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税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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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呢?掌柜的在哪儿?还不出来?……”
此时尚早,离午市还有个把时辰,店中冷清,也无几个客人。一群人凶神恶煞一般闯了进来,让几个伙计不由得一惊。
一个伙计陪笑迎了上来:“各位官爷,请问找掌柜的何事啊?”
“啪!”程方也不说话,先抽对方一个大嘴巴,“何事?你耳朵聋了?我这般高呼收税,难道你不曾听见?”
几个伙计扶着挨了打的伙伴,一时又惊又怒,却不敢再说话。
“掌柜的在哪儿?快领我们去……”程方又叫了一声。
伙计们仍没有回音。
双方僵在那里,程方没了落场势,有些羞恼,不由得大叫一声:“给我打……”
任大时白德安刚想制止,几个脚快的已冲了出来,上前对着那几个一阵拳打脚踢。
几个伙计中,机灵的转身拔腿便逃,老实的则抱头讨饶:“官爷,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小的安分良民,官爷快请住手……”
“掌柜在哪儿?快说……说了便饶你……”
“掌柜在后面算帐……”
“快带我等前去……”
不等任大时安排,程方已领着几个人,推搡着那伙计,穿过店堂向后院赶去。大时一见,便也领人跟上了。白德安只得叫住其他人。
“在这里守着,别让人跑了……”
“白大哥,前面两位大哥正需要我们帮忙呢……”
“放屁!去了十来人,还对付不了一个掌柜?银子大家都有份……给我好好守着……”
等白德安急急忙忙赶到后院,程方正在质问掌柜:“……银子呢?还不快说?”
“快说!快说!……”其余众人也是一片喊声。掌柜的跪在地上,低着头,**朝天,左右两人,使劲抬起掌柜的两条胳膊。
掌柜挣扎着:“……”
“且放开他,让他抬起头来说话……”白德安见此情景,不由得上前叫了一声。
“官爷前来,小的有失远迎。只是不知,官爷收的是哪门子的税呀?”掌柜的挣扎着站起来,抚着双臂,面皮都紫涨了。见着白德安象个明事之人,一面喘着气,一面向他问道。
“嗨!……”程方一时答不上来,又要动拳头。
白德安制止他,一抱拳:“掌柜的难道不曾听说,万岁爷爷派了粱中使来咱们陕西主持监收商税?这一位,”白德安一指任大时,“便是粱中使指派到三原城监税的税官,锦衣卫百户任大人。”
“还不跪下行礼?”程方在一旁叫道。
那掌柜也不理他:“官爷,不是小的不愿缴税,只是年前县里才收过税……开了春之后,我还未做几天生意,怎的又要缴税?”
“这个……日后粱中使来了,掌柜的自去当面与他分说。咱们下边人,只管办差使。”
掌柜的说不出话来,看了白德安半天。
“看什么看?快拿银子出来!”程方在一旁不耐烦的叫起来。
“白老弟,不要再与他废话了……”任大时也有些焦燥了。自己特意挑的这么一家不大的店铺,竟还拖得半天功夫。
“掌柜的,我对您客气,这班弟兄可没我这般好说话……”
掌柜无耐,一手摸向腰间,却又问道:“那……那要缴多少?”
