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茶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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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等着,却再无雷声。长生暗中奇怪,果真有天雷?不会的不会的,不过是碰巧而已。
好半天,程秀才将碗一推。长生一瞥,还剩有小半碗面,暗自嘴馋。不过,终究不好意思向人讨来吃。
“今儿怎的胃口不佳?”伙计汪四来收拾碗筷,随口问道。
旁人已插话道:“今儿程相公说多了话,想是面凉了不好吃,所以吃不下了……”
让伙计一打岔,众茶客又活跃起来,纷纷找话:“程相公,听说‘知己食’请你题个匾,你可写好了……”
程秀才摇着折扇笑道:“早写好了……”
“那……快说来听听……”
有机灵的早已在呼唤伙计:“汪四,快给程相公添些水来……”
等程秀才慢条斯理地喝过茶后,才终于听见他摇头晃脑地说道:“‘知己食’那匾额,我想了几天,终于定为‘丝竹何如’,大家说说,怎么样?”
众茶客大眼瞪小眼,却不明白。
郑老想了想,小心问道:“古人说‘丝不如竹,竹不如肉’,小程之意可是夸杨胖子家的肉食出色?”
“噢……”众人嘴上做恍然大悟状,可还是一脸茫然。
“知己食的肉食很出色么?”‘丝不如竹竹不如肉”长生自然是知道,却不知知己食的招牌菜。
听得长生发问,边上已有人解释道:“‘知己食’的老板杨胖子是杀猪的出身,不知从哪里得了个烤肉的方子,他家所烤的**叉烧大大有名……”
见着程秀才点头,郑老顿时气壮卖弄道:“‘丝不如竹,竹不如肉’是古人评论细乐之语,意思是琵琶胡琴之类丝弦乐器,声音不如笛箫之类的竹管乐器动听,而竹管乐器又不如人的歌声动听……”
“原来如此……想不到,题个匾还有这许多讲究……程相公学问大,也只有郑老解得出……我等听了只有干瞪眼的份……”
一时座中气氛热烈,郑老受人吹捧,心中得意,不想程秀才却开口问道:“我这匾额,可是有两层意思,另一层意思,郑老可能再试试?”
听得程秀才如此一问,郑老不由得又紧张起来:“还有一层意思?且让我想想……”
众人等着下文。郑老沉吟半晌,迟疑问道:“孔圣人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小程可是反其意而用之,谓杨家肉美胜于乐声?”
郑老说完,众人不由得转头望向程秀才。程秀才斟酌着说道:“我原先倒未想到,还有这一说……只是,郑老所说这层,还是在夸杨家肉美,与‘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之意重了。郑老且再想想……”
郑老又低头苦思,头上微微见汗,眼看着就要当众出丑。长生替他着急,不由得多嘴道:“‘虽无丝竹管弦之盛’……”
郑老想了想,终于恍然,叫了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小程之意是取自王右军的兰亭集序,三五好友,若把酒于‘知己食’,则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也是畅叙怀抱,值得觞咏一番的雅事……”
“正是此意,郑老解得好……来来来,我以茶代酒,敬郑老一杯……”程秀才拍着手,举杯笑着敬道。
“哪里哪里,是小程这匾额题得好,不但点出他家烤肉之美,更紧扣店名‘知已’,绝了……”
两人你推我让,众人仍瞪着眼,一知半解。相互间正打听:“怎么说?怎么说的?到底什么意思……”
长生便说了句大白话:“程相公是说,‘知己食’适合大家前去吃饭交流感情,即使没有丝竹奏乐佐餐,也一定能让大家开心满意而归。”
“嗨!说来说去,不过是这个意思……”
“一样上饭馆图个乐,怎到了读书相公嘴里,偏生多出这许许多多弯弯绕来?”
“这才叫做学问,懂不懂?”
“嘿嘿……原来好好的话不好好地说,就叫做学问……今儿我又长见识了,才算弄明白……”
“哈哈……”
一帮市井俗人说笑着,内心里对读书人的尊敬不由得淡薄了几份。
“程相公,程相公,你学问这么大,却又怎的,到如今也不曾考中个举人呢?”老吴带笑问道,长生听得清楚,其中分明有几份揄挪。
程秀才只作未听见。

“这个,我倒知道……那是因为去年要进场时,小程正迷恋着许小翠,未曾想到,该先去和那粱嫦娥睡上一觉……”郑老促狭笑道,想是程秀才虽以茶代酒赔礼,郑老对刚才他让自己出丑一事并未释怀。
“粱嫦娥?”
