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七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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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如此之蓝。没有一丝云彩。放风筝的好天气。
是春天还秋天?那咯咯的笑声是谁呢?是阿蓉么?还是表妹?
谁在放风筝?满天的风筝,八仙,关公,蜈蚣,蝴蝶,猴子,蝙蝠……阳光明媚,树色碧绿……天这么蓝这么近……下一刻长生直觉得晕眩,却发现自己已在天上……呜呜呜,是风声么?
是谁在放风筝?
女孩子咯咯的笑声传来……是谁家的风筝系了哨子正呜呜作响……
下面,远远的,那样明媚的笑脸,是阿蓉么?还是表妹?
阿蓉……你怎的回来了……你还好么?
长生注视着那灿烂笑容,心中却有些疑惑……
心里一个声音正在哭诉:这许多年了,除了流连青楼,你还做过什么?……你脚踩两条船,久久下不了决心,如今倒来埋怨我……
我哪有啊……表妹……长生满心委屈……表妹,别走啊……你别走……
……
“相公……相公……”长生朦朦胧胧睁开双眼,却是阿宜眉头微皱的俏脸,“该起来了……”
“怎么是你?表妹呢?”长生头昏脑涨,不由得问道。
阿宜只苦着脸看着他,也不说话,眼光转向别处。
“表少爷……”只听得一声喊,长生转过头来,却见小云眼泡红肿,泪珠已忍不住滚落了下来。
长生醒悟过来,也是喉头发酸:“我……我……”却说不下去了,只点了点头。桔儿端过洗面水,阿宜过来,坐到床边为他梳洗,低低地说明道:“巳正时分出殡……舅母病倒了,舅公心情极差,说不过来了,王家来了几位大舅……娘亲来了,有什么要她帮忙的么?……相公的几位好友都到了,还有东大街的各大商号,也派了人来……乐班戏班,哭丧抬棺,僧道师傅,家人伙计,俱已准备停当了……”
从外面灵堂传来的作醮唱声中,长生环顾四周,一个个看过来,阿宜,崔氏,桔儿,桃儿,表妹的奶娘张氏,贴身兼陪嫁丫环小云,新雇的奶妈花氏,这一房中的丫环小霞,彩儿,满月,只觉得心中茫然。
水盆中一张憔悴的脸。长生双手伸入水盆,那张讨厌的脸不见了……一片温暖……小时候前去王家拜年,见了面先要呵痒痒,她咯咯地躲闪着,最终还是逃不脱……长生将小手伸入她的衣内……长生不由地露出微笑。
绞起毛巾,将热毛巾覆在脸上,用力深吸了几口气,半天,才拿下来,毛巾已经凉了。长生的头昏脑涨略好了一些。
“你们都出去,让我静一静。”长生说道,“与三福说一声,和尚道士的法事都停了。”灵堂传来的唱声,让长生一阵心烦。
长生坐在书桌后面,打开书桌的抽屉。成亲不过一年多点,一束头发,这便是表妹留下的全部……剩下的只有记忆了,那些由日记相帮着牢记的记忆了。记忆也会淡忘的,对阿蓉,自己已淡忘了许多……最终,还会剩些什么呢?
