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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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婶,早啊!”
“田婆婆,早啊!”
宋五婶强笑着打个招呼,便急急地走了。
宋家的女儿嫁了城东的大富何家,在坊间都轰动了。办喜事那天,邻居们趁兴赶到何家。却哪里想得到,何家并不曾办什么流水宴席,只是在外院按人头发些包子馒头。
众人心中鄙夷,这人可真是越富越吝啬。这何家看看门头雄伟挺大的一个,怎做起事来这般小家子气?吃得几顿流水席还能吃穷了你何家?只守着一堆银子过日子,竟连脸面都不要了!结婚喜事,一生能有几回?就咱们这样的小户,哪怕借债,还要开他三天流水席呢!他们却不知道,长生应付官标,手头正紧,不愿白白浪费上千两银子大肆铺张。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长生不看重宋家姑娘,有意无意地冷落。过后众邻将五婶直问得脸上无光,五婶只得解释道,亲家老爷正病着,喜事不得已从简办理。
“喜酒喜酒,办喜事就是要喝酒。五婶,咱们送了礼,却连喜酒都没喝上,这又如何说?”
“对呀对呀,五婶,这又如何说的?”
五婶只得答应在家里补办酒席,众邻居这才放过了她。
不想众人七嘴八舌却又问起:“五婶,女儿嫁去何家,这回你该享福了吧?何时搬去何家住呀?”
五婶半天都应不下,还是苟大娘子解的围:“说的什么话,哪有岳母搬去女婿家住的?”
“都说女婿有半子之靠,怎的,岳母就住不得女婿家?”
“亲家老爷还在,岳母就搬去同住,这算什么?——还象话吗?”
众人各自议论着,纷纷点头称是:“是呀是呀,说的有理……”
“嘻嘻,就是亲家奶奶也不能答应呀!……”
“却是哪个呀,出得如此荒唐主意?”
“是呀,也没见过,嫁了个小的,连带奉送个老的!”
不知哪两个缺口德的后生耍弄嘴皮,引得众人哄然大笑。
“就是奉送了,亲家老爷躺在床上,也无福消受呀!”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眼睛只看向五婶。五婶不过三十当中,面容却与女儿依稀相似。这般一个风韵犹存的孀妇,难免有人要占些口头便宜,调笑一番。
五婶脸上不免红红白白,却也只能当作未听见。
好不容易息了这茬,哪里想得,亲家一过世,好事众邻又不免将此话提了出来:“五婶,现在亲家老爷也去了,你家女婿还不曾来接你享福去?”
五婶只得支吾着回道:“又不是七老八十的,我哪里用得着女婿照顾?何家若大的门头,住了过去也不自在。女婿每月孝敬十两银子,我就在家里享福来着,还用去哪儿?”
“那五婶还接不接活替我们做衣?”
“是呀,还接不接活……”
“要是不接,咱这里倒还真的有些不便……”
“接呀,咋不接?难道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哪还不闲出病来?柏婆婆您说是不是?”
众邻人纷纷点头。过后,上门来找五婶做活的,毕竟还是少了三四成。想来离得远些的客人,总以为五婶享福去了,不再上门。
“崔妈妈,快来试试这衫子?”宋五婶抖开了一件大红绮罗长衣,笑着招呼道。
“这如何使得?亲家奶奶,折杀老媳妇了!”奶娘崔氏忙不迭地推谢。
“不过是件平常衫子,有何使得使不得的?”
“亲家奶奶太客气了,老媳妇一个下人,怎当得起您的礼?”
“崔妈妈说什么呢?这府里府外,谁个不知,崔妈妈顶三郎半个娘亲,当得起的,当得起的……”
崔氏脸上有光,笑容满面,手已经摸到了衣服,口里却还在推辞:“这样上好的东西,老媳妇一个婆子,怎好让亲家奶奶这般破费……”
宋宜在边上说道:“奶娘就收了吧,娘亲特意为奶娘做的……”
“啊!竟还是特意为老媳妇儿做的!亲家奶奶,这如何过意得去……奶奶来时,我也不曾送过什么厚礼……”
“瞧您说的!崔妈妈照顾我家女儿女婿,便是最大最厚的礼了,哪还需要什么礼呀!”
“那……那我就老老脸皮叨光了……”
“都一家人了,还用说这些?……先试试看,照着时新样式做的,也不知中不中您意……”
“亲家奶奶的手艺,那是没话说的……”
崔氏脱了外衣穿起来,宋五婶帮忙扯袖整理衣襟。
“都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奶娘穿了果然好看!”杏儿已拍上马屁。
崔氏笑得合不拢嘴,低头看着前襟,回头望望后摆,自己也觉得满意:“真的么?老媳妇儿也觉得好看……只是穿得这般俏丽,老媳妇儿出门,可真要让人骂老来俏了!”
“老来俏老来俏,就是因着老了才要穿得俏!……看看,这一打扮,崔妈妈不就一精神?”
“何止一精神?年轻了十岁都不止呢!”桃儿不甘落后。
“奶娘穿了这身过来,咋一看我还以为咱房里多了个姐妹呢!”杏儿也说。
崔氏笑着骂道:“贫嘴!取笑奶娘是不?年纪大些就穿不得好看衣裳么?”
