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老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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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长生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梳洗穿戴起来,心痛倒似淡了些,隐隐而已,唯觉精神倦怠浑身无力。午饭后也不想再动,可闲下来又不由自主地会想起阿蓉。结果还是拖着沉重的双腿无精打采地去布庄上班。
何老爷看到长生倒有些意外,没有说什么,只是让他跟随伙计送货,完事后早点回去。
都说工作是最好的疗伤药,这样过了两三日,长生竟似恢复如初了,看不出与从前有何不同,只是略显沉静了一两分。可长生却知道,自己再也不是原来的那一个了。
门口的小厮说道:“何三少爷来了,请往金桂院中去,我家二公子正等着您呢。”
“其他各位到了么?”长生随口问了声。
“还差董大少,就都到齐了。”
长生点了点头,跟着进了门,说道:“我自寻了去,不用相烦小哥。”
“何三少说的哪里话来。”小厮还是走在前面领路。
才走进院子,还未到飘香阁,已听闻丝竹之声。长生细辩,竟是自己所传授的新民乐喜洋洋(注1),心中不免也有些意动,这几个也算是意气相投的知音之交了。等进了门,在座几位只用目光示意,也未停手停口。长生点点头,环顾室内,找了个座先坐了,又让跟班的三福拿出自己的长颈阮琴。
才几日未来,长生竟有了陌生之感。看见这些熟悉的狐朋狗友,长生想道,变的恐怕是自己的心境吧。
正胡思乱想着,乐声却渐次地停了。
子良放下胡琴,一开口便埋怨道:“三郎也不等我们演完,半中间的进门,让人心都散了。”
“是呀,是呀,我一见三郎,就泄了一口气……”那个吹笛的焦玉也放下手中竹笛说道。
“自己学艺不精,还好意思说,难道让我家少爷站在门外受冻?”三福却不买面子,毫不留情地反驳。
“三福你这狗才,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长生微笑着说了一句,只有在感情遭到挫折之后,才会感到友情的可贵。
“得,反正一贯正确的总是少爷,我反正是里外不是人。”
“老焦,你瞧瞧,奴大似爷,就是我也管不住这货。”
那被称做老焦的焦大少哈哈一笑:“不妨事。三福哥儿是直肠子,又是忠心,我倒有些喜欢看他让你吃鳖。”
“老焦就是这种被骂了才服人的贱骨头。三福哥儿,就该多多敲打他。”另一人苏学秦也笑着插话。
说笑了一回,子良让三福去隔壁吃茶等着不提。
“三郎,你可知道,今日大家聚会所为何事?”
长生心里一跳,难道自己失恋大家要来安慰么?口中却下意识地问道:“所为何事?”
一人抢着说:“三郎,你可知道,太阳打西边出了,老焦看上了一个姑娘。”却是那苏学秦。
长生心中一松,又有些失落。眼睛看向那老焦,却见他黝黑的面皮上现出忸怩之色,倒让人感到好笑。
“是哪个姑娘入了老焦的法眼?”长生问道。
“嘿嘿,老焦开窍了,看上了那福寿香烛铺的独生闺女。”铁山抢着说道,“三郎,你是不知,我见过一眼,那女娃儿可是俊得很呢。所以……”
“所以,老焦来向咱们要主意了。”却是子良笑道。
“那姑娘对老焦又是如何呢?”长生转脸问老焦道,“可曾与那女孩儿家略通款曲?”
“倒是与对方来往多少次了,话也说了不少……”老焦嗫嚅着还未开口,铁山抢着先说道。
“那不是很好么?”长生不解道。
众人哈哈大笑。
“你道他是如何与对方交往?不过是一次次地前去买香烛……”苏学秦漏了底。
“那闺女一定在奇怪了,怎的老焦家有这许多死人,天天来买……”
几个人抢着说话,把那红着脸皮的老焦倒晾在一边了。
长生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那老焦的列祖列宗,这段日子在天上定是过得极滋润……”
“那是当然,说不定还在夸老焦,好一个孝子贤孙。”
几个又笑。
“现在,老焦家里香烛都堆得满了,倒好与那闺女家有的一比,也快做一个香烛铺了。”

“连他老娘都在埋汰,说爹娘都还没死呢,怎的已准备起来了……”
“法子虽笨了些,还是见效了嘛。不管怎么说,毕竟老焦与对方搭上了话……”长生不忍老焦难堪,说了句安慰话。
众人忍俊不禁。
“你道他如何搭的话?……”
“人家姑娘不过当他客人,问声‘客官要些什么’……”
“他的回话也不过是红烛白烛,线香纸钱等等……”
“啊?”长生心中惊讶,暗自摇头,这老焦也太无可救药了,“老焦,你也太老实了……”
“所以说呢,老焦找咱们要主意来了。”子良总结道。
“老焦,那你是怎么想的呢?”长生问道。
老焦憋了半天,说道:“我想,我想,问她一句话,可愿嫁我?”
