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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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日。黄道吉日。
城南大街上彩旗如林迎风招展。路上人来人往,也都是喜气洋洋。两旁酒家商铺,黄色店幡早都加上了朱色绢边,檐下门口也是张灯结彩,店中的伙计小二,换下了平日里非蓝即黑的店服,着了一身绛色新衣迎客,别有一番洋洋喜气。就是些杂沓角落的小店小铺,其中的伙计置不起新衣,也弄了根朱红布带围在腰间。街道石板路面早已清扫干净,还洒了清水,湿漉漉地,一如雨后闪着酥油的清亮。
“大少,你倒是快点呀,我们已经晚了。”张子良回头催促道。
“我快……我快……”董胖大张着嘴直喘气,“那……那也要快……快得出才行呀……”
张子良无奈只得停了步,等他走近,一把扶了他,就又迈开步。这一下,两个人歪歪扭扭,谁都走不快了。
“二少……还是歇……歇一下吧,我实在……不行了……”
张子良无奈只得慢下步,董胖却挣脱了他的扶持,撑着腰光喘气。
张子良数落道:“早就知道你动作慢,今天还特意早到你家催你,不想还是迟到……”
“我……我不说了么,要喊架轿子。”董大回道,“可你就是不听,说没时间了,走着去快……对你,是走着快,我可是不行的……”
“好了好了,是我错了……你走不快,可你穿衣裳不能快些么……怎的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王家小姐上轿,只怕也没你这般拖蹋……”
“二少啊,你说得倒轻巧,你也不看看我这样子,穿这身衣服可是快得出来的?差点把我累死……”
子良眼光转到那一堆肥肉上,也不禁失笑:“怎的好端端的中山装,到你身上就象米袋子一般了呢?我说,你倒是少吃点呀……”
“休要取笑。不过是三少的吩咐,今天我才豁出去,套上这劳什子中山装,以后,我是说什么也不穿了……”
“你能走了么……”
“行,不过慢点……也不知三少怎想出来的,这样紧绑绑的衣服,穿在身上遭罪似的,有何乐趣,还非要我们都穿,何况天也热了……”
“别人穿得都精神头头的,也不知怎的,到你身上就这副模样……”子良搀着董大继续前进,这回放慢了脚步。
两人正艰难行进着,忽然听得爆竹炸响,子良一下子放开了董胖,说了句:“嫁妆都出门了……我且先赶去……你自己慢慢来……”
董胖还没反应过来,子良早跑远了。
“这家伙,好不讲义气……等等……等等我……”董胖在后面努力赶了两步,却连子良的影也看不见了。董胖擦了擦额头汗水,索性放弃了,伸手解开中山装上的领扣,自我安慰道:“嫁妆才出门,还来得及。”口里喘着气,只管漫步而行。
在王注院中,今日着中山装的青年当真不少。焦玉铁山两个,也是上下簇新齐整。深蓝中山装,从右斜肩披了红色绶带,领肩左胸却各缀了几颗金星。头上却批散了头发,用红色丝绦扎了,戴一顶普蓝大盖帽。两人手里各自拿着唢呐笛子,一边散着步,一边低声说着话。
“老焦,你看今天,大家都喜气洋洋的,你怎么不乐,倒显得忧心忡忡?”
“铁兄,你是不知呀!秋后我也要成亲了,眼下却正发愁呢……”
“老焦,你也要成亲?……哈哈,那可真要恭喜了!”
“哎!你还是不要恭喜了,这喜事对我来说,还不如说是难关呢!咱家乡……唉,这炫耀夸富之风,实在让人头疼啊!”
“那还用说么?抱得美人归,哪会这么容易?”
“铁兄休要调笑。你也知道,我家并非什么豪门大户,不过是开了个小铺子,衣食无忧而已。若象王家这般不顾后果大操大办,未等到娘子进门,只怕糊口生计倒要断送了!”
“老焦,不是我说你,长生子良,他们手头都宽裕得很,助你成个亲,又有何难?”
“我也知道,只要我开个口,他们自无不肯的。可俗话说‘无功不受禄’,不过是朋友交往,怎好意思收人重金?要是相借吧,却叫我又如何还得出呢?”
“老焦,看你说的,都说朋友有通财之谊,用些银子又有何妨?”
