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如何？”左右之一程方问道。
“这……”任大时看了看，八开门面，上下三层，不禁有些犹豫了。
“换一家略小些的吧。”另一个左右白德安察言观色，当即说道。
“小商家又有几多银子？”程方不满地问道。
“好骨头要放在后头啃。”白德安不好说大时心中无底，只得用一句俏皮话打过门，一干手下听了不禁都笑出了声。
任大时不禁也笑：“白老弟，你这不是将当哥哥的比作了一只狗？”
众人听他说破了，更是大笑。
白德安却夸张大叫起来：“德安怎敢？任大哥若是一只狗，那咱们这些人岂不是都成了狗屎？”
众人又笑。程方则笑着回道：“你自认狗屎，可别捎带上我。”
“嘿！瞧你说的，有了好事我岂能不讲义气，落下了兄弟你？”
众人又笑。
“这一家如何？”程方又问。
“姓程的狗屎，你真将我认作了一只狗？”任大时不由得半真半假地骂道，心中却真有几分恼怒。众人看去，见是这一间门面的小铺子，也跟着叫骂起来。
程方大声叫屈：“大又大不得，小又小不得，大哥你现在可真是难伺候。”
“少讨骂！找一家不大不小的不就得了？”白德安解围道。
“程二这品性，叫是跟了我，若是给京中来的乐千户当跟班，还不三天两头**开花？……”任大时开口数落道。
“不就因着大哥好说话，咱才乐意跟着您的么？”白德安拍着马，“还不过来给老大陪不是？”
程方嘴里暗自嘟囔，谁不知道你？原先不过是脚碰脚的兄弟，才去了一趟省城，回来却摆起谱来……得，谁让人家运道好呢？看在狮子补服份上，还是软一软吧。勉强道了一声不是。
任大时这才又洋洋自得起来。可笑容在脸上，仿佛蜻蜓点过的水面，涟漪转眼就消失了。
隔了三年回到家乡，任大心中已是舒畅。等入城见到三原这几年间又繁华了不少，更是觉得此番回来是做对了。原先在三原混不下去了，任大时出走省城。正逢着粱太监放告，大时便前去投奔。一段时间过后，因着他是本省人，办事也还仔细，当粱大监委派各地税官时，锦衣卫千户乐纲便为他说话，遂他的心愿，将个三原收税的差使委了他。怕他无法压服当地县宰，还向粱太监讨了个百户的身份与他。如此一来，大时回到家乡，当即抖了起来，也无需放告，原先的狐朋狗友你拖我我拖你，都前来投靠。大时也正需要爪牙，两方一拍即合，没几天就聚起了一百多人。其中有人见着那狮子补服神气，当即做起一身来，穿上了身，在街市上狐假虎威，横行无忌。其余众人见了，也是有样学样。至此，大时这锦衣卫百户已是名符其实了。
至于收税，在大时想来，那还不容易？没杀过猪，总还吃过猪吧？没收过税，难道也没见过人收税？当下将手下众人分作几拨，派去各个城门口。每日从早到晚的守着，他自己带着几个心腹来回巡查，晚上收拢了银子，则吃喝玩乐一番。到了年底，派白德安带了银子去省城交差。不想，德安却带了王彪一起回来。
大时记得清楚，那日晚间杏春楼牡丹厅中，灯火辉煌。王彪来时，仍板着个脸。大时不由得暗中询问德安，那一百两银子，是否已经送上。德安回答他，王彪收是收下了，却不置可否。
见着酒席丰盛，又有妓家弹唱陪酒，王彪这才不再做态，欣然入席。席中半酣，大时几回想要张口，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王彪早看在眼里，便开了口：“你们都先下去，爷儿们说得几句话，再来唤你们。”
等娼妓退了下去，王彪这才告诉他，大时缴上的税银最少，只相当一般县分的三分之一，让乐纲很不满意。