白德安转头看向任大时。
“一百两……”
“一百两?”任大时话音未落,掌柜已经跳了起来,“我辛苦一年也弄不进几个一百两……官爷,我给您跪下了,求求您高抬贵手,少收一些……店中几十号人,都指望着这点本钱出利息养家糊口……若真的缴了这许多,大家都要喝西北风去了……”
“少废话!你倒是缴不缴……”任大时原本就是打算让人还价的,不料程方跳了出来。
“不是不缴啊,官爷……您总要让人有个活路吧……”
任大时不耐:“好了好了,那就饶你二十两……”
“这……官爷,还请再抬一抬贵手……”
“要讨打是不是?别蹭鼻子就上脸,敬酒不吃吃罚酒……快快拿银出来!”见着掌柜得寸进尺,底下众人不禁大怒,一片声地高喊。
“官爷……”缴了这许多,如何还有活路?掌柜的只得咬牙再做周旋。
“好吧好吧……六十两,不能再少了。”任大时带着怒气说道。
“还不快快拿出银子……”程方催促道。
“还请官爷退出门外……”
“你事倒还真多……”程方还在说着话,任大时已挥了挥手。却没有人动。白德安不得不喊了几声“都出去”。众人这才不情愿地退出在门外。
好半天,掌柜的才开了门。程方抢进门去,只见桌上一堆碎银子。白德安拿出个布袋,一手提着袋口,将银子全都扫入袋中。
任大时接过来,将手一惦,六十两可能还缺着些,不过也不想再计较。将袋子交还白德安收了,说一声“走啦”,当即迈步出门。白德安从怀中掏出一叠盖了章的纸,扔一张给掌柜,算是完税凭证,也跟了出来。
来到前面,只见那些留守之人,个个已是满嘴流油。任大时收拢手下准备离开,正觉得似乎少了什么,却听得从后面院传来一阵呼声:“你还我银子……快还我银子!强盗啊!强盗!……捉强盗啊!快快……与拦住他……”
大时再看,却见程方领着数人狂奔而出,后面掌柜的厮声厉骂着追了出来,几个手下正在阻挡。眼见着店中伙计帮忙,快要拦不住了。
“大哥!这老财银子多着呢!……他那柜中,少说就有百八十两!你看看这些元宝……”
程方一手捧着胸口,一手抓着二个二十两的大锭。白德安拿了袋子,正要上前装银,程方一扭头,大叫一声:“老财追来了!大哥快走……”当即拔腿,抢先奔出门去。
任大时接着又闯了几家商户。胆气渐粗,心说王彪教的法子果然有用。一个上午走了十来户商家,既不吃力,也未遇着什么大麻烦,每户商家多的百十两,少的也有四五十两。中午回家数数,总共竟有一千多两。至于商家哭天抢地,还能不能活下去,却不是任大时他们关心的。
二十九年,阳春三月,春光明媚。
长生站在羽风楼后楼窗前,眺望晨光下城中波浪般的屋脊,耳中听着树上鸟儿的啁啾啼鸣,心中却是一片阴霾。
子良走到他身边,也站着远眺。
半晌,子良开了口:“树大招风。最近两三个月,税官一直盯着羽风楼,孙掌柜损失不小……”
长生也不接口,静听下文。
子良等了半天,只得说道:“拍卖佣金,孙掌柜有意稍稍提一提……”
长生呼的转过身来,眼光直逼着子良,话语声却压得低低的:“你主持着拍卖会,生意如何你最清楚。如今客户已少了近四成,他竟还敢提价?”
“……这不是与你商量么?何必与我犯急?客户是少了些,不过那都是些中小客商,售出货物与原先也还差不多……所以……”

“老孙的算盘打得倒精……”长生心中不满,口气却不得不放缓,“大商户能有几家?来拍卖会的九成五都是身家不到五千两的中小客商。没了这些人,别看货物仍然卖空,价格却低了不少……”
“话是这么说,可拍卖会既然放在羽风楼,外头只见着声势大,还以为羽风楼挣了多少银子,不断前来纠缠……”
“既然如此,我正有意迁走拍卖会……”
“什么?”子良闻言大惊。
正在此时,孙掌柜却寻了来。
“孙柜头,”长生拦住对方话头,开门见山问道,“听子良说,拍卖会放在楼中,让您受了不少损失?”
孙掌柜看了子良一眼,斟酌着说道:“这个么……现在市面如何,三少该不会不知……”
长生点了点头:“那我补偿贵楼一千两,孙掌柜以为如何?”
“这个……税官前来,收得税去却还没有这许多……”长生的提议出乎孙掌柜意料,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孙柜头不必客气。拍卖会放在羽风楼,已有整整三年。这么长时间,给孙柜头添了不少麻烦,长生多出些补偿,原该如此。”长生说着话,一揖到地。
孙掌柜顿时手足无措了——让拍卖会迁走,这却不是孙掌柜的本意。
长生不再理会,转身向前楼走去。
长生来到前来,不由得长出一口气。与羽风楼的合作关系,这般轻易便能结束,倒也是一桩快事。
“何贤侄……”听得有人呼唤,长生抬眼扫过全场,却见着计通满脸带笑,走上前来。
长生见着那个鹰钩鼻,心中就有几分厌恶。场面上,却不得不堆起笑来,迎了上去:“计叔叔,希客希客……此地拍卖会,长生还是头一回见着计叔叔前来参拍。”
“哈哈……大风堂出的好东西不少,本号前来参拍也有几回了……只是你计叔叔忙,都是王柜头出面。”计通笑着答道。长生与他的两个手下顺便打了招呼。一时间,双方的气氛看上去很是融洽。
“计叔叔过奖了,我这里也不过些平常东西,其实对面铺子里,有哪样买不到?”
