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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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来了……”
“我看见了,呦,还是个小白脸,怪不得就是出万两银子,五婶也不肯退婚了……”
“是呀是呀,五婶那样的小户,不过仗着有一门好亲戚,这才攀上了高枝,得了这样的女婿,等闲怎肯放手……”
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其中好些还是五婶的街坊邻居。见了宋五婶打官司,嘴上说着前来助阵,其实不过是来瞧个热闹,增些饭后的谈资。县衙附近的闲人,一见有了热闹,自然如苍蝇闻着了腥,立时将个衙门口挤得个满满当当。
长生进了门,众人正伸长着脖子要看个究竟,却不料衙役来赶。
“都散了,今天不打官司,没什么可看的,散了,散了……”衙役大声地驱赶人群,长生却被收了监。
人群恋恋不舍,有人却叫了几声:“走喽走喽……明天再来欧……”
几个衙役摇着头。平头百姓往往不知,这种无足轻重的民事官司,县太爷却是在里面内堂审理的,挤在县衙门口根本瞧不出什么名堂。
长生近午时分,让两个公人勾兑了,却并未当场到堂。两个公人只说先要吃饭,子良尚贤几个只得找了处雅座,陪着两人吃喝。赵尚贤拿出一些碎银说:“给两位买杯酒喝。”
其中一位斜觑着眼看了看,不过一二两银子的样子,当即不悦回道:“相公将我二人当什么人了?”
岳进笑着回道:“不过是让两位买杯酒喝,还请对何三少爷照看一二,少待,我等另有重谢。”
长生明白了,这是嫌少,让众人又凑了些孝敬。公人们酒足饭饱,却又泡了茶闲坐。
长生有些意外。岳进解释道:“大人午后升堂,早去了也不过是白白等着。”没有去衙门白白坐等,却是银子的功劳。
长生也不敢回家去搅了家中的安宁,只得先将诸事安排妥了再说。
荡到申时将近,公人才领着长生回了县衙。
才跨进牢门,迎面扑来强烈的尿骚粪臭,长生呼吸一窒。尝试屏着气,忍着反胃。
背后却被牢子猛推了一把:“磨蹭什么?”
气再也屏不住了,温暖稠厚的恶臭扑鼻入喉,长生不得不改用嘴巴呼吸,却仍感到恶臭隐隐。长生只觉得自己仿佛是那身陷粪坑快要溺毙之人,为了苟延性命,不得不大口吞下阿堵物,而那阿堵物却无处不在无穷无尽。
长生被关在了起来,用衣袖掩了鼻,四下一看,暗淡光线下,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四五具破衣烂衫。却将地方占了,长生只得原地站着。
正彷徨无计,只听得有人在说:“错了错了,师爷吩咐了要好好照看……”
“我是准备对他好好照看……”
“是真的好好照看……”
“……原来是肥羊……”
“喂,新来的大少……跟我来……”牢子为长生换了一间牢房。这次离门口近了,单独一间。味道略轻,却多了一股霉味。
一会儿,尚贤来了。长生仿佛见了救命稻草,不禁喊道:“赵先生,快想想办法,将我弄出去……”
“不知是何路数,竟将少东收了监。”赵尚贤正在疑惑,这样的官司,若是不审,就只合在家取保候审,却是不该下监的。
“问过岳进了么?”长生忍着反胃说道。
“问过了,他也不知。”尚贤想了想,还是轻声说道,“我见着那个岳进与公人眉来眼去的,只怕不是什么好路数。”
长生倒是佩服尚贤的嗅觉,不过此时也顾不得臭味了,只管开口说话:“你与子良留心点,别让他搅得太深。此人我也吃不准。要不,这就先把个二十两银子谢了他,让他自去?”
“这恐怕不妥。少东还在这里,万一他使了坏……还是等少东出来,监生也下来之后,那时再做计较不迟。”
“也对。……赶紧花上百两银子,找机会打点县衙师爷……还有这些牢子……你来办,不要假手岳进。”
“一出手就百两,少东不怕将这些人的胃口勾得太大?”

