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出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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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与十七K谈签约之事。有些条款在我看来实在很无理。如果谈得成,那么在就不能再更新了。谢谢大家支持——
日上三竿,何府门前不同往日,闲人们已围得人山人海。其中一部分是来看热闹的,而大部份前来却是准备捡钱的。
民间风俗,大户人家大办红白喜事之际,常常在门口扔些铜钱,美其名曰“喜钱”。如何起源已不可考,算是大户人家与民同乐。何府是城中大户,因此前来准备抢钱的闲人分外多。
十多个家人大声吆喝着维持秩序,排开道路。闲人们拥挤着,纷纷谈论着何府的家长里短,一面翘首期盼着。
等了又等,还是没有出来。有心急的不免询问起家人。家人倨傲地爱理不理,只说“时辰到了,自会出来。耐心等着吧。”
众人正等得心焦,不知谁叫道:“来了来了……”众人一听,不免一起往前拥。此时,家人只得将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大声叫道“别挤别挤,还未到时辰呢……”
过了半天,门里仍然毫无动静,人群才渐渐平静下来。
等到七声花炮放过,鼓乐声哀哭声响起,终于,举着铭旌的家人两个两个地出来了。一班吹鼓手紧随其后,再后面则是几十个靓妆倩服的女优作悲戚状,哭哭啼啼地出来。众人心中正在疑惑,怎么不撒铜钱了?此时却被这些女优吸引了,平日里也只在庙会台上远远的瞥见过,只觉得美丽异常,难得如此贴近,还不急着瞪眼细看?
女优之后才是出殡的棺材。大大的楠木棺材,套了更大的楠木棺椁,放在一辆大车上,由两匹马儿拉着。八个专门请来的抬棺人,要将这么重的一副棺椁从城里一直抬到城外的坟地,却也吃不消,所以何家只能使用马车了。棺椁之后,先是十多个哭丧婆,哭天跄地无限悲通,仿佛死的真是她家的祖宗。之后是何府的男子,当先的却不是三个儿子,而是长孙书咏,花着个脸,哭哭啼啼的。那却是打哭的。小孩本来哭不出,他爹只得狠了心肠打了几下**。此时他一瘸一拐,手里提着一盏白灯笼,那是用灵堂上的长命灯所点燃的,是为了替死者照亮阴间道路的,倒也不可或废。书咏之后,才是何老爷的三个儿子。再后面是女眷带着孙辈的小孩子,早已在门里各自乘车上轿。丫环婆子们却只能依靠自己的双腿走路了。哭声虽然震天,可若是仔细看去,年青的丫环脸上却是毫无悲色,甚至有一些还止不住地要发笑,只得低下头去强自忍着。
大户人家的丫头婆子,颇有一些眉目齐整的,围观的闲人自然也要乘机瞅瞅,指指点点,这个好看,那个难看——这也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景色。而女眷们乘车坐轿,想看女眷抛头露面的,却难以得逞。最后出来的,则是一大帮各式人等,有的是何府家人,有的是何府商号上的伙计,更多的是前来帮衬的闲汉,浩浩荡荡行将出来,抬着扛着纸扎的金山银山,亭台楼阁,牛马猪羊,轿子车辆,衣物枕席等等,刁二与林三赫然在列。
揽到这一个活儿,说起来又是刁二的功劳。
昨晚送来线香,买卖做成之后,刁二趁机开口问道:“小的听说了,出殡可是就在明日?”
“不错。那又如何?”
“小的在想,出殡之日事情多多,有没有什么活是小的可以相帮的?”
三福说了,两人连声应道要干。
“那就明日一早前来。铜板二十个,管一顿饭。”
“铜子二十个,大管家,您看看,这是不是少了些?”刁二还起价来,当时行情,一天工钱大约在三四十个铜板。
“不过半天功夫,也不用劳费气力。我看你们两个顺眼,才特地抬举你们。若是嫌多嫌少,自有许多人等着要做……”
林三见了三福拿腔拿调,早就没口子地应了。
他们两个这才一大早就赶了过来。
鼓乐哭声渐歇,长生与两位兄长一起站在墓**前,近午的烈日曝晒之下,长生一夜未睡,此时热得浑身虚汗。掘墓人燃起线香,遍插墓**,将墓**熏上一遍,这即是所谓的“暖墓”风俗。之后,棺材才套着棺椁,放进了墓**。
温有玉神定气闲,拿出了一卷绵纸,展开了抑扬顿挫地读起来。那是何家托温自古所作的祭文——其实却是有玉所作,今天他更是代替了老父出场。
今日五更,天还未亮透,灵堂先来了一班光头和尚,念了一回经。和尚之后,换过一批道士作醮。
两回法事做完,天光已经大亮。却仍然不能就此起灵。先有家人取来一个火盆,将一些纸钱投入,将火燃旺,一个神婆围着火盆来回,嘴里干嚎着,跳荡了半天。
神婆下去,终于将那长命灯拿下了,先点着了一盏白灯笼,让长孙书咏提了。边上几个哭丧婆娘开始嚎淘痛哭。然后起铭旌,何府的家人拔起院中的旗幡,扛上肩头。
随着司仪赵先生喊道:“起——灵——”,仵作敲响云板,八个雇来的抬棺人招呼着开始穿绳架竹。何府的女人开始呜咽,几个哭丧婆再次引领着嚎啕痛哭。
八个抬棺人齐喝一声,那么大一口棺材就此离地,却未便立时出行。抬棺人先要将个棺材从燃着的火盆之上抬过去,何家的男子也随之一一跨过火盆。

出门的时候,却遇着麻烦了——门槛太高,棺材连椁太重了,抬棺人一时无法抬出门。
外面司仪早已喊着“放——七——星——”,管家旺忠在院中,依次点起七颗烟花弹。爆竹声歇,鼓乐声又起,出殡的队伍该出动了。
长运长德急得什么似的,长德还连声埋怨:“怎不考虑周全了?弄得现在进退两难!”
