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尼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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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起来了……该起来了……就快午时了,再不起来,天又要黑了……”这话长生对自己已说了不知几遍了,可他还是仰面朝天,四肢成大字摊在床上,没有动弹。
窗户大开,空气中弥漫着栀子花香。细雨落在树丛中,细细沥沥地轻响。屋顶矮矮的,墙壁上部露出土黄的泥胚,再下来近两尺,才用石灰刷出了白色。
“哎——”长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半晌,懒懒地倚着枕翻个身侧过来。
房间不大,门口挂着竹帘,屋内临窗一个书案,上面放一个瓷花瓶,瓶中插着带白花枝条,栀子花香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案上还有铜镜,木梳,胭脂盒,笔架砚台,香炉,木鱼,线香等。椅背上晾着那间僧袍。房间一角挂着蓝花布帘,长生知道,那后面是马桶。布帘边靠墙,放着一个衣柜。
我怎么会在这儿的?长生疑惑起来,不由得回想起这三天的经过。
那日午后离了石粱河,行出二十里,阴沉的天色忽然起了风。转眼之间,暴雨夹着电闪雷鸣,就从天空中倾注下来。老周带了伞还是无用,两人赶紧奔向不远处的小庙避雨。
“这雨下的……”长生理着衣裳,心中不禁有些懊恼。此去扬州不到一百五十里。即使是陪着周老道,每日上乡村集市蛊惑乡民,最多有个四五天也就能到了。向大哥讨上几十两银子,就不用再与老周搭伴走江湖,重新摆出公子哥的派头,悠哉游哉坐船前往松江……可是一下雨,晴天时好好的土路便成了沼泽地,行走不得。这要哪天才能到达扬州啊?俗谚说,“天雨留客”,却有哪个留自己来着?
周老道仍不忘白活:“……哥儿,松江就不要去了。一个学徒营生,每天起早睡晚,替东家做牛做马,哪里比得上现今这般自在快活?……咱爷儿俩配合得多好?……我敢说,有了你做帮手,不出十年,咱们师徒便能立起一个道场,再也不用到处奔波……到了那时,哥儿便是我开山门的大徒弟……出门上街,鸣锣张旗前呼后拥,开坛施法,方圆百里都来瞻仰……良田万顷,每年米粮堆得象山一样高;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自有信徒施主送上门来;珍珠宝贝无数,美貌婢女无数,高楼大屋无数……到了那时,这一切不也有你的一份?岂不强过你那做学徒的营生?终年辛辛苦苦,到老也不知能不能积攒下几十两银子……”
长生抬眼望着天色,周老道对未来的歪歪,从这个耳朵进,从另一个耳朵出,不过脸上却泛起了笑容——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个盼头么,何必去戳破对方的美梦呢?
见着长生面露微笑,老周会错了意,惊喜问道:“哥儿答应了?好好……我就知道,咱爷儿俩投缘……”
长生正要打断他,庙门吱呦呦开了,两个年轻女尼出来。其中一个容貌齐整的开口笑道:“两位施主,既然来到小庵,怎的尽站在门口说话?快请进来,喝杯姜茶……”
一进门,长生就觉得不对路:奉茶怎请两人来到后院而不在前面客堂?中年主持倒是言语举止得体,在边上陪坐服侍的女徒,眼光却在长生脸上打转,相互间又不停地眉来眼去。寒喧一番,还未待两人开口求宿,主持已经说话:“既是天雨留客,两位来此,也是有缘,何不就在此将就一夜……”
周老道当即笑着回道:“主持美意,老道感激不尽。只是……咱师徒两人,一路行脚过来,手头……想来主持也知道……如今乡间不比以往,瘟疫流行……”
“看道友说的……”周老道还未说完,主持已笑着摇了摇手,打断了他,“道友手头若是宽裕,那就随意给些;若是手头紧,三教本是一家,一些茶饭,也不用客气。”
老周长生才谢过,就有徒儿前来回话,说水烧好了。主持一笑:“两位身上都淋得湿了,何不洗一洗更了衣,再来说话?”。
老周与长生不由得面面相觑。长生心中暗自纳闷:这莲花庵的主持,该不是开人肉包子店的孙二娘吧?看着倒也慈眉善目,没什么杀气……再说了,自己两人,一望便知不是什么有大钱的主,总不至于被谋财害命吧?
