶也不会坚决要求搬出去,可能也就一直忍受着住了下去。
拍卖会后,长生从东大街的饭馆中,喊了一桌酒菜来,就在岳母新居之中吃了饭,也算是庆贺岳母乔迁之喜。午后安顿了岳母,便带着宋宜与赵先生回了大风堂。正要进内院,才到门口,一个小厮便拦住了他,说是有客:“少爷,奶娘家杨哥儿来了……”
来到设在第六进院中的会客堂屋,只见一个人正与奶娘崔氏说话。听着脚步声,那青年汉子回过头来,面容依稀熟悉。
长生还在犹疑,那青年已经站起来,满面带笑:“寿哥儿,一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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