“贤侄说笑了……如果真的只是些平常东西,大家又何必眼巴巴地等着逢五逢十?”计通这话没错,有些紧俏货物,对面铺子里是有零售,可价格却不对了。
“贤侄最近忙些什么呢?”
“小侄忙些什么,叔叔难道还会不清楚?”长生笑着反问道,滴水不漏。
计通一笑:“想考考你计叔叔么?好……我就猜猜。贤侄最近,定是在想法子,准备多造些琉璃镜……”
“哈哈……叔叔算计,果然如您的名字,非同小可。”长生笑着应道,心里也不以为意。琉璃镜卖得好,谁都会想到自己会努力提高产量。
“第二么……该不是大肆收购城内产业吧?”
“这……”长生不由得一呆,看着计通的笑脸,只得笑着抵赖道,“哪有此事?也不知计叔叔从何处听来的,以讹传讹,倒叫小侄吃惊了……”
计通见着长生反应,已摸着了几分底,不免有些吃惊。
这几个月来,税官在城内中纵横,大部分商家已被强收了两三回税。小些的商家,才被搜刮一空,借了钱重新再来,才过一两个月,还未从重创中缓过劲来,税官却又上门了。挣得三四十两银子,税使倒要刮去四五十两,吃辛吃苦,越做越亏,如此生意,就是有人想要撑下去,却也有心无力。一时城中中小客户,纷纷关门,转手顶让产业。更有那些借了高利贷还不上利息本金的,产业便被典当行钱铺拿去了。生意不好,这些钱行得了产业,也不经营,只是拿来转卖。城中的房价,一时大跌三四成。
计通原先有意问问,只想着探探口风。几天前,陂西镇上的几个掌柜,一起前来,说道镇上生意难做,请东家想个对策。
开头计通还以为长生又出了花样。仔细问来,原来却是税官之故。税官不仅在城中上门收税,还向各个市镇派了人。陂西镇上,也是一样水深火热。
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法子。
“一大,你有没有办法?”计通问道。
王一大沉吟着。办法王一大倒是有的,只是说了出来,不免要得罪人。
“一大,有话便说,有何顾虑?”
王一大的主意也简单,将多家商铺合并门面。生意既然不佳,也就不用那许多铺面。而且税官按铺面收税,店铺数量少了,门面间数少了,税自然也少了。
这主意不错,可那几个从陂西镇赶来的掌柜却不愿意。缩减商铺门面,缩了谁的好?有谁会愿意将自己掌管的生意交与他人?那自己还不成为可有可无的角色?当场吵得不可开交。
那几个掌柜俱是计家的人,计通虽然心中有数,如何做才最佳,到底不好硬来,劝了半天,说道合铺不合管,还是每人各管一摊,不过原铺中的掌柜为正,并入的掌柜为副。这才算将这有些头疼之事定下来。
“希圣,你以为如何?”事情安排妥当,计通又问道,想听听师爷的意见。
曾师爷既然不做生意,便不好插嘴生意上的安排。在一旁听了半天,也没有什么想法,只是说道:“东翁的安排,现下便是最佳。只是希圣在想,那何长生面对当前事态,会做如何应对?”
曾师爷一句不经意的话,点醒了梦中人。计通让人暗中打听,回来的消息却是曹掌柜似乎在收购城中产业。现下也不经营,只是空关着。计通得着回报,立刻明白了。喊来王一大一起商量,能不能学样。
王一大却道,城中产业,以现下的价钱看,倒真的有几分便宜。可这却需要大量闲钱。如今生意困难,这许多人吃饭,需要一些闲钱压手,以防万一。他建议先探探清楚了,量力而行。
计通去拜访了曹掌柜,却什么也没得到。这才前来拍卖会,亲自探探长生的口风。
长生果然还嫩,让计通一冒,便探去了底细。计通暗中妒嫉,想不到何小子脑筋如此之好,身家如此之厚。当下笑着说道:“计叔叔倒看上了几处小铺,可手头还略紧了些,不知贤侄能否商借一些?”
“计叔叔说的哪里话来?长生新立门户不到两年,计家几十年的生意传承,哪需要向长生商借?”长生打着过门,却又说道,“如今城中让税使闹得不得安生,要想做起生意,大家还得想个对策才好。”
“哦?难道贤侄有什么好对策?”
“好对策还要大家一起商量出来。税官这般搔扰,也无定规,让大家还如何做生意呢。”
计通点点头。何家小子有意牵头,那么自家去听听看看,总没有坏处。真的有什么好对策,自己也不妨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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