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讼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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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兄,今天怎会想到请客的?是不是又有麻烦事上了身,需来找我商量?”
“岳兄,这说的什么话?难道没有事情就不能请你吗?”康文长仿佛受了极大的侮辱,一脸不悦。
“哈哈……好好,既然没事,那么为何还不点些好菜来吃?我可是早就饿了。”
羊肉,肥鸡,肘子,外加一盘蔬菜,当即上了桌。
“啊,真不错呀。难得……难得……你康熬油请客,我今天定要吃个十分饱。”岳进喝了杯酒,也不客气,当即便动了筷子。
“岳兄,近来一向可好?”
“好呀,怎么不好?我才替何家少爷捐了个监生,落了些好处,这下可以舒舒服服地过上两年都不愁了……”岳眼说着大话,将康文长撩拨得两眼冒火,只作未看见,“何家你知道么?就是那布业大贾,家里有十数万贯家产,那商号叫什么来着,一时倒忘了……”
“恒昌顺……”康文长耐不住了,叫了出来。
“对的对的,恒昌顺。怎么,康兄也知道,那定是从那里弄了好处来了……”
“没有……谁象你,有这般好运,年前牵着一只肥羊张家少爷,今年又让你牵着个何家少爷,却是更大的一只肥羊……”
“哈哈,要不要哥哥提点提点你?……各人各有运气,运来了挡也挡不住,说不定哪天就轮到兄弟你了……”
“岳兄,你还别说,我手头还真有个发财的机会呢……”
“哈哈哈哈……才说没有麻烦事,看看,这不就来了……”
“真是个机会……”康文长脸红脖子粗急着辩道。
“得了吧!康兄,我还不知道你?若不麻烦,你还不早早地自己发了利市去,还能想着我?”
“麻烦倒真的不麻烦,只是这一回,还真离不了岳兄……却是因为岳兄人头熟……”
“既然如此,那康兄不妨先说说看。如果合适的话,就算我一份。”
岳进只是吃菜,并不插言,光听康文长讲述。直到康文长说完了,岳进仍然不发一言。偶尔求你一回,你倒拿起架子了。哼,我倒要看看,你能端多久?康文长想着,便耐了性子不去催他。
可直到桌面上的四个菜,都已吃得七零八落了,岳进还是面带微笑,光吃喝不说话。这下康文长耐不住了:“岳兄,你倒是说句话呀?”
岳进哈哈一笑:“康兄,你也真是好算计呀……”文长心说,再会算计也比不上你呀,“且让我先问一句,从宋家五婶那里,你讹了多少来,怕不下百两吧?”
“哪里有呀?我替她写份状纸,不过给了我五两银子作谢仪……”康文长当即叫屈。
“康兄这话,说出去会有谁信?替人打官司,只受五两银子?这可不象鼎鼎有名的‘康熬油’!”康文长替人打官司,对方自是生不如死,就是雇他的苦主,也是常常被揣掇得一告再告,最后甚至要倾家荡产方才够酬他。
康文长连声叫屈:“岳兄,你可真是冤枉我了。宋家五婶本是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不过是帮个忙而已。再说,宋五婶别看她是个妇道人家,却是个常在外行走的,做了个裁缝的营生,走东家窜西家,世面自是没少见,要想糊弄她可是容易……”
康文长这话半真半假,宋五婶见过世面是不错,可并没有打过官司,对这衙门里的道道如何会知晓?康文长是只拿到五两银子作为写状纸的谢仪,可是宋五婶经不起他的危言耸听,最后还是拿出了一百两银子,让他去上下打点疏通关节。象五婶这个案子,其实哪里需要这许多打点?这一百两银子自然是落入了康文长的腰包。
“我说呢,康熬油怎会念着邻里之情,原来是因着五婶难以糊弄……”
“岳兄说的什么话?我也是常人啊,有何奇怪?”
“你是常人?哈……”岳进并不相信,却又问道,“那么,五婶总该许了你吧,官司打赢之后,又当任何?”
“她说愿出纹银二十两以作酬劳。”
“二十两银子?”岳进瞪大了眼睛,“康兄不是在说笑吧?”