长生想起中午情景,肥羊要有肥羊的觉悟:“还是不要节省吧……众人皆知我家富有,出手小了,惹些意气反而不美……快些想个办法弄我出去……”
三福早早地将晚饭送了进来,如此环境,长生嗅觉尚未失灵,怎吃得下去?长生白天担惊受怕一下午,心神疲惫,正失神胡思乱想,忽听得吱吱声乱响。长生毛骨耸然,四下看去,却见一团团黑影正在饭菜上奔忙。
长生定睛,一下子跳得半天高——“老鼠!”
天还未黑,这些大胆的鼠辈已被饭菜香味引了出来。
长生缩在远处。裹着三福带来的被子,再也不敢合眼,半梦半醒地坐着饿着,熬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三福送来了早饭,前脚刚走,长生就被带到堂上。
县太爷张元聘与长生识得一面,也算是照顾长生,并不正经过堂,就在日常办公的偏厅审理。宋五婶早被喊了来,两方也不用下跪,只坐了当面回话。
事情都已清楚,知县最后问道:“何长生,你只求退了宋家这门亲,愿出白银万两?”
长生头脑昏昏,半天才答道:“正是。学生与表妹青梅竹马,只盼着有情人终成眷属。”
“你倒不爱财,做官倒好……”知县看了他一眼,继续问道,“你欲退亲,令尊令堂是何意思?”
长生回答道:“父亲后来允了。”
“如此说来,原先并不赞同。”知县点头,“何长生,你既与表妹青梅竹马,可为何不早早遣人前去提亲,却等到父母为你另行下聘后又来退亲?”
长生答不上来。
“昨日衙役前去你家,令尊因病无法前来。令岳母却提道,令尊是因你退亲呕气,这才病倒的,可有此事?”
长生一听知县口称“令岳母”,就知道要糟,却想不到所问更是中了自己痛脚,只得避重就轻答道:“学生父亲后来却是应允了。”
知县叹了一声,转头问五婶:“宋李氏,如你所言,何长生一个轻薄纨绔,愿出白银万两也要退婚,而你竟还是要他做女婿?”
宋五婶尴尬回道:“只因为家有痴儿,实在是不得已……才见了两面,已割舍不得……饭也吃不落,夜里觉也不困……”
“喔,见过面的……”知县与师爷相互看了一眼,师爷又凑在知县耳边嘀咕了两句。
宋五婶这才反应过来,话说多了——老爷他们只怕是想岔了,当即羞红了脸:“并非如老爷所想……”
情事往往越描越黑,却是辩不得的。五婶的举动,在知县师爷看来,自是欲盖弥彰。
知县存了此念,还能如何?当即就判定下聘有效,三个月内赶紧完婚。
“至于你与表妹,你既拿得出万两银子,那三妻四妾也不算什么。”知县说道。
长生心里沮丧。眼见着师爷弄鬼——难道尚贤没有打点好?
等到赵尚贤赶来,却扑了个空,长生早放还了回家去。尚贤只怕消息不实,让人去请师爷出来。花了钱把银子,一会儿师爷出来了,也是一样说法。
“瞿某有负所托,老爷却判了个何少爷三个月内完婚。”师爷微带歉意说道。
尚贤得了确信,这才放了心。至于退亲官司,他本来就不以为然,只是不得不说一声:“这……学生却是难以回复少东了。”
“先生不必为难,何少爷责怪起来,可请他寻其岳母,一问便知。”
赵尚贤不得要领,这不是废话么?官司就是少东岳母挑起的,难道让少东找岳母吵架?只得道了声谢,正要离去,却又想起昨日疑惑,顺便请教:“学生一事不明。此番讼事,少东似无需下狱。昨日却是因何?”
师爷昨晚拿了他一百两银子,自然是知无不言:“这却是大人的好意。大人原本对何少爷很是欣赏,却认为他性子不够沉稳,处事略欠周到。让他在狱中过上一夜,意在引以为戒。”
也就是说,为了少东好,所以吓他一吓。尚贤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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