“那就去问好了,又有什么难的?”长生不解。
“每次去店铺,总找不到机会,她娘亲总在边上……”
长生心说,怎会一次机会都没有,想来是你担心遭拒,不敢开口。暗叹一口气,想不到自己才失恋,却要替人牵线搭桥。
“那么,写个条儿,约她出来不就成了?”
“三郎,你可能确定那女娃识字,若她去请人读出来,老焦岂不是落了手脚,勾引良家女子的罪名,想赖也赖不掉?”
长生一拍脑袋,这可不是人人都识字的年代,真要照自己的话做了,只怕老焦这老实人未偷到腥却先要惹上一身骚。当下抱歉:“看我出的馊主意……要不等腊八庙会找个机会见见?”
“三郎,你是怎么了,尽出些无用的主意?腊八庙会人山人海之中,却叫老焦如何找得到人家姑娘说话?”子良说道。
“而且也喧闹嘈杂,两人也不便说话呀。”铁山也附合道。
长生也有些沮丧,自己发挥不好,难道是因为心情不好?“那你们说说,却要如何呢?”
“学秦出了个主意,我看倒可行。”子良解说道,“你不是说起过,在泰西之地,吉士求淑女,常于晚饭之后,夜半之前,去人窗台下弹琴吟唱一番么?”
“是呀,不是还有个名儿叫小夜曲的?”铁山也说。
长生听了直晕:“泰西之地,风俗不同。在咱们这块儿,真的晚上去别人窗台下唱什么小夜曲,轻则被人浇盆冷水,重则甚至会让人拿了去送官……”
“谁说晚上去?咱们就不能白天去?”苏学秦辩解道。
长生听了心里一跳,这算什么逻辑?再回头想想,也对,夜里乌七麻黑的弹琴唱曲是勾人犯罪,光天化日之下那便是风流,别人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却又问道:“老焦面皮太薄,让他去人家门口弹琴,众目睽睽之下,你可敢去?”这最后一句却是向老焦说的。
老焦还未说话,学秦先开了口:“老焦姑姑家就在那香烛铺斜对门。咱也不用去人家门口,就在自家门口吹拉弹唱一番,那姑娘不也一样听得见?”
“这主意倒不错。”长生点头,“想来香烛铺听得多是哀乐,咱就来点喜气的。”
众人不禁失笑。
“那要我做些什么呢?”长生又问道。
“老焦却是想学你那何氏阮。”
长生这才明白。这长颈阮琴,是长生增加了音阶拓宽了音域,再根据前世西洋吉他定弦而成的,音色柔美,更洗去了琵琶的金石霹雳之气,表现能力非本土乐器能比,最适合说爱传情了,洋人骑士上战场耍长矛,上情场却要耍这个武器。
“老焦眼光不错。那就传你泰西南方小夜曲一首,桑塔露其亚如何?”
老焦喜不自胜,仿佛佳人芳心已经在手。众人也都兴致勃勃。岂止女人有作媒的瘾,男人也有拉皮条的罪恶冲动。
“此次为老焦帮忙,大家应尽量对外保密,以期能够出人意料,最终让老焦擒获芳心。”苏学秦说道。
“不错。我们何不为之起了个风雅的代号,就叫做‘琴挑行动’,大家以为如何?”长生问道。
看着众人欢呼喧闹,长生心里也仿佛照进一缕阳光。
注1:民乐合奏《喜洋洋》是已故民乐大师刘明源先生于1958年创作。取材于山西民歌《卖膏药》和《碾糕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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