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大少气喘吁吁地跟着张府下人走进花厅，嘴里叫着：“抱歉！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我们可没有久等……”苏学秦笑道。
董大少还未坐定，眼光向桌上一扫，见着菜盘狼藉，笑着回道：“可不是么？都已吃得好几巡了……真是些没义气的家伙……”
在座众人俱都笑了。
老焦笑道：“谁个叫你每回都迟到……上次长生娶他表妹过门，也是你到得最晚。叫是长生他表妹出门晚了些，你才勉强赶上……”
铁山也调笑着说道：“王姑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难免手忙脚乱，弄得迟了。可你一个大老爷们，哪来的许多事？却回回弄得如大姑娘上轿一般？”
可董大少却笑着回道：“你们还别说，每次出门，我还真的要上一回轿呢！”
众人听了先是一愣，随之轰然，董大少身体肥胖，出门大都依靠轿子，可不是每次都上一回轿？
笑闹了一回。铁山叹道：“别人重阳登高，我等却坐在平地饮酒……”
话还说未完，董大已接口道：“兄弟，你还是饶了我吧，就是平地，我还喘得慌呢……”
众人眼瞅着董大又笑。
苏学秦笑道：“董大少还嫌咱们不够义气？我等不去登高，只在此花厅中饮酒赏菊，还不是为了迁就你？”
董大少当即拱了拱手：“那老董这厢有礼了……”
众人笑过，下人重整酒席。
董大吃了些酒菜，放下筷来，向身边的老焦问道：“说起大姑娘上轿，你的那位大姑娘倒是几时上轿啊？怎么到现在还是毫无动静？”
老焦叹了口气：“原来已是说好，准备秋后过门。可我那岳母又节外生枝，说太便宜了我，提出彩礼要再加一百两，才能把巧姑嫁给我……”
“那你还缺多少？”铁山问道。
“拼凑了一些，却还差着六七十两……”
“老焦，看你，既然不够，怎不向我们开口？”董大少问道，“还当我们是朋友么？”
“就因为当你们是朋友，我才不好意思开口。开了口，倒象是打抽丰似的……”
“哪又有何妨？等我家的小孩以后发蒙，再来打你的抽丰好了。”董大少说得兴起，当即自作主张，“这样好了，我们几个每人助你十两，子良二十两，长生四十两……”
老焦连声叫着：“不要不要，我怎可拿你们的银子？”
众人直劝，老焦坚持不肯。
苏学秦却止了大家，问道：“你还想不想娶金姑娘？”
“那是当然。”
“那你倒说说看，你如何才能筹齐了彩礼，娶得金姑娘进门？”
“……我请爹娘去借贷一些……”
“那以后还不是要还的？”
“我想过了，前来吃喜酒的，都会送些贺礼。将贺礼收齐了，再拼凑一些，应该能还上……”老焦倒也有自己的办法。
“得了吧……前来吃喜酒的，又能送上多少贺礼？送上几钱银子，倒携了全家都来吃……”铁山实话实说，让老焦满脸尴尬。
苏学秦道：“这样吧……就算是我们将贺礼提前送你，这你总该收了吧？”
“是啊是啊，到时我们只空手前来白吃一番……”董大少也叫道。
“这个……”老焦无法推脱，“可这些也太多了……”
“多什么？你还要翻新房子，置买家具，做些衣服被面，还有酒席，迎亲花销，公婆给新媳妇的见面礼，诸如此类……也不会有多的。”
铁山道：“干脆，让长生再多出十两，也好给你凑个吉利的整数。”
众人都说好。老焦推辞道：“大家为我凑的，哪个数不是吉利的数？”
“看看看……解决了终身大身，老焦这般的老实人，竟也变得会说话了！”
“再会说话，也比不上你老苏啊！”铁山却插嘴道。
在众人的笑闹声中，老焦想想自己也确实需要，终于答应了。
董大少环顾周围，却开口问道：“趁长生不在，我们这般抽他的丰，不知他来后会是怎样的一副模样……咦？都说我爱迟到，子良，今日长生怎么还未到？”
子良淡淡地回道：“他要陪他老娘，去城东的法华寺做功德。他家老爷子故去后，起了个塔供在那里。”
