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宝月轩后院的一座小楼中，悠扬的乐声歌声不时地传出。
长生从布庄上请了假出来，何子良来传授歌艺。一边观看众人的排练，一边暗自在摇头。宝月轩莺字歌班的掌乐黄先生，看看长生，又看看子良，开口问道：“可要停下？”长生点了点头。
“为何停了？”子良不解地问道。
长生看了他一眼，却开口道：“众位姑娘，我且问大家一个问题，平日里，当你们见到相好的客人是怎样说话的？”
下面众姑娘只管葫芦着嘴笑，却没有人答话。等了一会，莺字歌班的管事白婆婆不耐烦了：“何三公子问你们话，倒是开口呀，装什么黄花闺女？小玉，你来说，如果你那唐老爷来了，你是怎生招呼的？”
底下的姑娘只管嘻嘻地低笑，小玉扭捏支吾着。倒是另有个姑娘说道：“那定是早早地奔了出去，”那姑娘接着娇声媚气地学道，“唐老爷，你可好久没来了，不是把奴家给忘了吧？”
惟妙惟肖的模仿，引得底下的姑娘们都咯咯咯笑得花枝乱颤。“那你呢，贾公子来的时候，还不是骚得象叫春的猫儿？”小玉反唇相讥道。
“啪啪啪，”却是子良在拍手叫好，“好，学得好，学得妙。”
长生听着那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热情招呼，也忍俊不禁，说道：“好了好了。大家可曾发现，这一句招呼声可有什么特点？”
底下的众姑娘嘻笑着，有的回道：“有什么特点呀，不过是娇声媚气，卖弄风骚罢了。”
“如果小玉这样招呼她那唐老爷，大家看看是不是可行？”长生将那一句用平铺直叙的语调一字一顿地学了一遍。下面的姑娘早咯咯咯地笑作一团。
等众人稍停，长生问道：“同样一句话，我学的和刚才那位姑娘学的有何不同？”
下面的姑娘嘻笑着七嘴八舌地说道：“如果小玉这样说话，唐老爷定会以为小玉是木头——”“那唐老爷一定不愿再花钱嫖她了，嘻嘻——”
长生看姑娘们在不相关的枝节上纠缠，心中感到无奈，只得问子良：“子良且说说有何差别？”
“长生的这句无甚起伏转折。”
“说得好。众位姑娘，还能举出其它的不同之处么？”
这下姑娘们明白了，有的说没语调，有的说说话无快慢，有的说所有的字都说得一样轻重。
“大家都说得很好。归结起来，就是无轻重缓急刚柔起伏的变化。”长生看了看姑娘们的反应，继续道：“回到我们所练的乐曲，大家弹奏的时候可曾有轻重缓急刚柔起伏的变化么？”
底下的姑娘们思索着，长生又道：“子良，我们来示范一曲吧。”
随着一首摇篮曲奏毕，众姑娘不禁一起鼓起掌来。
近一个时辰后，长生子良坐在一间暖阁中喝起了茶，钱嬷嬷和玲儿陪着说话。
“今日排练，黄先生和白婆婆说莺字班的姑娘们大有长进。两位公子教导有方，老身这里多谢了。”
长生子良连忙谦让说，那都是因为黄先生和白婆婆出力多多，姑娘们也勤奋好学。
“两位公子每回前来，姑娘们都得益良多，还请公子以后多多来此，看上哪个姑娘只管和老身说。”
“钱嬷嬷可是当真？”子良问道。
“哪个开玩笑来着？”
“那要是我们看上玲儿了呢？”
“我一样叫玲儿作陪就是了。”
“那实在太好了。”子良高兴得手舞足蹈。长生看了他一眼，心说玲儿身价又高，这清倌人只能看不能吃，再说了钱嬷嬷的便宜难道是好占的吗，也不知你高兴什么，当下推托道：“玲儿可是宝月轩的花魁，我等怎能耽搁她接待客人，让嬷嬷吃亏呢？”
“两位公子不是一般的人物，玲儿能跟着公子，是她的福份，怎能叫作吃亏呢？”
子良也说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长生想，你这话就根本没什么不好意思。
“其实，只要公子能多指点指点玲儿，那玲儿和老身就受用不尽了。”
长生心说，原来你还是想要白拿新曲呀，看来是不得不兑现以前的承诺了：“前些天答应过嬷嬷为玲儿作一只新曲，今日正好有空，我们何不来演练一番？”
钱嬷嬷大喜，连忙叫人安排。玲儿也满脸笑容，长生心下暗叹，也不知何人有福，以后占得这样的花魁。
和子良分了手，长生喜滋滋地回家。今天收获颇丰，为宝月轩排练了新曲，又教了玲儿一曲，和大美女玲儿现在可算混熟了。近水楼台，反正自己已经占了先，以后不知道馅饼会不会砸自己头上……