更令人吃惊的还在后头。等两人洗毕出来,庵中已为两人摆下酒席。四五个女尼,身着红绿俗家轻衫,脸面上涂了红白,俱都前来相陪。就连同主持也脱去缁衣,换了一身月白对襟衫子。只是那众女尼光头青青,着实有些碍眼。
“这太过意不去了……怎好如此叨唠?”老周口中客气,早一**坐了上去。
“一些水酒,也没什么好东西。不过是借了贵客的光,咱们自己解解馋……”主持笑道,又拍着自己身边的凳子,“来来,杨哥儿,这边坐……”
长生与老周被安排在主持的左右手,长生的另一边,则是那个好看的女尼水姑子。

席上吃吃说说,女尼们十句中有**句倒是对着长生。老周酸溜溜地笑道:“看来这人一老,就变得不值钱了……”
年轻女尼毫不理会,倒是主持,不得不与他搭上一两句话。
吃得半酣,女尼们纷纷过来向长生敬酒。长生连连推辞。
“吆!杨兄弟,看不起咱是不?一杯水酒也这般推三阻四的,没点汉子的气度……”
“看水师姐说的!我有何本钱,敢看不起人?姐姐说此话,不是刮小弟的脸么?”长生苦着脸,只得接过来喝了。
“这才象个汉子!”水姑子笑着,用手帕帮着长生搽了搽嘴角。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那帕上浓重的香气,不由得让长生红了脸。
“看看……他还怕羞呢……”众尼更笑。
长生既喝了这头一个的酒,就不容他不喝第二个,第三个的……脸皮嫩些的,给了个媚眼儿,乘着交接酒杯,偷偷地捏捏长生的手,有脸皮老的,假嗔着,非要长生喝了自己的残酒,还有的,许诺待会儿给长生甜头吃,先与长生喝一个交杯,摸摸他的脸……
到了此时,长生还能不明白?这哪是什么清静尼庵啊?简直就是个盘丝洞嘛!长生的心膨膨跳着,期待着即将来到的艳遇……
长生虽然也算是个正人君子,却也并不是什么唐僧。都说是酒后乱性,象大多数的男人一样,既然便宜送上门来,那就顺水推舟,坚拒是做不到的。不过天上掉下来的便宜岂是好沾的?那天夜里,长生忙了一夜。直到第二天近午时分,才腰酸背疼地醒了过来。
刚刚休息了一个下午,晚上又来了。这回长生未曾全醉,略有两三分清醒……艳遇?根本就说不上有多艳,也就水姑子容貌还过得去,其他的几个,不过是仗着青春妙龄……哎?这一个腰怎么这般粗?皮肤还松松的?难道……难道……是主持师傅?……“不行了……我不行了……慢一些轻一些……”长生狗一般地吐舌喘气,挣扎着喊出了声。
“哥儿哥儿……你行的!你行的!……你就躺好了,不要扭来扭去的……”那喘着粗气的答应声腔,分明是主持那中年老阴。长生少爷出身,本来就身娇肉贵,而主持人已中年,如狼似虎,需索甚于年轻女尼们,手段更是老到,应付她一个,远远累过其他几个加在一块。长生只觉得仿佛所有的精力都被榨了出来。好不容易,死去活来,主持下去了,长生才待喘口气,耳边又听得娇唤:“好弟弟,姐姐且来与你快活快活……”
这到底是快活呢,还是受罪啊?
“杨哥哥……你起来了吗?”长生想到这儿,刚不由自主地苦笑,已听得有女子在门口问道。
“我……这就起来……”长生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一个十一二的瘦小幼尼,一手端着个大碗,一手掀起竹帘走了进来——却是厨房里的海月。
“杨哥哥……先喝了这汤吧。要吃什么,我让苏姐做去。”
“这是什么?”
“甲鱼汤啊……补着呢……”
长生腹中正饿,端过碗来,便喝了一大口。那满口的鲜味,顿时令人浑身妥贴,每个毛孔中舒坦。
“真好喝……”
“怎会不好喝呢?放了许多好东西,有莲籽,红枣,桂圆,当归,银耳……”
“你那几位师姐倒是想得周到……”
“不是师姐,是主持师傅特意关照的……杨哥哥,主持师傅对你真好。以前的哥哥们,总要过得十天半月后,主持师傅才会让他们喝汤,杨哥哥才来三天,主持师傅就说要让你好好补补……”
海月小尼姑咭咭呱呱说着,长生面对那天真的大眼睛,暗中却无地自容。
长生支吾着打断她的话:“你师姐们呢?怎不见她们人影?”
“今天雨小了些,师傅师姐赶去为人家放斋念经了。”
长生喝了汤,出了些微汗,才下床站起来,却头晕腿软,站立不稳又坐下了。
“杨哥哥要吃什么?”
“随便好了。就和你们吃一样好了。”
“那怎么成?师傅吩咐,让杨哥哥多吃些鸡啊鸭啊鱼啊蛋啊……”
“这怎么好意思呢?”
“杨哥哥也不用客气……以前的哥哥们都是这样……饭食是庵中最好的,比主持师傅还好。”
“以前的哥哥们?他们人呢?”
“他们都去掉了……”
“去掉了?你是说,都回家去了?”
“去掉了!”海月瞪大了眼睛,见着长生仍不明白她的方言,有些发急,“去掉了……就是……死掉了!他们都生病死了……也不知怎的,来庵中时好好的,才过了年把,就会得了病……师姐们念多少遍经都不管用……然后就去掉了……埋了……就在后院墙根下……”
长生听得毛骨悚然,才喝下的美味甲鱼汤,翻着腥气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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