“岳兄,你还真别不信,她竟开得了口,还说什么,一来她没有什么钱,二来这个官司是稳赢的,不过挑挑我发财。如果我不帮她,她自可另寻他人帮忙。”
“哈哈,康熬油也有下不了口的时候!被你这一说,我倒真想见见这位宋五婶。”岳进笑道,话头一转,“我就说嘛,你怎会来找我的,原来是出了这档子麻烦事,怪不得——赢了官司,苦主却没有钱孝敬你;若输了官司,苦主倒是会有银子,可你没打赢官司无功却又捞不着好处。”

“岳兄说的什么话,哪次我还不是一有什么好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我是在想,你不是与那何家少爷挺熟的吗,若是你去帮忙,还有谁会比你更合适?”
“也不太熟,不过是因着捐纳,才见过两回。”
“何家少爷很有钱吧?我听宋五婶说,他愿意出万两银子作为补偿,只要五婶答应退婚。”
“会有这事?”岳进不信,“何三少精得很,怎会干出这般蠢事?”
“那也说不准,多少英雄豪杰因女人干下的蠢事还少么?是不是真的,我也只是听五婶所说。”
“姑且就算是真的吧……所以你就看上了何家,想要我去替何家出面打官司,然后你故意输给我,最后我们平分何家给的好处?”
“正是……我们两个联手,何家还能不赢?”
“康相公呀!你千算万算,却是个漏机关!”岳进叹道,这个讼棍心是够黑的,脑子却还不够好使,“你只想到我俩联手,可你想过没有,这官司正如宋家五婶所说,是稳赢不输的一个局!”
“怎会如此?……我也知道,若是别人打这官司,是没有什么赢面,可何家三少愿出白银万两,难道这还不足补偿女家的脸面?也就是宋家五婶,心高气傲,换了别家,早忙不迭地答应了!”
“五婶没有儿子?……果然如此!……我说呢!别家忙不迭答应,那是因着家里有儿子,拿了钱可以振兴家业。五婶只有这一个女儿,她却要这些银子何用?留给女儿?女儿嫁了过去,还不都是她的……我就猜呢……”
岳进卖弄聪明,康文长这才大悟:“原来五婶摸的是一副至尊宝牌,无论官司输赢,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五婶可真是好运气……怪不得说得有底气……我不答应她便要另找旁人……”
感叹了一番,康文长回过头来继续道:“对五婶来说,输赢是无关大局,可按着人情,何家用万两银子退婚,对女家也算仁至义尽了。如此官司,难道不该有个五成赢面?”
“在别处或许会如你所言,可在本地,我却敢说——赢面不到一成。”
“这却是为何?”康文长瞪着他问道。
“为何?你怎不想想,咱们的父母大人是怎样的一个为人?由他来断这官司,结果还能如你所愿?”
康文长一脸懵懂。岳进看着暗自摇头,这样的榆木脑袋竟也配做讼师?以后可得离他远些,省得日后为他所累。只得解说道:“有什么样的官,才会断什么样的案。这官司若按着国朝律法,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论起理来,宋五婶占着十分理,何家只占人情。父母张元聘张大人,为人方正年纪又轻,重理而弱于人情——难以动之以情,此官司败因一也;为政清廉,则关节难通——无法诱之以利,此败因二也;少年得志,自信气盛,初来乍到便毫不手软,砍了几个勾结县吏行奸的黠滑之徒,县中风纪为之一肃——如此有主见,则难以晓之以理欺之以方,此败因三也。法,理,情,关节,俱都无从下手,你说这官司还有多大赢面?”
“这么说来,我俩联手也无济于事?”
“那也不一定……若是能寻出宋家姑娘的什么错处……她……可有什么不伶俐的交往?”
“宋家姑娘平日大门都不出,只在家里帮五婶做活……门都不出,哪里去寻她的错处?”
“来往五婶家有些什么人?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难道就没有常登门的相好?”
“宋家五婶是个寡妇不错,可就是门前清,无是非。平日登门的只是些前来做衣的姑娘媳妇,姑嫂婆子,男人来了,只在门外招呼,却是谁也别想登门。”
听到这话,就是狡如岳进,一时也不免头疼了,抚着太阳**,心有不甘——连泼污水的机会也没有,这还真是第一次碰上。
“那咱们还做不做呢?”
“做,为何不做?反正也不落什么,权当是碰运气。”
这才有了岳进找上门来,毛遂自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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