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耀眼，照得街道一片金光。行人走过，蹋起团团尘土，倒象是腾云驾雾一般都成了仙人。
长生陪着表妹，才出了后巷上了大街，却见路人拥挤，不似旁日。
长生伸出手，却被甩开了。漱姑娘恨恨地看了长生一眼。长生毫不气馁，再三努力，终于牵上了手。
长生满怀沮丧，却更是歉疚。表妹从来都是依着自己，唯一一次求着自己，事关两人终身，自己却不曾办成。刚才表妹的哭闹，不能说没有道理，可长生也有自己的委屈。
长生才安慰了一句“都是我不好……”，表妹已然回过脸来，挂着泪水大声道：“当然是你不好……”说得一句，又趴在桌上痛哭起来，“……当然是你不好……和我要好却又定了亲，夸了口去退亲却又办不成事……”
小云狠狠地瞪了长生一眼，拿了条帕子，上前低声安慰漱姑娘。
“表妹，表妹，我可没有不上心……我们两人之事，我怎会呢？连我父亲都让我气倒了，只是小舅也太固执……”
漱姑娘抬起头来：“这么说倒还是我爹的不是？”
长生懊恼地说道：“我都说了，要送个年入百万两的大生意给你家，可小舅就是不肯答应……”
“是不是我爹就该让我做小？你倒一点错处没有？”漱姑娘一反平时温柔性情，“我的心思，你难道不知？这许多年，你都做了什么？……除了流连青楼，你还做了什么？提也未提！你倒让我爹怎么办？你脚踩两条船，久久下不了决心，现在倒来埋怨我爹的不是！”
“我哪有脚踩两条船啊？……”长生只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你没有？你没有？以前是牛家小姐，现在是你那媳妇……那我呢？我呢？唱得倒好听，我是你亲爱的好姑娘，月亮代表你的心……你光会欺负我！我反正是你的好姑娘，所以就该给你做小？”
“天地良心呀！我为了退亲，把父亲都气倒了，现在还卧在床上；为了让宋五婶退亲，我都出到万两银子了，奈何五婶就是不肯……”
“你现在倒愿出万金退婚了，却不肯费上百金前来求亲？”
“小姐，小姐，现在再埋怨表少爷却也无用，还是想想法子吧？”
“还……什么法子……呜……呜……我……还能怎么办……呜呜……”漱姑娘痛哭不已。
能有什么法子呢？
以后却该如何？当长生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却被表妹当头骂了回来。
表妹愣愣地望着窗外，倏地转过脸来，直视长生道：“你是男人，就没个主意？”
轻蔑地看了长生一眼，又望向窗外。半天，表妹说道，也未转过脸来：“表哥，我们走……”
“去哪儿？”长生吓了一大跳，“……难道……真的要私奔？”
“你想得倒美！”漱姑娘不由得苍白一笑，随即挑战似地望向长生：“你敢吗？……”
原来只是出来散心。
长生没话找话：“怎么会有许多人？……”
漱姑娘不说话。长生倒是记起今天是四月八日，只好自己接着回答：“原来是春赛庙会……
人流渐稠，漱姑娘叹了口气。
长生黯然：“表妹，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表哥，不说这些了。只要你记着我……倒是姑夫的身体要紧，要赶紧延医治疗……我也不该，表哥来回奔波了好几回，一定为难得紧……”
长生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握着表妹的手。
两人顺着人流走了一会，传入耳中的人声喧哗越来越响。漱姑娘却又开了口：“她……是怎样的女子……容貌可好？”
女人首要关心的却是容貌。长生微叹，迟疑着说道：“小家碧玉而已……容貌也还过得去，只是太过忸怩了些。”
“原来是个美人儿……”漱姑娘口带酸味，“她人还不错吧？”
“人倒也老实。只是太过老实了，她这个美人倒仿佛是木头做的。”
漱姑娘沉默了一会：“可惜表哥成亲，我却无法到场祝贺……”
“表妹成亲之日，我一定到场。不但到，我还要和几位表哥一起，为妹妹送亲……”
才说到这里，两人被侧街而来的人流一冲，长生手里便空了。长生大叫“表妹表妹”，耳中依稀听到“表哥表哥”的应答，却再也找不到表妹。长生心中大急，欲抬头细辩方位，却被人流裹挟而去。好半天，等到立定了脚跟，却发现已来到城隍庙前空地，前面已是一片辉煌灯光，却是那高高的戏台。
长生心中惶惶，来回奔走，喊着寻着，嗓子都哑了。好几回寻着相似的背影，惊喜上前，等转过身来却是陌生的女子。终于回到被冲散的街口附近，依稀听到了应声。长生循声挤了过去，在一家门檐下，见到了那个心爱的人影。
漱姑娘投入怀里。长生连连急问：“表妹表妹，你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崴了脚。表哥你也没事吧？”漱姑娘仰起脸来，微笑着。
长生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地了。长生将那柔软的身子紧紧搂在怀中，只觉得差点失去这人间最贵重的珍宝，口中只是低喊：“表妹表妹……”
漱姑娘连声应着。
两人正在缱绻，突然轰的一声传来，却是叫好之声。两人一呆，赶紧松开了，远处却又静了下来。略一顿，荡气回肠的秦腔乐音，远远地响了起来。
苍茫暮色中，长生细看表妹，头发也乱了，发上的银簪也不见了。远处，舞台上正宣泄着人间的生离死别，唱腔高亢激越热耳断肠。长生心中酸楚，伸出手去，理了理表妹鬓脚乱发。漱姑娘苍白的脸上飞起一抹羞色。
“表哥……”漱姑娘低声唤道，勉强笑了笑，“要好好待她，就象待我这般……”
长生喉头象有东西堵着似的：“表妹……”
“表哥……”
表妹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刹那，四目相对，长生只觉得千言万语，无从说起。长生尽力睁大眼睛，表妹的容颜却渐渐模糊了。恍忽中，长生只感到，有冰凉的手指抚上了自己的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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