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小云(1)(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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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章是为了带过万历二十八这一年。千里花了很多功夫,删掉的足有一万多字,才做到如今既精练又交代清楚。原先的稿子太啰嗦了,要费好几章才能达到这个目的。还请读者大大们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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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时分,小云悄悄来到书房前。朝前后看看,见着没人,一侧身,推门闪了进去。
昨日晚间,小云在书房服伺。少爷在一个本上,停停写写,弄了半天,却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发呆。小云不好意思起来,为了打破沉默,没话找话地问道:“少爷,你每日在这上面写呀写的,都写些什么呀?”
少爷叹了口气,告诉她,这个叫作日记,将一些重要事情记在上面,就不会忘记了。自己却不信,撇了撇嘴道:“重要的事还能忘记?象我,连每年过年过节,穿何衣服,来了哪些客人,小姐赏了什么好处,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哪用得着写下来?”
少爷只沉吟着,也不说话。小云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又提及小姐,勾起了少爷的心事。正尴尬着,不知如何化解,少爷却突兀问道:“小云,你可有什么中意之人?”
自己当即慌了神,连忙跪下求道:“少爷,看在小姐面上,千万不要赶我走,小云愿意服伺您一辈子……”
少爷解说了半天,不是要赶她走,姑娘家终身要紧,嫁个人总比较好。小云哪里肯听,自己窝在内院,遇得上什么中意之人,见来见去,最多不过是小姐的几个兄弟,难道自己还高攀得起?真要嫁人,又何必舍近求远,有谁能比得上少爷?自己身为陪嫁,虽还未曾服侍过少爷,这房里却有自己的半个名份。别看小姐在时,自己常与少爷抬杠,毕竟双方已知根知底,少爷对女人如何,后院谁不说好?就是对那些粗笨烧火丫头,少爷也是和颜悦色的,难得说句重话。看在小姐面上,对自己更是宽纵。这些日子,小姐房中的姐妹已一个个的出送了,都让少爷嫁给了号上的管事领班。少爷会不会也拿自己配个下人?
去求求少奶奶?只怕是无用。少奶奶那性子,无论少爷说什么,她连个屁都不会放。小云辗转了一夜,想不出什么法子,少爷在书桌上抬起头望过来那神情,倒不时在眼前闪现。有了!何不偷偷去看看少爷日记?重要事情都会记在上面,对自己如何处置,少爷是不是也会写在上面?呸呸!你一个陪嫁丫头,难道是什么重要事情,值得少爷记上一记?想是这么想,可这个念头既然已起,小云心里便象有十八只猫儿在抓似的,痒得实在难受。好不容易等到午饭后,少爷进了后花园中的丹房,小云这才摸到书房里来偷看。
那个本子就在书桌上。小云翻到最后那有字的一页,“十月二十”,小云点了点头,那是昨天,当即读下去。
“……早晨入城,在北门却遇着锦衣卫收税。看来税使已到本地,也用不着再等明年了。只得排队缴税,布匹成衣被收了不少银子。好在镜子昨日晚间已由子良携去城中了。是将生产基地移进城中,还是将市场移出城外?各有利弊,一时也想不清楚。
去见了沈大人。琉璃镜名声大起,原不该拖到现在才去见他。只是我还未想好,到底该如何做?不送上一枚,那是不成话的。但他作为本地父母,日后肯定有人会向他索要,不说别的,大人也有各级上司需要打点,我该如何做呢?一直头疼。实在拖不过去了,今儿才取了一枚装匣,硬着头皮上门。出乎意料,大人坚决不肯收。起初我还以为他假客气。直到最后,他说了实话,他手头没有,应付别人总还容易些。看来大人是与我想到一块去了。我说,即便如此,最多也只能拖个一年半载。大人却说,拖得一时是一时,麻烦总是来得越晚越好。再说了,一年半载之后,他调迁升转了也说不定。说是这样说,他东西不收,银子却不能少他。回了仁和坊,当即从拍卖所得中抽了三百两出来,命曹掌柜派人送去。”
没有说到自己,小云再往前翻。
“……出南城门,送尚贤赴京赶考。看他那得意劲,象满桶的水要洸当出来一般,藏也藏不住。对我的态度倒更恭谨了,看来他是着意努力着。时间还有一个来月的宽裕,原也够他回家一趟的。他却说不了,到京多些时间温书也好。我却知道,他是怕回家之后,更有一番庆贺。他才从城中的各种宴请中缓过来没几天,若真的重头再来一遍,那他今年是走不脱了。只让落弟的同乡带个信与银子回家。他倒好,仗着大家送的盘缠,将所有积蓄都送回家去了。我送了二十两,大风堂的伙计们凑了十来两,管事们凑了二十两,其他的来往客商,各自三两五两的送,王沃替王家送了十两,曹掌柜也送了五两,连起驾村的佃户,都凑了三两出来。也怪不得尚贤热衷功名,读书人一旦科场得捷,那是人人艳羡逢迎,尊贵荣耀非是做一个腰缠万贯的富家翁可比。”