长生被两个孩子催得心烦气燥，只得带着诗咏礼咏出了门，向牛家而去。自有家人挑了礼品跟在后面。如果和大嫂一起去，只怕要到午饭时分才能出得门来。大户人家的大嫂，可是个大忙人。长生家中，现在虽然还是何大奶奶在当家，可也就动动嘴皮子而已，一家的吃喝拉撒百般事件，可是全要大嫂掌握。
长生只想早到，可以和牛家兄弟聊聊，自己忙于歌唱事业，都有好几个月没联系了。可两个小孩难得出门，什么都新鲜，东看西瞅，又想买这样又想买那样。长生苦笑道：“难得跟三叔出来，是不是当三叔冤大头？”
“人家都叫你三叔啦——”诗咏拉着长生的手，摇晃着撒娇。长生直晕，心想这是什么逻辑，做了三叔就得掏钱？让两个孩子缠得头疼，顿时将大嫂“少给他们买零嘴”的关照抛到脑后，拿出个二两的银锞子，让三福去旁边店里换了两吊钱，每人一吊七百个铜钱，说道：“想买什么自己看着买，用完了就没了。”两个孩子从来没有拿过这么多钱，瞪大了眼睛看着却不伸手。礼咏看了看诗咏，光吞口水。
长生疑惑道：“怎么，你们不要？那我拿回去了？”
“要的！要的！”礼咏这就伸手，被诗咏拉住了。
诗咏看着长生问道：“真的给我们？娘会不会要骂？”
废话，你娘当然要骂的，长生暗想，不过我可管不着，宽慰道：“怕什么？有三叔呢！”
两个孩子这才欢呼一声，拿上铜钱就冲向最近的小贩。长生摇摇头，只得跟在他们后面。
这样一来，行进倒是快了点，本来两个孩子还要看看考虑一下，长生蛊惑道：“何不买来试试再说？”两个孩子于是也不管是否真的喜欢，充了一回大爷。
等到了牛家的门口，两个孩子嘴上手上身上都已经是各式吃的玩的小玩意了，连三福都成了搬运工，两手不得闲。长生想，我可真有教唆犯的潜质，就这短短的来路，两个小小败家子已初具模样了。
见过牛家的老太爷老奶奶，两个小孩子让人接了去照看，两老自然要问起何家的近况，长生不得不耐心地陪着说了一会话。老太爷还想继续，牛家老太太已看出长生心不在焉，说道：“老头子，就你的话多，一会儿问女儿不是一样么？”
长生被领到后院的一个院落中，等看到主持的牛八郎，才想到这不是十姑娘的院子。看着堂上二三十位衣着光鲜的年青男子，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大都与牛家沾亲带故。长生上前和牛八郎打了声招呼，顺口问道：“这些都是来给十姑娘祝寿的？打扮得真光鲜呀！”
牛八看了他一眼，答道：“十妹可是出了名的美貌姑娘，这有什么奇怪的呢？倒是何三郎你，也算是咱们城中的名人了，怎么打扮得这样寒素？”
长生心想，阿蓉美吗？我怎么没觉得？看了看自己一身青色布衫，再看看别人大都是绸缎袍子，确实有点让主人磨不开面子，微带歉意道：“今日我粗心了，真过意不去，过一会儿我给十姑娘陪礼吧。”
牛八也没说什么，只是告了罪，自去招呼客人。长生碰了一鼻子灰，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看着其他少年兴奋而又按捺不住的样子，只觉得和这些幼稚的小孩子们格格不入，便只在一旁闲看。有认识的上来打招呼，长生也就和人聊两句。
长生带着旁观者的心态，倒也自在，忽觉得有人在拉自己的袖子，低头一看，却是十小姐的丫环紫电，示意跟她走。
两人一路随意说着话，来到十小姐的院落，阿紫笑着说道：“三公子有段时间没来了，我家小姐可惦记得紧呢！这不，让我找来了？”
“真的么？每次一来，你家小姐总是不沾便宜不罢休，我可是怕了她呀！”
“三公子说笑了。那可也得看是谁呀，别人想让我家小姐沾便宜，我家小姐还不屑呢！”“这么说，倒还是我的荣幸呢！”长生笑道，顺口又问道，“此次家里怎会想到要替小姐过生日的？”
“三公子不知么？小姐大了，该许配人家了，可小姐不愿，一直在闹，不得已大少爷才想出这个法子，让她顺顺气。”
长生松了一口气，刁蛮丫头以后再不会找自己的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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