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林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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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让各位读者大大久等了。千里多休息了一星期,实在是因为背疼没办法。谢谢支持——
几里开外,从树木的缝隙中,已可望见三原的青色城墙在太阳下巍然耸立。终于回来了,林三叹了口气,摸了摸怀里的银子,脚步不免慢了下来。
第一次做生意,林三就折了本。这一趟户县跑的,原先东借西凑的十两银子本钱,竟只剩得一两多银子回来,外加肩上的这半担线香。那些借给自己本钱的东邻西舍,知道自己回来了,必定会前来索债。到时自己却要如何应付呢?
牛大的黑脸,不由自主地浮现在林三的眼前。林三一哆嗦:嗨,短了谁也不能短了牛大的银子。
都该怪那刁二。刁二说,户县线香价格正高,他姐夫刚翻了倍利回来。要不是他,自己怎会想到这一着呢?
自从妻子死后,这闲人的日子,林三越过越过不下去了。刁二来时,林三正在犯愁,该如何寻得一门生计呢?听得刁二的话,林三顿时有了主意。
“林三哥要做生意,不如我回去问问我姐夫,下次带着林三哥一起去吧。”刁二说道。
“我听人说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等你姐夫下次一起去,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万事开头难,林三哥还是先跟个人学学,以后再自己单干不迟。”
刁二苦口婆心劝得几回,林三只得答应道,说自己会慎重的。过后,林三真的很慎重,特地去附近长清观,向清虚老道掣了一签,问一问财运前程。所得却是一支上上签。林三当下头脑发热,信心满满,哪还有心思再听清虚的唠叨,只觉得只要贩上一遭线香,发家致富从此指日可待。
若是牛大前来讨要银子,那却该如何呢?当初牛大他娘出借时就很勉强。十两本钱,其中有二两是向对门的牛大家所借。
那天,林三可没少费口舌,直到最后许诺道:“大娘,只要我这次挣钱了,我一回来立刻还您不说,还请您吃花红。”
“花红,你还自己留着吧。你才做生意,小本小利,正需要积蓄本钱呢……要我借钱也容易,只要你答应一样,”牛大娘终于点头,“发了利市之后,提携提携你大兄弟。”
牛大娘松了口,林三还能不连声答应么?牛大年纪尚轻,不到十八岁,也没有个正经营生。可是在城东北这一片上,凭着一身蛮力外加好勇斗狠,青皮打行的名声却是远扬。
牛大家是必须要还的。就算牛大的娘能够答应暂缓,牛大那醋钵般的拳头只怕也不会答应。
还不上牛家的银子,皮肉受苦倒还在其次,更令林三难堪的是,自己大话早说了出去。当初街坊中就有不信邪的,尽说些风凉话,说道一个光棍起家,那太阳都该从西边出了,只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只有翟妈妈暗地里对他说:“三儿,不用理会他们。等你发了利市返家,看他们不来巴结你!”如今却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去,果然要让街坊们看笑话了。这让人面子上如何过得去?林三虽说只是个破落户,对自己的脸面却也紧张得很。
让林三犯难的还不止牛大这一家,还有巷口王家婶婶,巷底张家大伯和间壁的翟妈妈。
王家婶婶却是不好说话。她那张利嘴不饶人,若是欠了她的钱,只怕以后是不得安生了。张家大伯倒好说话,糊弄着拖一拖或许还能行。至于翟妈妈,只好对不起她了。
最对不起的就要算是翟妈妈了。平时断顿的时节,没少去她家叨唠。这一回做生意筹措本钱,也是她先拿出了三两银子,以为首倡,更是一家家去游说。他林三一个光棍破落户有什么脸面,众邻居不过是看着翟妈妈的面上,才有这几家各出得两三两银子,借与他做本钱。如今林三却要连累翟妈妈了。
想到这里,林三不免哎声叹气,一直以来只听人说长清观的签是灵得很,怎么到了自己头上,却又不灵了呢?
这已来到清凉寺前。树荫下放着些桌椅,不知是谁开着一个茶棚。林三就此入内,歇了担子,一**坐了下来,喊了碗凉茶。已是六月底了,天气已热,这路边树荫之下,十来张桌子竟都坐得有人。
林三才坐定,已听得吆五喝六的喧闹之声。扭头一看,却是最靠里的一张桌上,七八汉子挤作一堆,正止不住地喧哗。林三拿着手巾擦汗,听得喧闹中有叮当之声,已知那几人是在掷骰子博彩。
林三转回头来,暗想自家心事,却又倏地扭头望向那桌。看了半晌,林三下了决心,站起身走了过去,也挤在里边直看。
“晦气晦气!今儿手气不顺,已是干了,不来了不来了!”有人输了钱正开口咒骂。
“才来了没几把,蔡头就不来了,也太败人兴头了!”另几个直劝。
“真的没钱了。”蔡头将钱袋翻开了,让几个人看,“我且回去,过些天再来。只少我一个,也不止败大家的兴头。”
“没钱又有何妨?自家兄弟尽管记在帐上。”
蔡头仍是坚持要走,那几个也是无法,只得让他去了。
众人惋惜地看着蔡头离去,回过头来,相顾而道:“再来再来,不要让那晦气鬼败了我等的兴头。”
众人此时才见林三站在边上。其中一个着蓝布短褂的闲汉问了一声:“兀那汉子,看什么看?不曾见过么?”
林三一笑:“几位大哥博彩,兄弟我看得手痒痒。那蔡头自去了,就由我来替他掷掷,几位看看行不?”

