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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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回表妹之后,长生无奈只得回家。城南大街之上,人来人往。两旁的酒楼饭馆,灯火通明,人声喧哗,正是晚市热闹时分。
“去去去!离远点……晦气!……”两个伙计正撵着几个乞丐,见长生停步让在一旁,赶忙招呼,“客官,您里面请,咱松云楼,才新开张不久,纯正江南风味,却是本地独一份。凡是尝过的客官,有哪一个不说好的?怎么样,客官,要不要进来小酌一番?咱楼里还备有十八年的江南状元红,象客官这般的秀才相公,一看就知前程似锦,喝了之后,定然文思泉涌妙笔生花,一举高中状元及第……”
长生心情不好,本就不想就此回去,一听颇为意动。摸摸口袋,却是身无分文。上午回家洗澡,换了衣物,出门时却是忘了带钱。
“能赊帐么?”
小二顿时变了脸色:“客官,可真对不住您!小店本小利薄,进门吃饭,概不赊欠……您……您还是请上别家吧……”
长生咽了口唾沫,遗憾地离去。两个伙计在背后轻声嘀咕:“也不打听打听,是谁家的产业就想来吃白食……你说说,这人哪,还真不能貌相,衣裳倒穿得挺光鲜,做了个读书人的斯文样,不想却是个驴粪蛋,只外面光……”长生走得远了,也听不见了。
离开灯火通明的大街,拐入小巷,长生眼前顿时一黑。天上几颗孤星已经出来了,抖抖地闪着光,仿佛将落未落的泪滴。那饭店酒楼中卖唱女子的歌声,酒客的喧哗声,却仍然隐隐自背后传来。几家欢乐几家愁,长生直感到这个世界陌生得离奇。
借着星光,长生仿佛步入暗淡人生,耳边只有自己的脚步声,还有,就是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仿佛追着自己。小巷又黑又长,长得没完没了。长生压抑欲狂,大叫一声,跌跌撞撞地奔跑起来。才迈出步,脚上却跘着个软软的东西,差点跌倒。还未反应过来,已听得“喵呜”一声,长生几乎被唬得心脏骤停。
不过是只猫,不过是只猫,不过是只猫……长生着魔一般地重复着,不知是不是黑猫,也未看清,好象不是白猫,不会是个凶兆吧?长生不敢再想下去,一路狂奔回了家。
长生虽然抗拒,婚却不能不结。知县已判了案,再拖也拖不过多少日子。何大奶奶将长生喊来商量:“你那岳母来过了。”
“哦?”长生心想,她来得倒快。
“你岳母的意思是,我们定个日子……”
“那母亲怎么说……”
“我说,要与你商量一下……”
长生叹了口气:“什么日子,母亲定下就是了。孩儿没甚意见。”
“要是这样的话,我想,就下个月吧。”何大奶奶又解释道,“你岳母希望尽快……”
想来是怕夜长梦多,长生暗想。
“……按说也不用急,下聘不过四五个月。可是你也知道,严大夫说了,你父亲二次中风,病情实在让人心焦。我在想,是不是就借着你那亲事冲冲喜,说不定你爹还会有所好转……”
那日中午,长生让公人带走,消息传到家中,下人们顿时惶惶。午后,何老爷在院中晒太阳打磕睡,两个丫环婆子不免趁机低声议论此事。何老爷半睡半醒,却将话听进了耳去。何老爷立刻找夫人来问个明白。听了之后,如何不急。等到晚上长生没回来,听说被收了监,何老爷当场就不行了。等到请了严大夫来,说是又中风了。
这一次雪上加霜,过了两天何老爷醒转过来了,却嘴斜眼歪,任谁都看得出何老爷只怕是再不能恢复了。
“你既是要成亲,现在你那几间房,却是不够住,我想着,你那院子也该扩建一下,加几间房,不过个把月时间,若下月中旬成婚新媳妇正好住进新房……”
长生答应了,何大奶奶却还有话说:“三郎,你父亲这个样子,你看是不是该通知两位兄长……”
长生心中并不情愿,却也无法:“好吧,我这就写信,派人加急送去。”
长生的院中,便拉起了一道临时板壁。长生每天回家,都看得出花园中的变化,今天平了地,明天木头砖瓦运来了,后天柱子树起来了,在往后,粱椽架起来了,墙砌起来了,瓦片铺上了……不到一个月,五间白墙黑瓦新屋,立起在院中。