众人唏嘘了好一阵，连声说可惜，何家老爷子过年时还好好的，不想说没就没了。
老焦叹道：“何家老爷子一去，却苦了长生，只得自立门户了……”
“他想自立门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个正中下怀也说不定。”
“子良，你这说的什么话？难道分家析产还是长生乐意的？”
子良只是喝酒不答。
“我倒要问了，长生这么个庶出的小儿子，析产争得过他两个兄长么？”铁山好奇地问道。
“争不过难道就不争了么？”董大却道，“子良，你最清楚，给我们说说情况到底怎样？”
“是呀是呀，到底如何？”其余众人也很好奇。
子良无奈答道：“具体我也不清楚。听他说是吃了点亏，可我看他也不是太在意的样子。”
苏学秦点着头道：“那么说来，只是吃了点小亏。何大兄何二兄入行几年？长生入行又有几年？再说堂上还有嫡母，长生吃点小亏还算便宜。”
苏学秦又问子良：“何家析产，对你们两个的生意没什么大碍吧？”
子良眼看着酒杯，摇了摇头。
“那我求你件事成不成？”
“什么事？”子良抬起头。
“我有个表弟，读过三四年书，今年已十五了，正想寻个营生。子良看看，能不能在大风堂上为他寻个饭碗？”
子良半晌没有答话。
董大耐不住了：“成不成你倒是说句话呀，老苏还等着呢！你不会连这点小忙都不帮吧？”
子良看了他一眼，转向苏学秦，叹道：“学秦，不是我不帮你，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怎么回事？”
子良顿了顿，说道：“说出来你们都不信，我堂堂一个二东，现今却连荐个伙计的权都没有……”
“不会吧？你不是还在羽风楼主持拍卖么……”
子良苦笑了一下：“何三郎已经说了，要我去那杨杜村，主持分号……”
董大接口道：“这不是好事么？你们两个合做生意，做得大了，自然要新开分号了。”
子良白了他一眼，不满地回道：“大少，你知晓些什么！……”
“不就是让你去外地么？你们两个合做生意，你二东家不去主持分号，难道还让大东家去？”
“大少，你连杨杜在哪个方向都不知，还是少掺和吧。”苏学秦说道。
“老苏，你又知道了？那杨杜在什么地方？”
苏学秦却也不知，但从子良的话音中便推知不是什么好去处。
果然，子良开口解释道：“沿龙桥下的清河上溯入嵯峨山，入山后有几个小山村，杨杜村是入山第三个。若出三原县城北门，过泾阳县鲁桥镇后再向北偏西走，离城大约二十五六里路。”
“那不是在外县了么？”苏学秦不禁问道。
“那又怎样？”董大少还是不明白。
“那杨杜村既深入嵯峨山中，定是人烟荒僻的小山村……”苏学秦解释道。
“商贾求财，吃辛吃苦出门万里不也多的是？那杨杜村也不过是离城二十多里。既然长生有意在那里办个分号，总得有人去吧？”董大还在劝说。
“董大，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那里荒山野岭，办什么分号？这不是让我充军发配吗？”子良叹道。
众人面面相觑。
“学秦，你表弟若是不怕吃苦，只想有个饭碗，我倒可以为安排他去杨杜村……”
“那你呢？”学秦问道。
“我是不会去的……那村里现在连房子都没几间……”
“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老焦问道。
“既是荒山野岭，那长生又如何会想到要在哪里开办分号的呢？”学秦问道。
“是呀是呀……这到底是怎么会事？”董大与铁山也问道。
子良自斟了一杯酒，拿起了一饮而尽，终于说道，“你们是不知道！自从何家老爷子没了之后，三郎他变了，变得太多了……现在若是见了面，只怕你们都要认不出他来呢……”
“怎的？他父亲死了，让他伤心得如伍子胥白了头？”铁山问道。
子良犹豫了一下，开口说出详情：“不是说他外貌上有什么大变化，只是那态度，那神情，实在让人说不上来……”