还是没有说到自己,小云有些不耐。听听动静,想了想,赶紧往前,想翻出六月下旬的那几天,然后从前往后翻。最近的只发现了六月十七的日记,读了一读,却是小姐生产前之事。再往后翻,最早却是七月十五的。

“……表妹去后,一直恹恹,不想做事。今日让子良拖着去了拍卖会。散散心也好。傍晚回来,饭后无味,习惯性地来到书房。无心读书,涂了这两笔,心情仍然不佳,聊胜于无。”
小云再往下看。
“……今日王沃来了。问起小舅舅母,说是仍不太好。王沃提议道,要不要在他家的几个堂姐妹中,再找一个?开头我还未在意,摇头直说不要。见着王沃脸色尴尬,这才醒悟过来,他原是心怀鬼胎,并非随意问问的。政治联姻啊!赶紧补救,说小舅也没有另外的女儿。王沃却道,其他房中,也是我的表姐妹,有什么不一样?我只能回答道,一时心里也放不下阿漱,此事还是以后再说。不知能不能拖过去。王沃却又催问起琉璃镜之事。才辞了他一事,倒不能再叫他失望了。只得告诉他,下月吧。他千叮咛万嘱咐,只得拍了胸脯,最迟不过下月中旬。唉!表妹没了,活着都觉没意思,明日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做活。”
“……一个上午,事情就做完了。现在则要坐等了。等到五天之后,再来揭晓。但愿此次能够成功。菩萨保祐。”
“……让人去买漆,回来却告诉我没有,说新漆还未来。那旧漆就旧漆,怎不买了回来?又去。回来却告诉我,旧漆没有了。这该怎么办?镜子背面的汞锡合金,要涂一层东西保护,没有漆,涂什么呢?明胶?桐油?蜂蜡?还是蜂蜡吧。只是不知,那蜂蜡熔了后,那温度会不会破坏汞锡合金。且都试试。”
“……今日正要午睡,阿宜来了。主动献身么?我有些心跳。不想阿宜却是乘此无人之时,特意前来问一问表妹房中下人之事。是我想岔了。本来嘛,空房守了许多日子,表妹才没,如今也无人与她争宠了,不会连这几天都等不得了……”
看到这里,小云的心跳起来了,关键来了。只见下面写道:“
“……说起此事,倒也真该处理了。表妹房中那些丫头养娘,老在眼前晃来荡去,看着难免让人心里难过。都遣散了吧。阿宜却怕小舅小舅母说话。嗤!自家下人,我难道作不得主?新雇的奶娘,送她五两银子打发她回家。张氏,表妹去世,她最伤心,早说了要走,那就送她一百二十两养老银子。其他人,任她们在大风堂中选些中意的管事领班嫁了。我大方一回,替她们每人出二十两嫁妆。阿宜犹豫半天,却问起小云。这倒让我头疼,论名份是我的侍妾,可我的女人已经够多的了。再说放在眼前,时时让人想起表妹。嫁给大风堂的管事领班又不免委屈了她。只得暂时将她留下。”
小云看到此处,心凉了半截。原来少爷要送走自己,是因为这个原因,那留谁也不会留下自己啊,谁叫自己是小姐的贴身丫环?
小云赶紧再往后翻。
“……又逢拍卖会。尚贤躲在城中复习应考,八月十五之前是靠不上他了。只得调来小先生叔慧,先顶着尚贤作个书记,反正奶公那里,种田天书已能背出,也不用他再读了。让他跟我一起坐车进城,他却推三阻四,又问能不能不去,又问可否走路跟着去。我听着当时就奇怪,难道臀上生疮,坐不得车?一路无事,随口问问他家里情况,有无成家之类。当初应聘时他也写过简历,可那已是一年半两年前的老皇历了。不想他却回答得嗑嗑绊绊。说着话倒让我灵机一动,以为小云有了个好归宿。我提议道,若是他还没有娶妻,倒有个现成的佳偶可以配他,容貌不错,脾气么,倒也直爽……”
小云看到这里,回想起小先生叔慧那温文尔雅眉清目秀的样子,倒也有几分动心。正在出神,还待再看下去,门却咣的一声被推开了,长生走了进来。
“小云,你在作甚?”长生去实验室,只为看看正做的镜子。见一切正常,这便回来了。
小云愣在当场,躲也无处躲,吓得心跳都快停了。被问了一句,手中的日记本不由得脱了手。
长生摇头道:“小云你呀,也太过没规矩了……”
小云赶紧跪倒,带着哭声求道:“小云再也不敢了,还请少爷看在小姐面上,不要赶我走……”
听她抬出了表妹,长生只得叹了口气,过来捡起日记本,劝道:“那也是为了你好……”
长生绪叨了半天,小云听出只有一个意思。既然被当场抓住现形,也没有办法了,一咬牙,轻声道:“若少爷定要赶我走,那我……我……非小李先生不可……”
长生一愣,再看小云已经红了脸。长生苦笑着:“你还是起来再说吧……”
“不……少爷若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长生叹了口气:“小云呀,非是我不允,可你知道么,叔慧他……他却是个女子啊!”
小云一愣,抬起头颤声问道:“少爷不是在骗我吧……”
“小云且想想,淑慧她眉毛弯弯,脖颈细细,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温婉神情,她哪里象个男子?”
小云脸色顿时刷白,追悔莫及。若是先前拼死咬着牙犹可,刚才吐了口,怎还有脸面赖在少爷这里?小云两头不着落,一时间愁肠百转,只觉得天底下再也无路可走,不由得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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