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拍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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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雨今日一早起来,喝了盏参汤来到商号,忙到现在,总算将生意侍弄得停当,神困人乏,腹中也有些饥饿,看看午饭时间尚早,便想着到一街之遥城中最大的茶楼羽风楼喝壶茶,打探打探商情,顺便见见生意场上的熟人。在外一年半近两载,物是人非,也不知还有多少人是自己认识的,交际联络一番,才不会吃亏。也不带小厮,施施然向羽风楼走来。
还未近前,已见羽风楼门口,围了各色人等,三三两两,正议论纷纷。他也不在意,进得茶楼里面。不想今天城中最大茶楼,一反常态,还未到晌午,若大的底楼,已经早早地坐了九成满。举目望去,竟没有一个自己认识的面孔。遂拔脚欲上二楼雅座。却不料被楼梯口拉着的一条长绳给拦住了。定睛一看,边上还立了一个牌子,上书“二楼拍卖会,凭筹入场”。只得转回,寻了一个还有空位的座头,与两个衣着光鲜的书生拼了桌坐了。正等着所点的茶水点心上来的当口,却听得一阵喧哗,只见一红衣徐娘,由羽风楼孙掌柜引领着,身后跟了一个中年儒生一个美貌姑娘,向着中间一桌走去。一路不断有众人起身招呼,那妇人巧笑应答,很是自如。
宋时雨正不知那头面甚大的妇人是何来头,耳中只听得同桌的一个书生问道:“李表兄,哪妇人是谁,八面玲珑的?”
“有正难道不知,她就是宝月轩的鸨儿钱嬷嬷。”
那年轻一些的书生叹道:“怪不得如此作派。”
宋时雨忆起昨日听得的美妙歌曲,心想怪不得,再看时,那钱嬷嬷却在与邻桌一长大黑胖子相互揖礼。
“李表兄,哪却又是谁,能让钱嬷嬷这般恭敬?”
“那是城中三大院,胭脂坊,杏春楼,琴书寓的东家赵大官人。近几个月来,宝月轩仗着何三官的新曲,风头之劲,一时无两,也只有赵大还能让钱嬷嬷礼敬三分了。”
正说话间,却听得赵大宏亮的声音传来:“钱嬷嬷近来可是春风得意。有着何公子的五十首新曲打底气,又翻新了宝月轩,三原城是再没有谁能挡钱嬷嬷的风头了。今天,钱嬷嬷可要买某家一个薄面,让赵某多得几首新曲哦。”
茶楼中众人嗡嗡的说话声轻下去了,只听得钱嬷嬷回道:“看大官人说笑的。宝月轩再怎么折腾,大官人拔根毛也比老身的腰还要粗。谁人不知,何公子声名大振前,新曲上市第一家找上的就是赵大官人。大官人财雄势厚,更有三成新曲在握,倒是老身要请大官人赏口
饭吃哩。”
“好说好说。”赵大心中懊恼,面子上却还得过得去。众人见双方揖让着坐下了,茶馆中的嗡嗡声就又大了起来。
赵大喝了口茶。想当初,何家三郎找上门来要售卖新曲,师爷管家都说他是有名的富家顽劣黄口小儿,自己就见也未见,命人回绝了他。那曾想那何家小儿的新曲,只只美妙无比,宝月轩借此后来居上,近日俨然成了三原青楼第一家。自己派人到处钻营,威逼利诱,先后从各处偷得七八只,加上几次拍卖得到的十多只,除了宝月轩,大概无人比自己握有更多新曲了,不过最多也只占了所有何氏新曲的两成。这钱鸨儿说自己有三成何氏新曲,自己又怎能自打耳光,承认只有两成呢?总算生意大有起色。只是想到拍卖所费的八百两银子,不免感到肉疼。
这时,宋时雨的茶点早已送到。只是宋时雨心中好奇,正向小二请教茶馆今日为何午时尚未过已如此热闹。
“这位官人定是久未来羽风楼了吧。近几月来,每逢初五,何三公子都要在本店开拍卖会拍卖他新创的歌子。这拍卖会可是个新奇事物,现下竟成了咱三原城中有名的一景,称作‘羽风棰声’,连带小的所在的羽风楼也大大的有名了。也不知那天人一般的何三公子是如何想出这个妙法子来的,将那班原本争吵不休欲买歌子的商家,个个安排得妥妥贴贴,心服口服。如今的老少爷们,公子官人,但凡新到三原城的,或在外经营有些日子重回三原的,无不在每月初五午间时分,赶到本茶楼来,见识一番何为拍卖会,领略一下何为一棰定音。小的所在的这羽风茶楼在每月初五这天也就因此格外的人多热闹了,上午时分,竟比平日里午后更要兴旺上几分。大官人今儿既然得闲,何不再化上几十个小钱,不过再等个一时半刻,上得楼去看看那有名的‘羽风棰声’究竟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岂不美哉?”
宋时雨想不到这小二竟是如此罗嗦,同桌的两位书生早已忍俊不禁。耐着性子听得他得意洋洋地吹嘘完,问道:“那么请问那拍卖会又有何讲究?如何才能参与呢?”
