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人命(1)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孟老儿,刚才在门外,是你在叫嚷胡言么?”
“……曹柜头,您大人大量,原谅小儿胡言乱语……”
“我哪里胡言乱语来着……我姐夫难道不是被你们殴毙的?”孟宗文愤怒驳道。
“哪来的光棍喇虎,竟敢来大风堂撒野?来人!拖下去给我打!”曹掌柜高喊一声,客堂门外,四五个粗壮伙计这就捋着袖子进来了。
“慢来!慢来!”孟庭一看,慌了神,急忙拦道,“曹柜头,小儿说话不识轻重,您大人大量,还是放过他吧……”孟庭回过头去就一巴掌,“你给我回家去!为父与曹柜头说些正事,哪有你开口的份!……”
“孟老儿,敝号敬你一个老人,让你上堂说话。若是敢上门来讹命诈财……大风堂可不是好相与的。”曹掌柜冷冷说道。
孟宗文仍然一脸不平之色,孟庭赶紧推他:“去去,你且去堂外等着……”
曹掌柜冷笑着说道:“你们几个,将他带下去替我看着,如果他再开口说一句话……我唯你们是问!”
“放心吧,曹二掌,包他开不了口……”为首一人应着,当即上前,连推带搡将孟宗文带了下去。
“爹!……”
“别开口,且去门口等着。爹谈完了事,自会出来。”
见着孟老儿识相,曹掌柜这才霁了脸色:“孟老儿,有什么事?”
“曹柜头,事情是这样的……”孟庭偷眼看去,只见曹掌柜脸色平静,心中不禁也有些惴惴,壮着胆子将事情说了一遍。
那天,林三走时,五更已过,天色渐明。众邻居听得外面恢复了平静,都开出门来,准备一日生计。在街上略一走动,却听得第五虎家有哭声传出。进门一看,首先入眼的便是第五虎吐血躺倒在地的身影,婆娘孟氏却身着亵衣与个儿子跪在一旁痛哭。家中更是遭劫一般,翻了个底朝天。左邻右舍无不吃惊,连问到底发生何事。第五虎婆娘孟氏哭哭啼啼地说了,可是事情说来话长,孟氏那种状态下,前因后果一时哪里说得清。几个姑婆还待询问,汉子们却开了口了:“老娘们就是嘴碎,事情经过慢慢再问,先请大夫前来救治要紧。”在场众人这才让人去请大夫,几个汉子相帮着将第五虎抬到了里屋炕上。几个婆子安慰孟氏,让她穿上衣服,又相帮着收拾屋子。
大夫来了看后,说道胸肋几根骨头断了,伤势沉重,若拖得过一个月,或许还有希望。开了几帖药,诊金却还是向邻居借的。
众邻反复相询,渐渐弄清了事情原委。有人大骂何三官仗势欺人为富不仁,有的却暗地相互说道第五虎行动不智而且过分。
众人议论了半天,有人问起孟氏,如何打算。孟氏也无主意,众邻则七嘴八舌,有的说该去官告大风堂殴伤人命,有的说衙门朝南开,打官司要银子,不如直接去大风堂讨个公道,不成再告不迟。孟氏听听这个说得有理,那个说得也有理,决断不下。倒是邻人中有头脑之人说道,如何决断,我等毕竟是外人,第五娘子还是先与亲人长辈商量了再说。
此番推卸责任的话言一出,众人俱都赞同。孟氏小户人家出身,亲戚不多,只有一个堂叔关系最近,便央人去请孟庭前来商量。
孟庭来后听说了原委,心里却有些发怵。听下来事情大半倒是侄女婿的错,而对方何三官更是豪门大贾,要自己前去捋虎须,能有什么好结果?可自己身为侄女唯一的亲人无从推脱,只得安慰侄女,让她先帮女婿养伤,过段时间再说。
回到家里,说起此事,老妻唠叨又要破财了,儿子孟宗文却是愤愤不平。孟庭安抚两人好半天,老妻才答应拿出一两多银子,来帮助侄女家度过难关。
孟庭嘴上应承了侄女,当时心里想的却是“拖”字诀,最好,侄女婿过段时间养好了伤,那么便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不料,过得半个月,侄女却又央了人来请自己——第五虎拖了这些天,终于还是伤重不治身亡。
孟庭考虑了两天,只得让儿子陪着自己,硬着头皮找上大风堂来。
孟庭早已说完了,曹掌柜只是慢条斯理地喝茶。过了半天,才问道:“说完了?”
孟庭一愣,尴尬地点头:“是的。”
“就这些?”
孟庭又是一愣,想了半天,迟疑地点头道:“好象就这些……”
曹掌柜看了看他,问道:“那个叫什么虎的,是你的侄女婿?你说他让人打伤了?敝人倒有些不明白了,还望孟老儿帮我解答,你侄女婿他清晨好好地在家里躺着,怎会有人打上门去呢?”
