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二杨健跟着父母回房，还未坐定，先咧开嘴笑了。
“怪不得我家里去，大却不在。邻居郑大娘原说大来寿哥儿家享福了，我还不信呢……一明两暗，独门小院……啧啧……大住得面色都亮堂了不少……”
“少贫嘴……你大是少爷请了来帮忙的，才从田庄上秋收回来没几天。谁个象你，整日闲游……”儿子回来了，奶娘崔氏心中高兴，嘴里却忍不住唠叨起来，“出远门回来，上少爷家，却空着双手来；一开口，哥儿长哥儿短的，连少爷都不叫一声……都二十的人了，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寿哥儿又不是外人……大你说是不是？”
“你这般没上没下，少爷不在意，别人可是要说闲话的。”崔氏先告诫道。
“不比以前，你们都还小……老爷没了，少爷成了亲，现在自立门户成了一家之主，你娘说的，你还是听着点。”杨雷也是与老婆一般心思。
“噢？寿哥儿娶亲了？”
“怎的不是？还一下娶了俩。”
“谁家的闺女？容貌如何？改日寻个空，娘带我去瞅瞅……”
“你这孩子……少奶奶又不是村里的小媳妇……还是多化些心思在你自己身上吧……”
“你长年在外，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你这一去近一年，也不回家看看，也不常送信回来，在外可好？”
“二老放心，我好着呢……看看，没瘦什么吧？”
杨雷将儿子打量了两眼，点点头：“瘦倒不瘦，在外面倒不曾饿死……“
“照你说，咱儿子没饿死就算不错了？”崔氏不满地说道，“这般大的一个人了，整日游来荡去，也没个正经营生，我看他日后如何娶妻生子，延续你杨家香火。”
“娘，看你说的！你把儿子想得也太不堪了……没个正经营生？没见我衣锦还乡么？”杨二就坐在炕上，也不起身，只展开双臂，抖了抖身上的绸衣，“就我这没正经营生的，一年所挣只怕还比正经出息要多得些呢！”说着话脱了外衣，从腰间解下个小袋，扔在炕桌上。
崔氏狐疑地拿起，打开一看，不由得一惊：“你从哪来这许多银子？……该不是做下了什么吧？”崔氏说到后半句，语声都发颤了。
“娘！”杨二不满地回道，“你想哪里去了？儿子是那种人么？”
杨雷也是一惊，从崔氏手中拿过小袋，掂了一掂，也有些怀疑，将眼光望向儿子：“从哪里得来的？你可要老实说……咱规矩人家，二娃你可不做得犯法的事啊！”
“看二老说的。儿子能干那种事么？一不偷，二不抢，不过是师傅打赏的。”
二老倒是早听儿子说起过，入了个什么教门。“入了这教门，难道来钱就这般容易？”杨雷仍有些疑心。
“反正比大种田容易得多。”
“这就是你欲与少爷所谈之事？”奶娘却想了起来。
“是什么事？”
“二娃欲在三原立个会，传他的那个教门，向少爷开口，请他做护法金主。”
“胡闹！还要立个会？……你会说什么法？竟向少爷开口？”
“我也是这般说的……就是会说法，他年纪轻轻嘴上无毛，却有谁会来信？”
“呵呵……大，娘，我嘴上无毛，师傅的嘴上可是又有毛，又会说法……”
“好好，这我也不管……既是不偷不抢……这些银子娘就替你收着，给你娶亲用。你也不小了。若是明年不离家，那就替你寻户人家，将亲事办了。”
“二十一二两银子，办什么亲事？不过是儿子孝敬二老的，尽管随意使用……”
“今年少爷自立了家门，你娘存了四五十两银子，就爹教那些佃户种田，少爷也给得十多两……你若娶亲，少爷说不得也要再给个三五十两，办个喜事绰绰有余……”
“若是如此，如有容貌家境不错的女子，那就替我定下吧。”
“啧啧，当家的，你听听，你儿子这几年在外闯荡，这江湖口气可是学了个十足……”
“……”杨雷却不答腔，沉吟了问道，“二娃他娘，二娃说的那事，少爷是个啥说法？”
“只说等等，却是没定。”
“你这孩子……你姐夫一家，见着我来了堂上，也不想再种田了，正想着向少爷也求个差事呢。你这一开口，一时之见，倒说不上了……”
“那又何妨，求了便是。不过多求上一件，有什么可多虑的？”
“说你这孩子，不懂人情事故……这号上门里，几百号人，哪个不想开口，哪个不将个眼光盯着？”
“那……先等等吧。若是少爷答应了我，教门立起来，就让姐夫来教门帮忙吧，我替他寻个差使，也不见得会比在少爷庄上差多少。”
杨雷将眼望向儿子：“你可不要空口说大话……你姐夫一家，可不比你，可是要养家的……”
“大就放心吧……种田有何出息？吃教门这饭，反正比种田滋润。”
听了儿子的打算，杨雷上了心，每日晚饭便追问结果。儿子只是说少爷还没回音。
“那你还不去催催？”
