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纨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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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何家大院的内宅主院,堂上一反常态,灯火通明。大名鼎鼎的何家三少正直挺挺的跪在堂上,而何家大老爷正大发脾气呢。
“好你个小畜生,你现在名声可大的海去了,才几岁啊,人送外号青楼小宗师,老何家这脸都让你丢尽了——”
“老爷,有话好好说,孩子还小,看把孩子吓的。”何大奶奶是何老爷三十多年的结发夫妻,才不怕何老爷的雷霆之怒。
“还小?都快十七了,还小?温家三秀这岁数早已经考取功名进了学——”
何大奶奶不乐意了打断道:“温家三秀是神童,怎么能比?除了温家,你倒说说,周围还有谁家的孩子十六岁进学的?”何大奶奶对这个二娘生的小儿子可是宠爱得很,好以整暇地问道。
何大老爷被噎得直翻白眼。
“说不出了吧?别说十六岁进学,就是六十岁进学的,我看你也举不出。咱们周围,就没有什么读书种子。既然从商就老老实实的赚钱,别痴心妄想什么功名,光宗耀祖,封妻荫子——”
“都是你宠着他,才惯得这不成器的东西——”
“我惯的?我惯的?都说‘养不教,父之过’。你常年在外不着家,如今倒好,将所有的错处都推到我一个妇道人家身上——”
本来,何大老爷结缡三十多年,早认清了一条:凡事不可与夫人理论。因为旦凡理论起来,无论对错,到最后总还是夫人有理。但是今天,他在人前被小儿子丢尽了颜面,实在是气糊涂了,结果他忘了历来遵守的这一金科玉律,继续和太座大人理论:“都是你,每回我要管教这小畜生,你都出来护着他,真是慈母多败儿——”
何老爷说得起劲,浑然不觉何大奶奶的脸色都变了:“三郎怎么是败儿了,我看比你年轻的时候,可伶俐得多了——”
“怎么不是败儿?俗话说‘三岁看七岁,七岁定终身’,小畜生从小就是个祸害。三岁识字,五岁作诗,我还以为老何家祖坟冒烟了。哪想他七岁发蒙,一年内换了十个先生。九岁时随你去静修庵进香,玩火差点焚了庵堂,害得我从外地赶回来,不但给静如师太又是做揖赔礼,又是赔银子重塑金身——”
“不就是二百两银子吗,小气——”
“还不是你惯的,闯了这么大的祸,小畜生连根毫毛都没少——”
“得了,都哪年的老黄历了,还好意思翻出来——”
“说我翻老黄历,好,好,我不翻老黄历,我不翻。就说最近这两年,小畜生闯了多少祸?过去我三年倒有两年在外奔波,夫人你包庇他,还真有许多事我不清楚的。这两年,老大老二各自能独挡一面了,我在家日多,看得还少吗?前年端午作客你娘家,不知怎的老三家的千金因他掉入莲池,还说是你家那姑娘要扮美人鱼;五月底牛家八郎娶妻,带他去喝喜酒,结果将牛家十小姐心爱的白鹦哥放飞了;七月七乞巧,女孩子过节日,有他什么事,竟将温家五郎的头打破;去年八月,温自古四十五大寿,我想将那块珍藏多年的端砚作寿礼,读书人家就好这个,找来找去却找不到,原来,小畜生两年前就已经当掉了,值二百两的东西,竟只当了二十两——”
何家老爷这一口气数落下来,竟不打个愣,边上的丫环婆子尽葫芦着嘴偷笑。
“好了,好了,都是过去的事了,竟记得这般清楚”何大奶奶也不禁莞尔,一边把跪着的三郎拉起来,一边笑骂道,“阿寿你也真够顽皮的。”
“夫人,你这是责他呢还是赞他?”何老爷嘴里埋怨着夫人,看见儿子起身了,不由得怒火中烧,喝道,“小畜生,还不给我跪下!”
三少乖巧地又跪下了。
何大奶奶横了老爷一眼,偏是伸手将三少拉起,一边说道:“那些都是以前的事,阿寿现在大了,长进了,今年不是乖乖的吗?”
何老爷看着太座大人公然与自己作对,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息道:“真是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啊。”顿了一下之后,何老爷心有不甘地再次努力:“夫人,你这样宠他,三郎迟早要断送在你的手里了。”
“都已经说了,阿寿今年乖乖的,干吗还要罚他跪地?”