子良摇着头，继续说道：“……号上什么事情，现在都由他一人说了算，简直就象是金口，他说了一别人不得说二，事前也不和我这二东家商量一番，事后也不听人劝……我提了些建议，却都如放着屁一般，没一点用场……我说要提提号上管事的工钱，结果只有那些做事的师傅得提，还只加了一两。他又在各级管事那里安插了副手，直接向他报告正职的不是，倒象是朝庭的监军一般，结果弄得号上管事们怨天怨地人心惶惶，纷纷前来向我叫苦。我对他说，下面的人不论是大风堂还是恒昌顺出身，该一视同仁，他倒是加了那旺信掌柜十多两月例，却派他一个闲差，打发他去陂西镇收税。我与他一同投了门生贴，拜新来的县令沈大人为座师，我按例封了二十两银子，他却暗自封了两百两师仪，也不同我打声招呼，结果，县令沈大人只叫他前去相见，还将个陂西镇收税的肥差给了他，我却只在那例行见面会上才得以拜见沈大人。号上货物发卖，一向由我主持在羽风楼拍卖，事情既少，人力又省，银钱回笼还快。他却执意要在羽风楼边上开好些店铺，抢了拍卖会的生意，弄得羽风楼的孙掌柜很是不快，我赔了好多好话，才勉强安抚了孙掌柜。下调宽幅织机单价，却不想想仔细，事先我已提醒过了，他当时大拍胸脯说有办法，结果，那些得到织机抵债的债主寻上门来时，他想的办法，不过是在杨杜村办什么砖瓦厂。一个砖瓦厂，几个破砖窑，能生出多少利息，哪里够应付几千两几万两的债务？再说了，就算要办个砖瓦厂，哪里不能办？却非要跑去离城二十多里的穷乡僻壤。就是烧出砖瓦来，那般狼抗沉重的货物，难道还要运上近几十里地才能入城发卖？那杨杜村所在的嵯峨乡，周围俱是荒僻山岭，哪用得了许多砖瓦？我再三相劝，赵先生曹掌柜也都来劝，他就是不肯听，一意孤行，定要办在杨杜村。忠言逆耳啊……照这样下去，这一份产业只怕迟早要让他搅得消散了不可……我实在是看不下去，多说了几句……他这才打发我去杨杜村主持砖瓦厂……”
“长生不是个糊涂的人，怎会想到要在那里建砖瓦厂呢？”苏学秦却满心疑惑。
“还不他嫌我在旁边做事挚肘，这才想出了这个计策……你们不知，最近，他收了一伙前来投充的泼皮，也无正经事干，不过是进出之际，前呼后拥捧屁郛卵，要不就是整日舞刀弄枪，着实让人担心，我怕要生出些事来，多说了他几句，他便起意将我发配去那山沟沟……”
经过子良一番解说，众人这才明白，其中还有这许多曲里拐弯。苏学秦已听出来了，两人争权，子良因为自己被架空了，所以心里不痛快。
“子良，我倒觉得，长生必定有他的道理……你们两个会不会有什么误会？”苏学秦说道。
“对啊，我也以为，长生只为了支开你，特意下本钱在山沟沟里建个砖瓦厂，这好象不大说得通？”老焦也说。
“能有什么误会？”子良口中虽然反问，却也觉得自己的说法有些牵强。
“我们也不知道你们有什么误会，乘今日我们都在，不如请了长生来，由我们做个和事佬……”老焦建议道。
“不是说长生今日没空么？”铁山提醒道。
“那……明天如何？我们都去大风堂，替你们两个分说分说，省得有什么误会埋在心里，倒让我们这些朋友看得烦心。”
“明天？这么急？老焦，你不会是急着向长生讨要贺礼银子吧？”董大开起玩笑。
众人不由得一笑。
“好了，就这样定了，明天我们都去大风堂。”苏学秦说道，心里也想早日去大风堂。不管能否解决这两人间的疙瘩，表弟的饭碗却是越早解决越好。
“明天是初十，恐怕不行，羽风楼有拍卖会。”大家愿意出面做和事佬，子良原也不好说什么，可他想起了日程安排，只得辞谢，“还是另外再约个时间吧。”
“何必另约？那就在拍卖会后，我们来扰你们一顿好了。”苏学秦却想了办法。
众人又劝了几句，终于丢开去，各自取来乐器，弹唱作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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