那几个相顾答应道:“正好正好。去了一个来了一个,也不散了兴头。来来来,大家重新来过。”
于是林三也挽起袖子,一样连声大叫着,投掷起来。
都说新手手气旺,此话不假,开头林三一把接一把地连赢,眼看着压下的半两银子,变成了一两,二两,三两,四两,六两。桌面上却是林三银子最多了,轮到他坐起庄来。林三心中狂跳,抖着手又掷出一把,却是三个五,已是挺大的点子了。心中正喜,还债有望了。
果然,后面几人掷了几回,都只在十二十三上下,有一人更好,连十都未上。众人唉声叹气有之,骂骂咧咧有之,相互埋怨的有之,说是不该引得林三加入,旺气都向他一人头上汇去了。林三心中狂跳,对众人之言充耳不闻,紧绷着面皮,眼睛只盯着最后一人,心中模模糊糊地想道,那长清观的上上签所应的难道是这个?
轮到最后一人投掷了,正是那着蓝布短褂闲汉。只见他拿起三粒骰子,合在掌中,摇了几下,正欲掷下,却又凑在唇边,吹了一口气,接着又在双掌之中反复摇得多时,终于大喝一声,掷了下去。
那几粒骰子,在个碗中滴溜溜弹跳滚动,才转了几下,早显出点子来,两个六点,另一个却是四点,正好大过林三。蓝布闲汉早欢呼一声,将桌上的银子都拢到了自己面前。
林三还在懵懂,蓝布闲汉已坐起庄来,又连声催着众人下注。众人哎声叹气,有掏摸自己钱袋的,有向他人商借的,还有的欲挂帐的。蓝布闲汉只是不许。
那人急了,拍着桌子骂道:“好你个权五!刚才蔡头没了银子,你劝他挂帐怎的就那般殷勤,偏是轮到了我,却是如此不好商量?”
权五斜睨着他,不屑地回道:“就你连大,偏多这些废话。也不想想,你怎比得了蔡头?他家里开得一个油坊,随手扔个五两十两,连眉头也不皱半点。可你呢?除了这个光身子,你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要掷就拿钱来,不掷就滚蛋!”
连大紫涨着面皮,却不甘心就此离去,从桌下提出个口袋来,嘭的一声扔在桌上,说道:“那我就以这一袋麦子做注,再来翻本。”
权五瞪了他一眼,伸手拎起口袋掂了掂:“有三十斤,算你三钱银子。”
那一袋麦子其实有近四十斤。连大动了动嘴唇,却也不再争论,只是点了点头,伸手从碗里拿起了骰子。
林三回过了神,将剩下的一粒碎银拿了出来——再来一回。刚才那半两碎银,差一点就让林三搏到了十二两银子,只差那么一点。太上老君保佑,大吉大利,大发利市,过后我一定烧香还愿。林三祈祷着,也掷下了骰子。
不料此次的半两银子却是一下就没了。林三张着嘴,眨巴着眼睛尽是不信,明明上上签都说了自己要大发的,刚才手气还那般兴旺,这一把怎会如此晦气?林三自怨自艾着,转眼又轮到他掷了。
“嗨!嗨!你,后来的汉子,发什么呆呀,轮到你掷了。还有没有银子?要掷就快些。”
林三心里不甘,安慰着,自己的运气还是不错的。那就再来一回吧。“银子我没了……”林三看着几个脸色难看,连忙说道,“我还有些货物,值得五六两银子。”
“哦?是什么货物?”权五问道。
林三说是线香。
“线香?不要。我要这东西作甚,不能吃不能穿的。”
“权五哥可将它发卖,却也值得几两银子。”
“那你何不发卖了之后,再来试试手气?”权五翻着眼反问道。却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要是银子不趁手,你这一身衣物倒也值得两把银子。何不用来试上两回手气?”
林三看了看身上。这一身却是借得他人的,只为外出做生意需得体面些。
“你到底要不要掷呀?磨蹭些啥?大家都等你呢!”
林三一咬牙,一拍桌子:“那就如权五哥所言,我以这身衣裳作注,再来掷上两回。”
才过片刻,林三却又输光了。
林三还不肯走,光着上身,下面也只剩一条短裤,仍然羡慕地旁观众人吆五喝六地投掷搏彩。至于如何应付债主,此时早已扔在了脑后。
茶棚中几个饮客忽然叫喊起来。
林三正看得起劲,并未留意,只觉得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林三转过头来,茫然地望向对方,只见一张黝黑焦急的老脸。
“后生哥儿,那是不是你的担子?都让人挑走了!”
林三顺着手指望去,道上一人挑着个担子正跑得飞快。回眼看了看,果然不见了自己的担子。
林三腾地跳了起来,道了一声“多谢”,拔腿就追,嘴里还大喊着:“站住!站住!我的线香……抓贼呀!……”
那贼肩着几十斤的担子,就是再快的腿,又怎比得上林三一条短裤浑身轻松?不过百多步,林三已然追近了。
那贼扭过头,见着林三已追至身后一二丈开外,一把扔了担子,脱身而逃。
林三只得停了步,收拾那摔了一地的线香。等到一切舒齐之后再看,那贼早没了影。
林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原想着翻个本,这下可好,不但弄光了本钱,还失了借来的衣裳。
有道是“债多不愁虱多不痒”,真到了这一地步,林三索性放开了,反正是“车到山头必有路”。林三光身挑起担子,大步向城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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