“我哪有啊?……”杏儿叫了起来,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崔妈妈说得是!又有哪个只许她们女娃穿得俏丽?……不过穿了这身回去,杨伯伯只怕是要认不出了!”

“亲家奶奶也来取笑……”
几个女人笑闹了一场。
“说真的,这些日子还在丧期……穿这衣裳还得过了七。”
“这老媳妇自然省得……”
杏儿奉上茶来,宋五婶转头对她说道:“包里还有两套莲藕裙,你与桃儿也去试试吧。”
“真的?”杏儿也自是欢喜,欢天喜地道了声谢去了。
宋五婶回过头来,对自己的女儿和陪嫁丫头喜儿道:“我与崔妈妈说话,也不用你们服侍。”
等几个都走了,宋五婶喝着茶。
崔氏兀自唠叨着:“这大热天的,还劳动亲家奶奶跑了来,又送了这般厚礼,老媳妇儿可真过意不去,实在要多谢了,也没啥可回报的……”
“看崔妈妈说的。真要说起来,全靠妈妈照顾他们小两口,我还未谢呢!……崔妈妈,我说,咱们这边说话,也没旁人,还奶奶妈妈的,说得有多生份啊?都一家人,我也不说两家话,你我也投缘,何不序个姐妹,说话也好方便些?”
“那老媳妇儿可不就高攀了么?……”
“哪说得上高攀?俺家不过是宋家旁支,女儿她爹又死得早,小门小户的,做衣营生。论说起来,倒还比不上崔家大伯务农本份……”
说了几句,两人到底是按着宋五婶的意思论了姐妹,却是五婶年长一些。两人当即姐姐妹妹地互称了几回,相对而笑。
宋五婶说道:“咱们论了姐妹,以后家中有了事,也就有了帮衬……”
两人闲聊,各自说说家中情况。
“伯伯既然在大风堂帮忙,那么定是天天可见着三郎啦?”
“倒也不是天天。少爷有时要去布庄号上,不得便就见不着了。”
“那么妹妹可知道,大风堂那一房为人如何呀?”
“这倒说不上。听说也还好说话。”
“那可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比不得我家女儿……”
“姐姐为何如此说?”
“亲家老爷丧事一办完,我那女婿就没影了。这都十来天了,可曾回府过夜过?”
“这倒也是。原先因着老爷得病,后来又因办丧事,少爷住在府里多了些。现在去大风堂,最少也该回来几天才是……”
“妹妹,就在这院里,不会不知吧,我那女婿女儿,可闹过什么别扭?”
“别扭?倒也没有呀?姐姐为何如此说?”
五婶凑了近些轻声说道:“妹妹难道不知,喜儿丫头告诉我说,这新婚夫妻还不满月,两口子早已是分房睡了……”
五婶一看对方面色,已知对方早心中有数。
“此事妹妹如何看待?”
“姐姐不知,我劝过少爷也不止一回了,他却只是让我别管。”
“这个……我那女婿到底是何路数?……莫不是因着我官告了他,他还记恨在心?此事姐姐也没个抓手,只得求妹妹了。我那女婿与妹妹最是亲近,也只有妹妹能说上话。”
“姐姐就是不说,我也是省得。哪有这般道理,将个花朵似的媳妇娶了进来,却叫她守着空房的?”
五婶再三拜托。崔氏只得应承,等少爷一回来就劝说他。
五婶才放下这头,却又问起:“那两房伯伯之事,妹妹可曾听说什么?”
崔氏点头:“兄弟几个各有想法,府里都在传,大奶奶也有意让他们分家,只是不知会在什么时候。想来最少也要过了七七吧。”
“那么依妹妹看,我那女婿可会吃亏?”
“这个,姐姐可把我难住了。妹妹我只是个婆子,少爷回房也不说爷们的事。不过听说,析产会由舅老爷来主持,就是大风堂那一房她老爹,该不会让少爷吃亏。”
五婶放下心来。又坐着说了些话,这才去看女儿。
宋宜见了,问道:“娘,今儿这些绮罗衣裙,怕不下三十两银子吧?”
“还好,没那许多……”五婶含糊着。
“为了我的婚事,相公给的那些银两早已花光了吧?现今我没让娘享福,倒让娘更辛苦了。”
“也不辛苦什么,我借了一些,慢慢还上就是了。”
“啊,娘借的哪家的?可是高利贷?”见母亲不接嘴,宋宜已经知道了,叹了口气,“娘何必如此,花了这许多银子力气,倒去巴结她们几个下人?”
五婶叹道:“我还不是为了你么?……三郎半月未来了吧?”当初人家要退婚,这死心眼的女儿却硬抱着不肯放手,如今青春虚度守着空房,还不是苦了自己?
“娘说什么呀?前段日子,相公可是天天宿在这里的!”
见女儿硬着嘴死要面子,五婶倒也不好说破。
阿宜站起身来,进里间从箱底找出个盒子:“这些首饰,娘先拿去还了高利贷吧。”
“这……都是你的嫁妆,为娘怎好动用?”
“娘偿还利息太过辛苦了。这些又不急用,白白压在箱底。”
“那你日常戴用呢?”
阿宜笑笑,指了指头上:“婆婆给了些,还有一些贺礼,日常所用,我还尽有的是。”
五婶看了看女儿,想想也对,便打开盒子挑了几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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