“那你助我?”
“……我不是拿不出这许多银子么?助你二三十两还勉强能行。”
“原来你是慷他人之慨啊!”苏学秦却走了过来插话。
“学秦!看你说的,难道我竟如此不堪?”铁山有些生气。
“呵呵,铁兄,小弟这厢给你赔礼了,对不住呵。我说笑的……”
“铁兄是老实人,他只不过是没想到,倒不是存心慷他人之慨……”
“还是老焦知我!”
“好说,好说……哎,这城里的风气,就是被王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带坏的!小民无知,王家几个大官人难道不知,银子这般流水似地花出去,就是再大的家业,只怕也经不起几回折腾,王三官未成年的子女却还有好几个……”
“你还是愁你自己之事吧。王三官可不用你替他发愁,别看他银子流水样地使了出去,他那铁算盘,还会做亏本生意?再说了,钱多多花,钱少少花,人还真能死要面子活受罪……”铁山说道。
“你说得没错,钱多多花钱少少花,只是可惜啊,你不是我丈人!要不,我又何需发愁呢……”
“嘻嘻,我倒想收你做女婿,只是我媳妇肚皮不争气,女儿还在观音菩萨那里呢。想做我的女婿,你还是等下辈子吧!……我倒有个主意……只怕你不肯……”铁山还未答话,学秦嘻笑接了口,却不往下说。
“你还没说呢,怎知道老焦不肯?”
“若是老焦放得下金姑娘的美色,那也不是没办法——让王注给你寻个姐妹,不就什么都齐了?”
铁山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嗯,人财两得,也不需要操心婚事花费,连我都让你说得有些心动了……”
“你们两个就贫嘴吧!就算巧儿没有那般的美貌,我也不会弃她而去。哼!若是王家的姑娘们出嫁个个都这般排场,轮到我时,王家说不得早已消散了呢!”
“轻点轻点,老焦你真是的,开开玩笑而已,让王家子弟听去,多不好意思……”学秦四下看看,不免埋怨。

“老焦,铁兄都说了,王家几个长辈都是精明之人,怎会没个轻重?你只见他这般流水似地银子花出去,他家流水般地银子进来,你却见不到……”学秦摇着头说道。
“流水般的银子进来……你倒见着了?”
学秦一窒:“我见是没见着,可是王家三官精明无比,他如此大使银子,那定是他有得进来的,负担得起……奇怪的倒是,王家此次嫁女怎的这般匆忙……”
焦玉一笑:“说了半天,也还只是你的推测……”
“我倒是听子良提了一句,不知能不能算王家的进帐……他说王家拿了他与长生几成股份,让人心疼得很……”铁山说了一句。
“哦?那是几成来着?值多少银子?你可还记得?”学秦来了兴趣。
“两三成吧。子良不过是发发牢骚,含含糊糊的,他又不肯细说……怎么了?”
“怎么了?老焦,我来回答你,王家流水样的银子打哪儿进来……长生子良的大风堂,这两月每月拍卖都有五六千两进帐。纯利少说也有两三千两,一年就是三四万两,三年纯利十万两。按外头行情,三年对本利,大风堂最少值五万两。两三成股份,王三官相当于最少落进一万两!”
“啊!……”听得两人惊讶出了声,虽然一下子想不明白学秦是如何算出来的,最后的结论却是听得清楚。
“想不到他们两人如此之富……老焦,你的婚事不必再愁。二三百两银子,对长生子良来说,还不是九牛一毛?”
焦玉看了铁山一眼,心说,这人怎这么糊涂,都说了无功不受禄,人家有钱是人家的,却与我何干?
几人正说着话,却听锣响集合了。抬头一看,却是子良与长生到了。
“时辰已到,我们这就开始。大家也不用慌乱,只按平时练就的演练即可。今日为漱妹妹送亲,紧张是不必紧张,不过用心却需用心。小叔很看重大家的,大家卖力点呀……”
下面不耐的叹气声响成一片。
“注表哥,好了好了……让我们出发吧……”
红烛高烧。漱姑娘带着盖头坐在床边,一颗心跳得七上八上。
一阵衣裙悉嗦,漱姑娘一下子停了心跳。
“……小姐……”原来是小云。
漱姑娘掀起盖头:“什么事?”