“夫人,你我都上他的当了。要不是今天大宝硬拉我去给宋时雨接风洗尘,我也以为,咱家寿儿大了,转性子了。前些日子我还庆幸呢,快一年了,三郎未曾有什么事——”
何大奶奶不耐烦了:“到底怎么回事,拣要紧的说。”
“夫人,你可知道,你的宝贝寿儿现在本事有多大么?你可知道,如今三原城中谁是天字第一号的风流人物?”
何大奶奶狐疑地看看老的,又看看小的。
老爷看到自己的话吸引了太座的注意,进一步钓起太座的胃口:“你可知道城中风流数第一,哪个不知,谁人不晓,鼎鼎大名的再世柳三变,青楼小宗师是谁吗?”
“是谁?”太座不由自主地上了钩,问道。
何老爷很满意太座的反应:“想来你也猜不到,就是咱们恒昌顺老何家的何三秀何三少爷。”
“‘风流数第一,青楼小宗师’?就咱们家乳臭未干的三郎?名满三原城?”出乎何老爷的意料,何大奶奶哈哈大笑。
何老爷要多泄气有多泄气。“夫人——”
“我说吗,咱们家阿寿怎会比温自古家那书蠹虫差,”何大奶奶不理正吹胡子瞪眼的何老爷,只管将站在身边的三郎从头到脚从脚到头地打量,心里是越看越欢喜,“我们家也有个天才小神童啊。”
“夫人,等你见识过这小畜生写的那些个淫词艳曲后,我看你还笑得出来。”
“哦,且让老太婆也来见识见识,到底是什么样的淫词艳曲,能让老爷这般暴跳如雷?”
何大奶奶听到“淫词艳曲”四字,也无法不正经起来。
于是,何老爷少不得将从酒席上听来还记得的部分歌子为太座大人学上一学。太座还未发话,两旁的丫环婆子,看着这白发圆脸老儿掐细了嗓子卖弄“唉哎唉儿呀,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儿心”之类,都不免低下头,拚命要忍住,而肩膀的抖动却泄露了她们的秘密。
何大奶奶绷着脸瞥了老爷一眼,说道:“我看,‘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这话也没说错什么。”这一来,两旁的丫环婆子,连带大堂门口的小厮,何大奶奶自己,都再也绷不住了,一起轰笑起来。
何大老爷气鼓鼓地等大家好不容易笑停了,责备夫人道:“我们老何家这脸都让他丢尽了,夫人,你还笑!你还笑!”又引来了大家的一阵笑。

等大家再次平静下来后,何大奶奶向老爷福了一福,正色道:“只是请问老爷,这些个淫词艳曲,老爷又是从哪里听得来的呢?”
这一下子,轮到何家大老爷结结巴巴了。
一场暴风骤雨,就此云开雾散。在何大奶奶的掩护下,何家三郎又一次毫发无损,全身而退。
何老爷看着小儿子走出去,摇了摇头,对夫人说道:“就在今日酒席上,众人谈起宋家老二的小千金,说是聪明伶俐,十三岁了,尚未定人家。可三郎不争气呀……”
何大奶奶点着头:“是该替三郎寻一门亲了。”
“这样子下去怎么成呢?野马似的,也没个据束。‘青楼小宗师’?小小年纪,万一弄出什么丑事,我这脸往那儿搁?”何老爷忧心重重,“夫人你且去寻起来,若有合适的,咱们趁早替他办了。”
此事余波荡漾,对于惹祸精三郎,何家二老两口拿定了主意,尽快为他寻一门合适的亲事,让野马早日栓上笼头,省得在外沾花惹草,学些个偷香窃玉行径,若是惹出些出怪露丑的事情,那丢人可就丢大了。在何家老两口看来,所谓的“合适”的亲事,无非就是找个门当户对且管得住三郎的媳妇。
与此同时,在城北的一座大宅中,大堂上却灯火暗淡,死气沉沉。堂上坐着的几人都不说话。
终于,右边上首的一人开口道:“少东家,商场如战场,胜败兵家常事。为今之计,还需先考虑个对策,应付过去眼前的事再说。”
其余几人都说正当如此。“马师爷,我的心乱得很,你说该当如何呢?”中座的公子惶惶地问道。
“少东家,第一,稳住来往商家,封锁商队遭劫的消息;第二,筹集资金准备来年东山再起;第三,暗中派人寻访,商队遭劫是何人所为,以后再做计较。”
少东家转脸看看其他的人,问道:“老管家,粱掌柜,来掌柜,你们说呢?”