孟庭听了却说不出话来,这是己方的理亏处,刚才自己含糊略过未提。在客堂门口站着的孟宗文却大叫道:“还不因为他来此泼粪,才遭了……咳吆……”

拳头着肉声,呼疼声传了进来。
孟庭转身大喊,奔了出去:“快快住手!快快住手!……文儿不要再说了……”却是没有人理他。孟老儿又奔了进来,跪在曹掌柜面前,嗑头如捣蒜:“曹大柜头,小老儿给你嗑头了,求你放过小儿吧……”
曹掌柜看着他嗑了几个头,额上都青肿了,这才拍了拍手掌。在身边伺候的旺茂走了出去,说了一声,:“好了……”外面的伙计这才停手。
“孟老儿,若是你儿子再胡言乱语,敝号可不会再这般客气了……”
孟庭连声称是,心中茫然,自己想让楞头儿子唱红脸,企图以人命恐吓对方,哪知人家根本就不吃这一套。
“孟老儿,原来上敝号来泼粪的,竟是你家的侄女婿!那我倒要问一声了,大风堂用了八十两银子买下了他那破房,又赔给他两间上好房屋,哪里对不住他了?他倒好,先去县衙告了状,知县大人都判了下来,他怎还不肯罢休,复又三番五次前来泼粪?”
孟老儿沉默半晌,不得不委婉说道:“小老儿也以为侄女婿泼粪原有些不对,可是现在这人都死了……”
曹掌柜打断他:“孟老儿!……你说话可要仔细了……敝号可不做人讹头……”
“……曹掌柜,您看,现在我侄女家,遭此变故,只剩得孤儿寡母两个,却是无法过活,贵号能不能略助一二……”
曹掌柜微一沉吟了:“你家侄女家原系此地房主,敝号看在这个份上,愿意出银六十两相助……另外,孟老儿你来往奔走,也是不易,敝号另助你脚钱四十两。你看如何?”
“曹柜头,这银子原也不少,可总吃用得完,而我那侄孙才十三岁……”孟庭活了一把年纪,倒也不忘还价。
“孟老儿,难道还让大风堂养你家侄女一辈子?拿了银钱去寻个生意做吧。”
“曹柜头说得是……小老儿原不该再行多言,只是……敝侄女家原开个卖油铺,这房子却典与贵号了……”
曹掌柜沉吟着,还未想到如何答复,忽听得屏风后面一声轻咳,曹掌柜起身走了进去。
孟老儿听得屏风后面一阵窃窃低语,曹掌柜便返身出来说道:“银子是不能再加了。敝号会为你家侄孙,另寻个生计。”
长生与赵先生此时就在屏风后面听着,那轻咳一声的,正是长生。长生听得曹掌柜说话滴水不漏,又是立威又是拉拢,连打伤人命致死这一事实都不曾承认,心里实在佩服。最终,曹掌柜只出得百两银子,其中一小半还是用来作了孟老头封口费。不过,对于第五虎的家人,长生却另有打算:让心怀愤恨的这一家子呆在城里,就算造不成威胁,也令自己声誉不佳,不如打发他们去那个荒僻的杨杜村,每月化个一二两银子养着控制起来,那样岂不更好?
旺茂送孟家父子出去。曹掌柜转回来,对长生说道:“那日前去动手之人,少东还是都遣散了吧。”
长生看见尚贤也是点头,心中为林三可惜,好一个忠心的手下,却是运气不佳:“曹柜头说得是,也只能如此了。”
孟氏与儿子望着桌上的四十两银子——一条人命竟只值这些——母子两人不由得抱头痛哭。他们并不知道,孟庭本来只贪了十两,可他老妻眼热银子,又心疼儿子被打,硬是从中又多贪了十两,说是给儿子作药钱。
做个丧事,少说也要二三十两,还能剩得多少作为以后的生计本钱?
哭了半天,第五留将泪一擦,说道:“大风堂如此欺人,娘亲,我们与它见官去!”
“儿啊!千万不要再提见官。”
“娘亲,我们占着理,何需怕他?”
“留儿!答应娘,你可千万不能转这心思!人人都说‘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请人写状纸要钱,上衙门递状纸进去也要钱,衙门里上上下下打点更是要钱,咱小小人家哪来这许多银子?那巨商何家,银子堆得象山一般,打起官司,咱这般人家哪是他的对手?又如何赢得了?你不曾听你舅公说了么,打伤你爹的不过是些伙计雇工,却是与何家无干。那些人现今都已逃走了,又如何拿得到?许多人都动了手,又要如何指认?就算缉了来,难道县令老爷还能将这一干人都与你爹抵命?听娘的话,儿啊!不要再想这事了!你爹凡事往往不依不饶,吃亏便吃在这性子上,你可千万不能学他呀!还是葬了你爹,寻门生计吧。娘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娘!……难道大就这样白白死了不成?”
“那还能如何?儿啊!……”
母子两个又是抱头痛哭。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