这些天白天的时候,长生都在大风堂中度过。先处理了几大管事——不过是让他们吐出了贪污款项,又扣了一个月工钱。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惩罚轻得很,板子举得高高,落下却是轻轻。长生的借口是,以前没有明文规定,不知者不罪。下面工人不服,长生将大家的工钱补足,又多发了一个月工钱,大风堂这才恢复了平静。其次,亡羊补牢。长生改组了大风堂,又与各位工匠以及学徒都签了买身契,规定在人死之前,如果要去别处打工,必须经得东家,也就是长生的同意。长生本来还担心大家不乐意,哪知众人踊跃得很。原来,这个时代手艺人希望的就是安稳,早过怕了打零工颠沛流离的生活,有了铁饭碗,心里倒是感激得很,做活也卖力了。这让长生直后悔,每人最少二十两的签约奖金却是白白浪费了。最后,长生将目光投向了恒昌顺。为来应对即将来临的竞争,大风堂需要大量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手,用来收购棉花羊毛,购买木材铁料石炭,替染坊揽活,销售毛呢棉布成衣等各式货物,以及以后的各类纺织机械。恒昌顺有经验丰富的管事和伙计,正是大风堂中急需的人才。父亲虽然让自己掌了总号,可底下人到底会有多少愿意跟着自己走呢?大哥二哥回来之后,又会不会让他们全拉了去呢?长生唯一能做的,就是提高待遇,争取多留下些人才。
这些日子里,天气大多晴好,东风日暖。长生却觉得天地间一片阴霾,做什么事情都打不起精神——直到端午那天。
自从退婚官司判定之后,长生去表妹家走得更勤了。王一鸣却说话了:“三郎,你都要成亲了,事情多多,三天两头来见漱儿,会不会有所不便?”
长生装糊涂:“多谢小舅,我一点都未觉不便。”
王一鸣叹了口气,挑明了话:“你未觉不便,我却深感不便。你们两个都大了,还象以前那样在一起厮混,却是容易惹人闲话。”
长生只得答应。阳奉阴违了两次,漱姑娘的绣楼有了陌生的婆子把门。长生这才死心。
早在四月底,何府所有的迎亲准备工作都已做完。新房布置好了,请柬已发出,酒水已备下,其他诸般迎客唱名司仪主婚伴娘喜婆俱已安排妥当,只等着十六日那天,一声喜竹爆响,便可吹吹打打上演这一出古往今来上演过无数次的百年好合人间喜剧。可随着吉期临近,长生心情却越来越差。
端午那天,一早太阳就早早地露了头。起初天气还不错,微风吹拂,毫无寒意。就是再谨慎的人,也在考虑要不要换上夏装。大风堂放了假,长生在家睡懒觉迟起,也没有兴致外出游玩。不料,何大奶奶却遣人送来吉服。
“少爷,你快来试试……”桔儿举着吉服喊道。
“试什么试?要试你试!”长生不耐地回道,“难得过节,在家休息一天,却又来烦我。”
“少爷,你这是干吗?这可是你的大喜呀!整天哭丧着个脸岂不折了福?都说新媳妇俊得象庙里的观音菩萨,人又聪慧,一双巧手,个个都说少有,任你什么样的衣服,只要她看上一眼,就能一丝不差地做了出来。少爷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能娶着这样俊俏能干的媳妇,可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呀!……还不过来试试?”
既然奶娘崔氏开了口,长生只得耐了性子,乖乖就范。
吃了午饭,天果然阴了下来。又过一阵,竟沥沥地下起雨来。此时就是再想外出,却也不能了。长生无聊,看了一会儿雨,还是上床与周公会面去。
连日心情不好,长生晚上睡眠不沉,今天有机会补觉,头一碰枕头,就迷糊过去了。正晕晕乎乎似睡非睡,耳边却听得有人再喊:“少爷,少爷……”
长生睁开了眼,半天才回过神:“你怎么来了?”
旺信却是神秘一笑,也不说话,只递过一张纸条。
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长生展开纸条。
长生顿时跳了起来:“在哪儿?”
“还能在哪儿?大风堂呗。”
“奶娘,快快,给我找把伞来……”长生胸中,一颗心仿佛狂欢节的鼓点,敲得激动而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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