老管家先开口:“少爷,商队伤亡人员要做抚恤补偿。都到年底了,大家等钱过年呢。”
“老管家说的是,底下的伙计们都等钱过年。”粱掌柜说道。
“只是封锁消息恐怕不易,这次死了这许多人。也不知是谁,在暗地里要咱们的命。”说着话的却是来掌柜。
少东家看看马先生,马先生道:“年关将近,府内也拿不出多少银子了,可先把城外的宅子当了吧。如果不够,再压几十亩水田,先凑个数让大家过年。”
“城外宅子虽说造的时候化了近五千两银子,建了也不到八年,但位置稍远,当的话最多也就三千多两。”老管家接着说道,“少爷何不去向您那位远房堂伯告个借贷?度过眼前的难关再说。”
“正是。少爷的堂叔在三原城也是数得上的大商户。”
少爷沉吟着:“我家与三叔来往也不多,如今上门借钱,只怕他未必肯。”
“他总是你家的长辈,不见得见死不救。”老管家打气道,“何况,少爷去跑一趟,总好过进当铺。”
见少东家仍然面有难色,老管家为难地望向其他几人。粱掌柜微一沉吟,开口劝道:“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去当铺。知道的自然没什么,不知道还以为咱们遭了什么大祸了,没来得让生意上的商家着慌。”
少爷迟疑了半天,终于勉强点了点头。
天可真是黑得很。长生正在拼命地挖、挖、挖。终于挖出来了,好大好重的一个箱子。回首四顾,好象没有其他人在**吧。颤抖着手落了锁,掀起箱盖。长生心中早有预感,只是想不到有这么多这么多的……钱。元宝,洋钱,银子还有金子,闪闪发光,亮得直晃人的眼。有这么多钱,我要……我要……
“少爷,少爷……”耳边有人在叫,身不由己地在动。长生的美梦被人无情地打破了。这几日,长生正为钱在发愁呢。钱!钱!钱!究竟从哪里可以弄到更多的钱呢?长生莫明其妙来到晚明,降生在富商之家,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腐朽生活,照理是不该有什么烦恼了。只是有一样,吃喝玩乐需要银子,何老爷定下的每月二十两的月例钱看似不少,可这些年来,随着自己岁数的增长怎就觉得越来越不经花了。难道十六世纪就有通货膨胀?
无论是何时代,男人缺钱十有**是因为女人。且不说陪美女上街、喝茶、吃饭、送礼要化钱,就是把自己打扮得光鲜齐整些也是需要钱的。长生日有所思,夜里才会有所梦。如果金子银子来得真的象做梦一样容易——这不是做梦吗?!
长生恼怒着努力睁开朦胧的眼,好半天才眯缝起眼。阳光已经透过窗纸,映得满屋亮堂。调准了焦距一看,叫醒自己的是奶妈崔氏,长生也发不出火来。
崔氏说三福前来回话。
“什么事情?”三少看着自己的小厮三福进来,不由得头大。三福比三少大一岁却矮半头。常人总以为小厮一定机灵,哪会想到三福是又楞又懒又谗。只是自己现在手头无人,这唯一的班底,也就只能将就了。
三福报告说,张家二爷来请,说让少爷尽快去一趟。
“哪个张二爷?”长生摸不着头脑。
“就是经常和少爷一起唱曲的那个。”
“好你个笨蛋呐。”长生叹了口气,耐心解释道,“子良才多大,最多也就能称个二少。子良的小厮自称张二爷家的,可他们家老太爷仍然掌着家里的大权,咱们提起张二爷指的是子良的二叔,远在扬州贩盐的那位。”
“我哪会知道这些?他家小厮说是张二爷,那我照了回有什么错?”三福是心不服口也不服。
“你还有理了,还回嘴。”长生碰上这二楞子不免有想要扔东西的冲动。
“少爷,你消消气,”奶妈崔氏劝道,“三福,少爷教你,你好生听着记着就是,哪能这样回嘴?”
“来家里都快十年了,怎么还是这样白痴?”长生不由得摇头苦笑。
“好了好了。我是白痴,您是白痴的少爷。”奶娘搬出主仆大义相责,三福只得软化。
崔氏不满:“白痴的少爷?到底是你白痴,还是少爷白痴?”
“是我白痴,是我白痴,行了吗?”三福转向长生,“少爷,那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究竟是何事情,要我过去一次?”
“说是要商谈月初拍卖新曲之事。”
“告诉他家小厮,说我一会儿准到。”长生想,不说倒还忘了。还好自己想出了这拍卖歌曲捞钱的办法,否则在金钱上更加要困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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