“要不要吃点东西?自上午离家,小姐还没有吃过东西呢……前面喜宴,只怕不到半夜是不会散的……”
“不要,我不饿……”漱姑娘还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呢。
“哼,看把你喜的,连饿都不觉了!……那就喝点鸡汤吧。”小云撇了撇嘴不屑,舀起汤来。
漱姑娘看着她,忽然问道:“小云,今天你可见着表哥?他打扮得可精神么……”
“穿了那件劳什子的样子,你又不是没见过?还用问我?……倒是有件事要告诉小姐……今天早晨……趁着楼下无人,你表哥占我便宜……非要亲我……”
“噢,那你可曾让他亲你?”漱姑娘看了她一眼问道。
“我不让他亲他就不放我走……”
“那你还来告状作甚?我看,你心中本来就是欢喜得紧……以后,无论表哥说什么,你照做就是了,也不用再来告状……”
“小姐!……”小云叫了一声,看小姐根本不理她,只得翻了翻白眼,说了声“鸡汤放这儿了,喝不喝都由着你!”竟自出去了。
让小云这一搅,漱姑娘还真觉得饿了。当下吃了两块鸡,喝了几口鸡汤。等到擦了嘴要漱口,这才发现没有茶水。
“这死丫头,说了她两句,就故意让我出丑。表哥说得对,是该好好管教管教……”漱姑娘不免骂了一声,只得喝了些桌上的状元红,权当漱口。
漱姑娘放下盖头。不用再看了,趁着没人,她早已偷偷打量过房内了。四壁刷得雪白,上面倒贴着大大的红色“喜”字,另外还有其他吉祥喜庆的剪纸。有窗的一面,却是垂地两层帘幕,一层是薄薄粉色丝绢,一层是厚厚的暗红毛呢。地上铺的是厚厚的白色羊毛地毯,踩上去软软的真舒服。后面暗室中,让自己的嫁妆塞得满满的。大大小小不下十八个笼箱,其中有十床锦被,四季衣裳,自己的头面首饰,胭脂水粉,书籍古玩,还有……还有那些东西……却是母亲放入的。想到母亲一面翻开,一面含糊为自己讲解,漱姑娘只觉得脸上发烧,一颗心更跳得快快慢慢没个着落。
漱姑娘掩了一回脸,却摸着盖头。脸上的笑意在盖头下却再也难以忍住。想想真是羞人……原以为睡在一张床上就那个了……母亲追问时,我怎就答得那般爽快呢?没羞没臊的……还好是娘……成亲原来是这样的呀……所有的鞭炮都是为了我而爆响,所有的彩旗都是为了我而飞扬,所有的乐声都是为了我而沉醉,所有的笑脸都是为了我而绽放……离了爹娘,自己怎就没有一点悲伤?看姐姐们出嫁时,都哭得跟泪人似的,自己却是喜得迫不急待……脸皮好厚啊,又是撒娇,又是哭闹,自己实在算不得孝顺女儿……也不能怪自己,父亲的要求也太多了点,弄得最后这般匆忙……遗憾,有一点儿……不过也算不得什么……
表哥……现在他在干什么呢,喝酒么……今儿连面也没见着一个,只在轿中,偷偷望了望他的背影,远远地象是拿个根带毛毛的金杖,领着送亲的兄弟们舞得倒好看,一斩齐向左,一斩齐向右,忽儿前进忽儿转身的……表哥的心思,真是无人能及,竟引得路人挤得里三层外三层的……那些孩子更好笑,竟跟着表哥他们,一路学样……也不知吹的什么曲子,那些嗦呐笛子,竟然和着脚步……
终于有脚步传来,就在门外。门开了,又轻轻关了。衣裳悉嗦之声靠近——漱姑娘心跳骤然加快。
眼前一亮,盖头被掀掉了。漱姑娘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却只是低着头,双手绞着自己的裙带。
来人长长地出了口气,伸出手来,抚了抚漱姑娘滚烫的脸蛋,又勾起漱姑娘的下颏。
漱姑娘抬起脸来,眼中所见正是那割舍不下的微笑脸庞。漱姑娘呼吸都不正常了,只觉得透不过气来,语声紧张得颤抖:
“表哥……”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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