大时连声应着，不免心惊。白德安心急了半天，也没见大时说出分辩的话来，不得不出来委婉解释道，众人每日在城门口当值，已是尽心尽力，可是进出城门的大多只是些小商小贩，多的也不过二十来两本钱，少的更是只值三五两银子。
“是吗？”王彪问了一声。
听得这一声，程方却再忍不住了：“怎么不是？王大哥，你难道不知我家任大哥？任大哥可是让我们将大头都缴了上去，我可不信，别处还会缴得更多！”
王彪脸色不善，翻着眼睛，差点当即发作：“这却是哪一个？爷儿们正在说话，竟敢出来放屁？”
任大时慌了神，赶紧与德安两人相劝，又让程方陪礼退下。
王彪发泄了半天，终于说到正题：“老任不是我说你，你也太不开窍了。守在城门口，那能收得多少税来？如今太平年代，城门闭得晚启得早，我不知你这里如何，象长安咸宁时常终夜不闭……”
“我们这里也一样……”任大时接口道。
王彪喝了口酒，润润嗓子：“这就是了，你那些兄弟们晚间总要收队回家睡觉吧？难道还能守得一整夜？真的巨商大贾，进城之时，送上些好处打点兄弟，就是你派了人，辛苦候着了，只怕也无多少银子收上来。”
任大时与白德安相互看看，连声应是，心说王彪对这些道道很清楚，怪不得乐千户会派他来指点一番。
任大时赶紧问道：“王大哥说得是，可有什么法子？”
白德安在一边斟上酒，一边等着下文。
王彪却吊起他们胃口：“老任呀，我一来，你就送了些土谊……我叫知道你是个实在人，不然，可是要动气的……”
“是……是……”任大时一时却摸不着头脑，王彪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德安早接了口：“王大人说的是，咱大哥就是太实在了，做起这税官也不知门道，结果弄得手头都不宽裕。手下的兄弟勒勒腰带也就算了，却让大人见笑了。还请大人赐教，我们大哥一定重谢。”
任大时这才醒悟过来，原来是嫌少。
“自家兄弟，也不必太过客气……”王彪一笑，“老任啊，若非我们不是本地人，当初不知三原的好，此处一个肥差，却还落不到你头上。你可要仔细着做好了，不然的话……”
白德安当即接口：“大人对我们照顾，我们还能不知好歹？只要我们大哥坐在位置上，这三原便如大人亲自掌管着一般无二，头一份还不是大人您的么？”
王彪听了哈哈大笑：“老任，你这兄弟可比你强多了……”
当即不再废话，开口指点道：“我听说了，这三原本是陕西重镇之一，家财万贯的大商户就有不少，千贯本钱的商家更是不计其数……与其没日没夜守在城门口，与那些小商贩计较几两几钱的银子，上门去向些住商收税，哪一个不能讹出个几十上百两来？何时想起便可何时上门，又不用守候，又逃不走，比起小商小贩来，岂不强上十倍？”
任大时得了指点，过完了年，便引着人前来一试。不过私下里却还有些担心，与两个好友商量道：“俗话不是说，‘店大欺客’……”
程方毫不在意：“大哥，咱这一身虎皮，难道白穿了么？你代万岁爷出马收税，却有哪个敢说个不字？”
白德安也道：“咱们手下都有一百多号人了，就算有人不服，难道还不能摆平了他？”
“先找几家合适的商户试试。”任大时不过一个光棍出身，第一次担了责任，就让乐纲派人训了，不免有些惶恐。他既怕弄砸了，在这一班弟兄面前失了面子，又要显出当头儿的自有主意，当下决定了。
“大哥，你看这家如何？”
任大时从沉思中惊醒，抬起头来，望了一眼店招，山海楼，两间铺面，上下两层，点头说道：“好，就这家……”
话音未落，程方便大吼一声“收税了——”，一伙人直如强盗一般蜂涌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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