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出殡(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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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大太阳底下,人丛之中,刁二的肚子一阵阵地雷鸣。刁二饿得没了心思,只盼着早点回去,能够再次大嚼杂面合子。
因为三福昨晚说了,今天何府会管一顿饭,刁二特意没吃早饭,只喝了碗凉水就出了门。
早上与林三一路去何府,刁二看着林三大嚼油糕,鼻中闻到香味,嘴中不觉泛滥。咽了咽口水,没话找话道:“三哥,吃早点呢?”
林三看了看他,三口两口将一大块油糕全塞下了肚去,这才回答道:“刁老弟没吃早饭么?”
“吃……吃过了。”刁二本期望着林三能分他一些,如今只得低头走路,心中无比失望,一面却在暗骂,这个破落户,手头有了银子就这般阔绰使用,怪不得会弄得家无隔夜粮,有一顿没一顿的。
林三虽也流汗,却是心情很好。这头一回做生意就挣了钱,虽说不是太多,可也足以让那些瞧不起自己的街坊脸上堆起笑,见面问一声好。看以后还有谁说我林三的风凉话!想看我的笑话,先小心风大扇了舌头!
只是阳光实在太毒了。林三仰脸看了看天,拿起手巾擦汗。身处人群之中,周围之人的汗水熏蒸,酸臭之味一阵接一阵,就是偶有轻风经过,吹在身上也变得毫无凉意。林三踮起脚,伸长脖子望了望前面,只见一个秀才相公正捧着东西念得起劲。那远远传来的骈四骊六祭文,林三也听不懂,只当作风声过耳不闻,却反刍起昨夜翟妈妈的夸奖与牛大娘的奉承。林三正回味得甜美,他背后几人的小声说话声,却一字不漏地灌进了他无心的耳朵中。
只听一人说道:“老罗,听说这次小六哥回来,三少爷发了他一千两的红利?”
听到“一千两”,林三的耳朵立刻支了起来,一下子全神贯注开始偷听。
“哪有这事?三少爷手头紧绷绷,多方告贷才勉强应付了到期的官标,哪里还掏得出这许多银子赏他?”
另有一人插嘴道:“怎么不是?我都看到了,那天小六哥提了一大包事物回家,鼓鼓的足有二百两。”
“去去去!你又知道了?一大包,还两百两,说得活灵活现的,我老罗倒没有你清楚?那一大包说不定只是块酱牛肉呢?”
“怎么不是?若非领了赏,小六哥哪来钱定亲?说是等东家丧期一过,马上就办喜酒。”
“小言说得不错。那天我正好有事找曹掌柜,正好听到小六哥前来,欲请曹掌柜做主婚人呢!”这又是一人插嘴。
“我也没说错呀,不是才二百两么,哪有一千两的赏钱?”想来那叫老罗的,面子上挂不住了,明显是在强撑。
“怎么没有一千两?不过是先发二百两,其余的听说要到年底再发。”第一个插话之人说道。
老罗不响了,想来是不太高兴。
而第二个插话之人却还在说话:“小六哥运气真好!去了一趟松江,来回不到两个月,竟已挣得千金,还升作了三掌。这还不算,如今又要成亲,真可算是三喜临门……”
“也不能说全是运气,小六哥多能干,大家都见着的了……若是我呀,倒也不指望三喜临门,这辈子若能做到个三掌,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就三掌难道还小么?每月五十两银子例钱,加上分红,一年近千金,十年就能成就个万贯家产,看小言说得轻飘飘的!”老罗抓着机会抢白道。
那叫小言的,想来被说得很窘,只说:“我过过口瘾,这也不成么?”
先前与老罗说话之人,另寻了个话题打圆场:“老罗,无须与小孩子一般见识。我倒有件正事,想要向你请教……你说,老东家去了,身后的这三位少爷,我们到底该跟哪一位呢?”
一阵沉默。面对如此问题,想来那个老罗也要挠头了。
果然,只听得老罗说道:“这个……还真不太好说。……小丰,你有什么打算?”
那小言果真很多话,又插嘴道:“那还用说么?当然是跟三少爷啦。三少出手最大方,看看小六哥就知道,三少最愿意提拨咱们这样的少年人,跟他一定大有前途。何况三少还是老东家点的接班人。”
那小丰也说:“二少爷派人前来拉拢,所许条件却差了些。我听大风堂的伙计们说,三少为了安伙计们的心,本有意推出个叫什么‘从襁褓到坟墓’的伙计保障法子,可惜老东家过世给耽搁了。”
“丰哥,什么叫‘从襁褓到坟墓’?真的能让咱做伙计的有保障么?”
“所谓‘从襁褓到坟墓’,是说只要是大风堂的伙计,家里的娃子从生下起,就有号上养着,大了号上给个饭碗,老了号上给送终……”
“有这等好事?……”小言早打断了话头。

“真让人不敢相信……一样做伙计,偏生有人这般好运!”