长运也问:“当初是如何运进来的?现在怎会运不出去了呢?”
“这能怨我么?谁会想得到呢……当初棺椁是后运进灵堂的,是在堂内套上的……”
“现在如何是好?难道再将棺材从椁中取出来?”
“大哥,这棺材放进去容易,要取出来可是难了,……除非拆了棺椁……”
“拆了‘套财’,三弟倒说得出口!”
“还有……就是锯了门槛。反正过后可以再装新的……”
“锯门槛?三弟越说越荒唐!那还不泄了咱家的风水?”
“二哥,这也不行,那也不成,那你倒来说说该当如何?”
“不能多用点力么?要不大家都去帮忙抬……”
众人七手八脚,却是无法抬过门槛。
长生又出主意道:“让他们将绳索缩短些,或许就能抬过门槛了。”
长德又反驳:“抬起的棺材没到墓地怎可能再着地?”
长生不再开口,面带冷笑,只等着看二哥的笑话。
最终还是照着长生的主意,那几个抬棺人将棺材放在地上,重新摆弄过绳索,才总算将棺材起出了大堂。
如此繁琐奢费的殡丧礼仪,长生本不同意依俗照办。大宴宾客,演戏娱尸,原是元代蒙人旧俗。儒家先贤一向主张居丧废乐,因此明初太祖制定丧礼条律之时,明文规定禁止作乐娱尸。此后,官府又曾屡行禁约。可从明初起,民间就不曾严格遵行过。到了如今万历中期,殡葬奢糜之风愈演愈烈,丧家不计财费大操大办,普通人家败家破产往往有之。
何家大富,当然不会因此破产,可伤些元气还是免不了的。长生虽将年中的官府标布应付了过去,却因为两位兄长动的手脚,仔细算来,帐本上仍是资不抵债。何况还有年底的另一半官布等着缴纳。分家析产在所难免,长运长德手头握着家业的大头,长生不要说分,连见都还没有见着,现在大办丧事,先要长生真金白银剜出肉来,长生当然不愿。
长运长德的理由,冠冕堂皇——是为了何家的脸面。
何家的脸面?唱几出大戏,多请些和尚道士,广宴宾客,出送大量布匹给每位吊客做衣(此风俗叫做“破孝”),何家就算有脸面了?不过是表明何家钱多,浪费得起。引得一赶村夫愚妇艳羡,又有什么好处?只怕会引来权势者的觊觎。
“哼!小弟别忘了,父亲是让谁给气死的!”当谈判僵持时,长德威胁道。
“二哥,你也别忘了,号上的银子是被谁侵吞的,说不定父亲就是因此气死的!”
“你……倒能倒打一耙,真是岂有此理!……”
“好了好了,你们都少说两句了……”大哥长运打起圆场,却又劝说道,“三弟,且不论父亲因何而死,你总不愿担上个不孝之子的恶名吧?多少还是要办些的。”
“不孝之子?这恶名就算要落下,也先要落在大哥的头上!”
“没大没下,竟还回嘴!长兄如父,你敢不听大哥的话?”长德历声喝道。
凭什么要我一个人出钱,你们倒坐享其成!你们占了家业的大头,却还想打我的主意。长运长德联手逼迫,长生心中委屈,只得无赖地向着死去的老爹哭诉起来:“爹呀!你快醒醒呀,大哥二哥欺负孩儿啊,都不让孩儿活了,您老人家快睁开眼看看啊!爹啊,我的亲爹啊!……”
长运长德面面相觑,不免一愣。看着长生一脸眼泪鼻涕痛哭的模样,长德却丝毫不心软:“你再哭也是无用,爹让你气死了,也活转不过来了……”
长生开头不过是干嚎,将父亲当做救兵搬出来。不料真哭起来,想到以后再没有人会象父亲那般疼爱自己,眼泪竟止不住地滚落下来。长生索性放声,哭得肆无忌惮,声音直传出内院。主人吵架,本来房外就有喜欢搬弄是非的下人偷听;现在长生哭声震天,更引得一些好事的下人,扔了手中的活计赶了来听壁脚。当然也有机灵的,一溜烟地去禀告了何大奶奶。
见兄弟三个闹得不象话,门口围着一大群下人,何大奶奶气得发抖:“你们父亲尸骨未寒,还未下葬,你们却已在争论家产?没的让下人看笑话!”
“母亲,你来得正好,可要给我作主呀……”长生先向母亲哭诉一通。
“好了!都不许再闹了……丧事就先由三郎主持,尽量办得体面些。”何大奶奶虎着脸,一摆手,止住长生的分辩,“至于析产,以后再说。为娘定会一碗水端平了。”
母亲既然放下话来,长生只得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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