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旅途(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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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呻吟着醒了过来。脑袋晕晕的痛,摸了好半天,血倒是没有。大该是头上梳着的发髻保护了脑袋。站起身望向西边,日头已沉了下去,天就要黑了。
晚风吹在光溜溜的皮肤上,带来一丝寒意。长生不由得捂着私处,咬牙骂起娘来。
今晨离开宿州的时候,长生轻快得就象是出笼的小鸟,怎么也想不到还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抓到松岗等两名盗匪,众人的银子已追回了小半。从失银中,楚县令先扣去纸赎。可长生总共也不过被劫了二十多两银子,除去缴付纸赎,能到手的本已不多;而楚县令想必还要向大伙再摊派些辛苦费车马钱,且不说还要再等上多少日子吃不准,就算最后幸运地结了案,长生又能拿回多少银两呢?还不如就此离去。至于方山他们,为了拿回失银,只得眼巴巴地等着抓齐余犯结案了。
长生终于还是请了客。昨日审毕松岗,长生就被县令放了出来。方山等人原是要为他摆酒洗洗晦气,长生则说,一路上全靠大家照顾,坚持他来做东。众人闲着也是无事,今晨一直将长生送出城门外。面对众人的依依别情,长生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是来自昨夜的饭局。
怎么会有这种事?不是说过了宿州,就没有响马了么?怎的自己还会被人打了闷棍?
心情愉快脚头自然就快。上午长生一口气就走出近五十里,直到过了中午才在大店驿打了尖。从鹤壁县城出发去扬州,不到五百里路程。那就再赶四十五里停驻鹤壁吧。长生暗自盘算,身边还有一两多银子,最多也就七八天的脚程,只要不是大吃大喝,应该是足够有余了。
才离了方山等人独行,就遇着这般倒霉事。自己还是太轻信人。路遇乡农,随口说起自己去松府买布——定是此话勾得对方动了歪脑筋。
“小哥,你看,那是什么?”那乡人手指远方,惊异呼道。
“什么……”长生转头看去,后脑勺“呼”的便挨了一下。是那乡农的锄头?
不幸的很,自己身上只有一两多银子,想来那人心有不甘,竟将自己剥成个光猪,连犊裤鞋袜一并掳去了。若是要脸面,裸奔最好是等天黑之后;若是打算向人求助,那么乘天还没黑赶快行动才是正理。
还有什么可多想的?总要厚一回脸皮了……说是这样说,长生沿路向前走去,心里既盼着有人家,又怕有人家……心情矛盾得很。
白天的骄阳将土路晒得暖了,赤脚行在上面,倒是不难走。让人脸红的时刻终于来临。在村口,两三条土狗冲着长生汪汪直吠。晚饭刚过,几个儿童在外面嬉戏,见着长生这般模样,发一声喊,先是一哄而散,再现身已是鸡飞狗跳,带来了大人。
“快来看……嘿嘿,竟然是光着身子!”
“哪来的疯子?好不要脸!”
“疯子又哪会懂得要脸面?”
“赶了他走!不许他来……”
村民一见,顿时闹闹嚷嚷,有的嘻笑,有的手持竹杖木棍,不问青红皂白便打,要将长生赶走。
“我不是疯子!我不是疯子……”长生大叫着,左躲右闪,不得不起一手抵挡。
“打……打……打疯子……”小孩子最起劲,早已拾起土块扔来。
“可惜了一身好皮肉……”年青的姑娘媳妇躲过了,闪在门边踮脚偷看;厚脸皮的大嫂大娘,挤在人丛中,指指点点,看猴似得眼睛瞪得老大,盯着长生的白皮肤细瞧。
“我不是疯子!哎呦!我是过路的……哎呦!被人劫了道……”
闹了好半天,长生总算分辩清楚了,被人推搡着,送进了村长家门。
老村长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套百衲衣裤,长生也顾不得是否带虱子,赶紧穿上。众人就挤在村长家中,并不肯就此散去。长生一边整理灰头土脸,一边细说经过。擦过脸的袖口有些骚臭,不知是哪个没爹娘管教的小淘气扔了新鲜狗屎过来?

经历一次劫道,长生已有了经验。喝过杂粮粥,啃过杂粮馍,长生问起附近的乡约,说要报案。村长不敢怠慢,当即引他前往邻村。村中四五个好事光棍,一起跟了去瞧热闹。
“被劫了多少?”
长生支吾着:“大概一两三钱银子……”
“才这些……”乡约年纪不大,也就三十出头,听了不免轻蔑笑道,“一两多银子,还告什么官?没的让人笑话……”
“要笑话也是笑话我,你引我前去便是了……”
“我引得你前去,只怕县太爷还没空理你!”
“这可是劫道大案,不在银子多少。你只管引我前去,看县太爷有没有空理我?再说了,我被人打了闷棍,差点没了性命……”
“你丢了性命么?现下不是好好的么?”
“怎的这般说话?快快引我前去,不然,”长生也有些恼怒,不由得放言威吓道,“我连你一同告了!就说你这乡约勾结匪类,残害过路良民……”
“呵!还敢污攀我!你信不信,我请你吃拳头!”乡约闻言顿时跳了起来,撸袖擦掌就要动手。
村长赶紧招呼与自己同来的村民一起上前拉架。
乡约被拉住了,一边挣扎着,一边唾沫横飞骂道:“你去告啊……我这攀污的祖宗,难道还能怕你?一个外乡人,竟敢在我面前大吹牛皮……”
“金二兄弟,金二兄弟……你且平平气,听我一言……”村长劝道,“一两三钱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象俺们村里,也没几家能拿得出这些的……”
“老陈头,你不知道……不是我不想引他去……一两多银子,通个门还嫌不够,衙门里上上下下却要为他奔忙个半死……引得他去,我岂不是惹人厌?日后还怎么做这个乡约?”
“哼!你不带我去,我自己就不会去……”长生涨红着脸,大声囔道,毫不示弱,心中却在打鼓,自己的毛病自己知道,没有路引也不知能不能告准?
“金二兄弟说得在理……可他一个外乡人,没了盘缠,不告官如何走路?……再说了,就算你不怕,他告上了,总是个麻烦事不是?”
“我岂会怕他?……”金二口中嚷道,斜了长生一眼。
长生哼了一声,刚要开口,让村长拦了:“杨小哥,你就少说一句吧……金乡约也有为难之处啊……”
“既然他为难,那我自己去告官,不用麻烦他了……多谢陈村长送我衣物赐我粥食,日后我定有补报……”
“杨小哥,还是来说句好话,再求求金乡约吧。金乡约县里门路熟,总好过你到处乱撞,你自己去告官,也不定能不能告准……”
村长两边劝了半天,双方平静了下来,长生扭怩着,刚吵过闹过求人的话难以说出口,最终只是说:“金乡约,若你能帮得我这一次,敝人日后一定百倍补报……”
金二哼了一声,看了长生一眼。长生等了半天,没听见回音,正要赌气走人,金二开口了:“这样吧,杨哥儿,你也不要去告官了,盘缠我来替你想办法……”
“……那好吧。”
金二领着长生去这村中几家大户抽了一回丰,这家一钱银子,那家八十个铜钱,凑了大约值四钱银子的钱数。
“好了……仔细着些,应该够你去扬州路上使用了。”金二说道。
四钱银子,价值万历通宝四百个,一路上吃饭打尖应是够了,要住店只怕有些勉强。不过,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长这么大,长生还从来没有过这般郑重其事将四钱银子放在眼里,却在今夜为此而对别人低三下四千恩万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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