“催什么？立教门一事，总要开春之后呢。何必现在就急？”
杨二悠闲自得，每日吃了饭，只在大风堂上闲逛，又常常出门进城玩耍。倒是杨雷暗中着急，只怕少爷不答应，夜长梦多落了空。
长生坐在堂上，从手中的文书中抬起眼来，半天没说话，只是打量着眼前的来客。来人近五旬年纪，焦黄的面皮，尖瘦的脸颊，唇下三络短须，活生生一个《十五贯》中的娄阿鼠。
长生扬扬手中文书，面带微笑问道：“来先生，难道就凭这么一张薄纸，你就想来取了大风堂这三百亩的大宅子？”
“怎的，不行么？何少东，这大风堂还是令堂兄家的产业，不过是临时押了给您。令兄可是随时都可收回的。”
“随时都可收回？来先生，堂哥不会未曾与你说清吧，三年内，他是不能收回大风堂的。”长生的生意全在大风堂，还了这宅子，岂不是将他连根拔起，却让他上哪儿去？恒昌顺与仁和坊东大街都不够大，住人勉强能安顿下如今的几百号手下，用作生产基地却是大大的不够。
“那又如何？不就四千两银子么？难道天底下还有不准还钱收当的道理？最多赔些利息。”来先生一脸不以为然。
长生心中大骂，堂兄不讲信义。你他妈的就是生意熬不下去了，要发卖宅子，怎不先来与自家兄弟商量呢？
“来先生，只怕您忘了，房契还在我手上，敝人堂哥就算是要卖宅子，那也该是敝人的先手。”长生仍然面带微笑说道。
“哈哈……先手？何少东何不拿出交易文书，让在下见识见识？”
长生不由得皱眉，这倒确实是个问题。按后世的道理，自己是有优先权的，可是此时的法律能认可自己的优先权么？
“拿不出了吧？就算你拿了出来，交易日期若在敝东家之后，只怕也是无效。”
“我还得去问一问堂哥。哪个知道这一纸文书，是真是假？”
“几千金的交易，原该如此。何少东自可前去核实。”
长生见着来人一付有恃无恐的样子，心里便知，此番又有麻烦了。“来先生，您可知道，有时只要化上两个小钱，真的假的，那可就说不准了？”
“哈哈哈……”来先生仰天大笑，“何少东不会是计穷了吧？出此不上台面的下策。何少东看仔细了，买卖中人是谁？要想颠倒黑白，只怕不易。”
长生看了看，却是那号称“许公义”的许中人。
虽然头疼，长生面上仍维持着笑脸：“既是许公义做的中人，那我倒要问问他了，没见着房契，他怎敢做这买卖中人？”长生心中暗叫侥幸，当初若是自己大度，借款之时，未从堂兄何远那里将房契收下，今日便是毫不翻身的机会了。
“大风堂的质押文书上，有两位何少爷的画押为证，将谁是房主，谁是债主，说得清清楚楚。难道这还不够么？”
“我还未听说过，房产交易竟可不见房契。难道天底下还有这般的道理？”长生将这一句话原样奉还，“这交易文书，只是废纸一张。”长生将文书放在桌上，屈指敲了敲。
“是吗？”来先生面带微笑反问道，心里也知这个是自家的软肋，不过越是软肋越是要虚张声势，“只怕上得堂去，大人们未必会与何少东一般想法。”
“哈哈哈……来先生不会是计穷了吧？出此虚言恫吓的下策？”长生也还他一个仰天大笑。
“是不是虚言恫吓，何少东到时自知。”
长生端起茶杯。
“不过，若是何少东想要保有大风堂，也不是没有办法……”
长生却是不想与他再啰嗦，挥了挥手。
来先生只得拱了拱手，拿了文书退出。
曾师爷出得门来，心中并无不快。原先就估计着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赵先生，贵东家只怕太过心急了……我话都还未说完……”
“来先生还请原谅。少东年纪略轻了些……来先生冷不丁地前来索房，任谁心里都会不快。”
“那倒也是。”
“来先生刚才想说什么？和我说也是一样。”赵尚贤送他出来，却还有话要问。
“赵先生能作主么？”
“作主是不敢。不过替您传个话。若真的合情合理，劝上两句倒也不妨。”
来先生正色道：“赵先生，若是贵东家真不愿搬离大风堂，自可将大风堂从敝东家处买了去……”
赵尚贤点头：“这我也明白，那价格呢？”
“敝东家也公道，多少钱从万隆盛何家买的，就多少钱卖与贵东家。……”
“嗯……”赵尚贤等着下文。
“只是有个不请之请……敝东也是生意人，想在仁和坊东大街置上十来个铺面，只望贵东家看在同城商家情份上，价格公道些。”
“这个……”赵尚贤却应不下了。
“还请赵先生带话回去，请何少东考虑一下。若真的要弄得上堂打起官司来，那么大家颜面就都不好看了。”
赵尚贤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道：“不知贵东家是哪一个？”
曾师爷犹豫了一下：“是王一大王掌柜。”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