“嗤!‘从襁褓到坟墓’?你们这几个也不想想,有哪家号上能出得起这许多银子,把个伙计从生管到死?小毛孩子听风就是雨的。不是还没实行么?再说了,就是真有这等好事,也未必轮得上咱们。真说起来大伙可是恒昌顺的伙计!”
其余几人顿时哑了口,想是泄了气。
只听老罗轻叹一声,转了口气:“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年轻,或许还可赌上一把,跟着三少搏个前程。我年纪大了,大富大贵是没这个命,只想过个安稳日子。”
“跟了三少就不安稳么?”说话最少的那个插话道。
“安稳不安稳,我不敢说。不过,大少二少在生意场上都历练十来年了,独当一面也有几年光景,而三少去年年底才开始学做生意,至今不过半年有余……”
才顿了一顿,那小言已开口驳道:“三少虽然接手总号时日尚短,可是看他处理事务,哪样不是有条有理的?曹掌柜不也说过,三少是生意场上的奇才!就应付本次官标,三少行事安排得不也妥妥当当的?“
“关了外县店面,又大量告贷,这就是你所说的妥当之举。……这些日子自是不妨事,以后呢?那许多欠债,三少拿什么来还?”
“大风堂不是正赚大钱么?三少还会还不出么?每隔几天羽风楼是拍卖一次,听说每次都有一两千金入帐。”
“小丰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三少能出许多货品拍卖,那是因他造了些新式织机。有批造织机的伙计另投了别家,你们说日后大风堂还能如此挣钱么?”
“不会吧?会有这事?”
“我还会骗你们几个?你们也不想想,为何大风堂会风传‘从襁褓到坟墓’那法子?不就是要笼络人心么!”
………
“丰哥,你来说说,咱们该咋办?”
“实在不成……那只有看曹掌柜了,曹掌柜的眼光那是不会错的……他跟哪位少东家,我也就跟哪位。”
“这倒是个法子,”另两个年轻伙计也附和道。
“老东家去了,家产到底如何分配,总号以后到底由谁接掌,都还不知道。照我看来,分家是逃不脱了,三少的处境不大妙。”老罗明显不看好三少爷。
林三闲汉一个,听了这些伙计说话大感羡慕:这几个还在挑肥拣瘦,若是自己,只要何家给个长久碗饭,不论跟了哪个少爷,都会心满意足的。想到自家的饭碗,林三寻思着,要不要去求求管家三福?
正听得起劲,前面的刁二回头招呼他。原来祭文早念完了,掘墓人也已修好坟头立好了碑。哭丧婆也领着女人们又哭了一回。出殡已到最后。
林三刁二两人扛起放在地上的纸扎楼阁,跟着前面的人依次上前,将纸扎器物投入火堆。林三暗想,何家老爷福气倒好,到了阴间之后,仍然什么都不缺。
火堆中发出吡啵之声。金山银山燃着了,化为灰烬,亭台楼阁燃着了,牛马猪羊燃着了,车马轿子燃着了……最后,何老爷生前的日常用物也被投入了火堆。长生看得分明:褐色棉袍,父亲去年冬天常穿;紫色芙蓉锦忠静冠服,父亲带自己上牛家吃喜酒,身上穿的就是这一件;大红团花千钟粟阳明衣,父亲领自己去温家贺寿时所穿……“阿寿来了,可吃过早饭?”父亲微笑着推过一碟馒头;“可不许胡闹,新娘子到时自会出来……”父亲紧了紧手,长生被握的手掌感到微疼;“别忙……要有礼貌,贺寿时说吉利话,嗑个头别敷衍,听见没?”就在温家门口,父亲一把拉住急着要跑进去的自己,“别让温家的孩子比了下去”……父亲拿出汗巾掸着身上腿上的尘土;酒后,父亲背转身去整一整盈沙巾;“来个面人,对,就那个尉迟公……”父亲笑眯眯地低头看着自己,掏出青布钱囊……其他还有缁色衬衣,纱裙裤拖,手帕绒袜……长生心中痛楚,父亲临终的那一幕闪显在眼前——白多黑少的头发,松驰歪斜的面容,不复往日那笑眯眯模样,嘴唇哆嗦,想说却说不出话来,手抖抖着举了举,又放下了,昏黄的眼睛大睁着,关切的眼光,只将妻儿孙辈一个个望过来又望过去,父亲合上了眼,眼角滚下一颗泪滴……
新坟之后不远,就是长生生母的坟地。那小小的隆起在烈焰之后抖动着扭曲着,仿佛很痛苦的样子。下人们用棒将纸扎器物拢到火堆上,那些先烧去的纸钱的黑色灰烬,被棒头挑起,乘着火焰的热气,纷纷扬扬化作黑蝴蝶,向天上飞去。
长生望着这一切,心中又是痛楚又是茫然——父母都不在了……从此往后,在这广袤大地上,在这熙熙攘攘的人世,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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