“那拍卖会可是大有一番讲究的。客官问小的,算是问对人了。问别人还未必清楚。何三公子在本店开的首次拍卖会,还叫上小的帮忙来着,所以再没有比小的更清楚的了——”

宋时雨正头疼这小二的罗嗦,不想别桌招呼小二。见小二面露难色,只得挥挥手让他离去。
“客官请慢用,小的去去就来。”
这时,边上那位约莫年长一些的书生对着宋时雨一拱手,道:“这位大官人可是特意来见识这拍卖会的?”
宋时雨识得是那李姓的书生,心想也并非特意来的只是碰巧,拱拱手,口中却答到:“正是。两位公子莫非也是为此而来?”
当下三人见礼通了姓名。两书生是亲戚,年长的原来叫韩理,并非姓李,年轻的是梁木梁有正。那梁有正就住在出城西北七八里的线马堡,进城采办货物,有空便由表兄领着来看个新鲜。
“说起这拍卖会,不过是‘凭筹入场,押金换牌,举牌竞价,出价最高者得买’。”宋时雨心说这书生说话倒简洁。韩理又解说了一番。
宋时雨点头,心想那何家三郎也有些头脑。就叫过小二买个筹。随意和两人喝茶谈说着,静等拍卖会开场。
午时将近,宋时雨随李梁两人上得楼来,一眼望去,只见二楼原有的八仙桌都已撤了,前面有十来个小茶几,每几围坐了三,四人,赵大,钱嬷嬷各带人占了一几。一道绳子将前
后分成两部,后面一条条长凳上,人已坐得近满了。最前面,却是一张半胸高的小台几,
台几后离远些还有几把空椅子。
宋时雨他们赶紧寻了空凳坐下了。一会儿,只听得人群低传“来了来了”,孙掌柜引着几人,往最前面的空椅上坐下。
宋时雨只听那韩理在对梁木说:“身穿白衫手拿折扇的那位就是何三官。”
“也无甚出奇嘛。”却是那梁木品评道。
宋时雨定睛看去,只见最前面面对观众的几把椅子上已坐定了四人,孙掌柜正弯腰向其中一位白衫公子说着什么。何家三郎长这么大了,相貌也平平而已,旁边那位公子倒有几分人才,宋时雨暗道。他却不知面目英俊的那位正是那张子良。
这时,那孙掌柜走到小几前,拿起一把小木棰,啪的敲了一声,等大家都静了,开口说到:“何氏新曲拍卖会现在开始。”下面也不知是谁带头鼓掌,大家也都跟着拍手。接着,孙掌柜又一项项提点拍卖注意事项。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别人不注意,宋时雨可是行家,一项项听来,只觉得安排得细致周密,不禁暗自点头。
“——今日拍卖会,共得何三公子的十二只新曲。此次拍卖还是由张家七小姐主拍。”说着,孙掌柜将一个十一二岁的肤色微黑的俏丽女孩让到台几前。
宋时雨心想这可新鲜,倒要好好看看这小小女娃是如何主持这般的大场面。此时,早有伙计挑起一个条幅,上写什么“蓝色的多瑙河”。
那女孩子来到齐胸高的台几前,沉稳地冲边上点点头。只听得“咣”一声锣响,然后女孩开口道:“第一支乐曲,蓝色的多瑙河,起拍底价白银三十两,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五两。”
稍停,“五号。”却见那钱嬷嬷的师爷手举五号牌子答道:“五十两。”
“五十两第一遍。有没有更高的,一号。”
“五十五两。”这却是赵大的手下。
“五十五两一遍。有没有更高的——三号。”
“六十两。”价格就此一路叫上去,一直叫到九十两。
“有没有更高的?九十两一遍——九十两两遍——还有没有更高的?再无人应拍,这头一支发财的曲子可就有主了。还有没有更高的?九十两三遍。”
“啪”,一声棰响,“九十两,售与五号买家。”拍得的商家正是那宝月轩。
赵大恨恨地看了对面的钱嬷嬷一眼,却见钱鸨儿一脸平静,也不知是喜是悲。倒是那举牌应价竞拍的管事,脸露喜色。孙掌柜在第一支条幅“蓝色的多瑙河”下面,用朱笔写下玖拾和零伍两个大写数字,将此条幅移到一边。伙计重新又挑起一个条幅,上写“拨弦波尔卡”。
“蓝色的多瑙河”,“拨弦波尔卡”,“摇篮曲”,“在那遥远的地方”,拍卖会就这样依次进行着。
宋时雨看得佩服:欲竞价者无需出声,只需举起号牌示意。待所持号牌被喊时,报出所竞价格。一旦价格被喊三遍无其他人加价,就以该价格售予最后的出价者。虽有多家参与竞买,整个过程却静悄悄的,秩序井然,根本不会如街市上吵闹得喊破嗓子。只是那波尔卡又是什么东西?这摇篮曲,不是哄孩子入睡的玩意么,难道也上得台面能拿到宾客宴会上一飨听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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