“就是那头桥的粱小脚……”
“粱小脚就粱小脚,怎又改名了呢?”
“郑老尽说笑……难道睡了粱小脚,程相公就能中举了?”
“只听说她弹得一手好三弦,会作两句诗,有些名气,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呀?“
众人乱纷纷一通议论,长生也听得一头雾水。
郑老笑着答道:“还真别说,这粱小脚另有一功。最近这两科,相公们之中与她睡过后上路赶考的,前后竟有七人发解中举。现在,都传她是嫦娥下凡,尽点文曲星。所以啊,粱小脚现在就不再叫粱小脚,而叫‘粱嫦娥’了……。”
众人哗然:“如此奇事……真的有这般灵?……那粱小脚那*岂不成了宝贝?竟比文昌庙还灵验?……啧啧……若不是宝贝,又怎的能够日日夜夜生出利息来?……呵呵……可惜俺钱不趁手,要不也去和她睡上一觉……嗬!就你?西瓜大的字也不知能不能认上一担,也想着要发解?……发解?我看是发梦还差不多……俺是什么人,哪敢有这心,俺只不过想,她既能让相公们发解,也该能让俺发个财吧?……想得美!难道你不知道,作不来诗的客人,粱小脚从不让留下过夜?……这……那俺这就去学着作诗,可还来得及?……你自己说,可还来得及?……张皮匠就在学作诗,每天一边攻皮,一边嘴里咕哝,什么‘江上一隆统,井上一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俺听听倒也不差……哈哈哈……那种诗,连我那小儿子也能作……嗯,什么大姐前头走,我在后头跟;小巷如肚肠,弯弯曲曲深……好本事啊!卢小哥今年十四了吧?才十二?不容易……过奖过奖,小狗原是象我,还真有些小聪明,说不定哪天……卢小哥才十二岁,竟已懂得干些跟女娃盯梢的勾当,果真是好本事啊……这个……哈哈哈……原来是象足了老卢你啊……诗很难作么?卢小哥上得几年学,便作出这等诗来?……”
听着众人胡说八道笑闹,郑老笑道:“刘三,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粱小脚既然成了‘粱嫦娥’,如今想要见她,还能是容易的么?有你这般心思的,又不只你一个。如今她家的门槛都快让客人踏破了。茶仪都翻了两番,去的也不尽是读书相公……”
“依我说,这些读书相公,力气不花在书本子上,却花在一个婊子身上……这也太……唉!”座中有人不禁摇头叹息。
“十年寒窗,谁个愿意竹篮打水一场空?有这么条捷径,那还不挤破了头?”
“这一条捷径,可比书本子舒服有趣得多了……”
“那程相公,你可得要赶紧啊……”老吴笑着说道。
众人也都含笑看过来。程秀才满脸尴尬,解嘲说道:“不过是碰巧了,才有七人发解……”
“怎的?程相公竟是不信?难道大好前程也不放在心上?”有人不禁讶然。
“小程,不是你自己说的么,‘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众人哈哈大笑。程秀才面红耳赤。
“若是我,那一定‘宁信其有’……”
“那还用说?”
“急什么!下一科要到后年,是不是,程相公?”
程秀才高喊“汪四,汪四,与我挂帐”。受不住众人的明嘲暗损,他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小程,别急着走啊!”郑老伸手虚拦了拦,笑呵呵道,“且听我一言……那粱小脚今年已二十岁了,正打算乘此机会,见好就收。等到后年,粱小脚想必早已从良,小程就是想起来再要去睡她,只怕也没机会了……”
“是啊,是啊,要睡就赶紧去睡,过了这村可没那店……”其他人在一旁起哄道。
“唉!唉!程相公,别走啊……再说会儿话啊!”
“程相公急着走,该不会是听郑老的劝,赶着去睡那粱小脚吧?”
在众人的大笑声中,程秀才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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