长生打开了日记,回忆那些幸福的日子。
“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晴。今天是一个要纪念的日子。不不,从今天起,每一天都是值得纪念的日子。所以,我要开始记日记了。才从杨杜村回来,晚上吃饭的时候,表妹的神情很是奇怪。我问了几次,她却忸忸怩怩地只说没什么。还是小云忍不住揭了谜底,说小姐有了,都两三个月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竟也要做老子了?小云都确认了几次,可我还是要表妹亲口说。真的有三个月了么?我问道。表妹却害羞着只是不开口。是的是的,也没见着这么两个的,一个高兴得坐也不是立也不是的,一个却羞得口也不开的……张氏一阵唠叨,是个女人总有大肚子生孩子的一天,哪用得羞成这般?真要你羞的还在后面呢……好像就在昨天,你们两个才断了奶,穿着开裆裤,在一起玩耍,一下子竟也要做起父母来了……张氏嘴巴不停,唠叨了好半天,想来见着自己奶大的孩子要做母亲了,心情也不仅仅是高兴……我的心情也是一样:高兴,那是当然,高兴中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复杂,对,很复杂,让人只想要落泪。抽空告诉了奶娘,奶娘喜得直抹眼泪,说道老爷若在,还不知会有多么高兴呢……”
“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八。多云。还沉浸在喜悦中,晕晕乎乎的。做什么事都没有心思。好在已到年底,也没什么要紧事要做。子良带着老焦董大上门来问罪。他直怨我将他拖在杨杜直到昨日,玲儿要落入他人之手了。这个子良,干点活也怨天怨地。你不是二东么?我笑着回道,不是还有今明两日么,找回这场子不就是了?他却说这么急,如何筹措银子?原来是向我要银子来了,而且还不少,最少三千两,有五千才有把握。年底还本付息,我也没有这许多现银,便出了个主意,让他将大风堂的股份,取一些押给王家。风车与水泥研制出来之后,王家眼谗得很,大风堂的股份对他们来说是多多益善。子良却不肯。劝了半天,说只是押给王家,以后还上就是。他们还要拖我去,说玲儿与钱嬷嬷很是惦记我。我坚辞。子良去泡妞,你们想看热闹,我去做甚?替你们结帐么?我才不去呢!我告诉他们,我要陪老婆和孩子。这个理由顶大,一下子他们就没话说了。我让他们准备好礼物。”

“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小雪。上午睡懒觉。表妹的肚子还是平平的。我想听听动静,她却咯咯地笑个不停。好不容易停了笑,却又不好好地让我听。一会儿说掀了被子,要冷的,一会儿说头发拂在她肚上,要痒的。好不容易钻在被中,靠了耳朵上去,只听见一片叽里咕噜之声。午饭时却想不到闹了笑话。我问起张氏,说听到了声音。张氏笑得都停不住了,说才三个月,娃都还不成形,哪里会有什么动静?叽哩咕噜不过是肠胃蠕动之声,听听我自己的肚子,也是一样的。我自己的肚子么?我说,我自己可听不见。表妹又是羞又是笑,只怪我泄了被窝中的风光。张氏却道,自家奶娘跟前说说,有什么可羞的,小时侯也没少给你们把屎把尿洗澡换衣,有什么没见过。唉,老家人倚老卖老,还真说不得,竟将我也捎带上了。小云那丫头却在边上笑得直不起腰来。表妹说,死丫头,你也会有这一天的,再笑,今晚就让你陪表哥。小云这才红着脸躲了开去。”
“二十七年十二月三十。阴。从早晨起,天色就不好。看样子象是要下雪的样子。钱嬷嬷不亏是生意上的奇才。下午,铁山老焦硬拖我去宝月轩。原本以为今年我不曾出力,她最多也就吃吃天上人间的老本,不想她竟还能青出于蓝,想出了拍卖玲儿初夜这一招。还未入腊月,就放出玲儿要梳弄的风声。引得城中风流少年,好色文人,没有哪个不将个宝月轩整日挂在嘴上。再说拍卖,却又与羽风楼不同。从十五起,每日午后以一柱香为限,以前一日最高价为底价,拍卖玲儿破瓜之权。也真亏她想得出,立三根旗杆在门口,长短各不相同,还用状元,榜眼,探花的名目称呼起来。让赵先生这样的读书人见了,没的要骂她有辱斯文。不来看看,还真不知道。前一日出价最高的三人,分占三杆。状元郎自然是‘裕和永张二公子二千五百两’,其次便是‘德隆号计大公子二千两’。城中的好事少年,见自己的名字由朱笔写着上了黄幡,在上面张扬得高高,哪个能不得意到骨头发轻?子良的丑态,真让我不知说什么好。钱鸨儿没学过心理学,可也太能抓住人心了。先不说名字上了旗杆,让人见识一番自己的风流名声,就是那前三甲的口彩,就让人欲罢不能了。钱鸨儿殷勤留我晚上观舞,我以老婆孩子为借口坚辞回来。她送我出来的时候,我这才回过神来,那输了一筹的计姓公子,竟是计通的大儿子。听得钱鸨儿说道,子良未归之时,小计可是天天都做状元,享受玲儿的单间独舞。今日小计出到三千两,未再加上去,想来定是老计的分寸。老计虽混蛋,不能否认,他确实不简单。生意做进城来,正要大张旗鼓做些广告,如此不费分文,便让人记住了他家的名号。另一个不简单的则是钱鸨儿。我早就说过,若她是个男人,只怕刘半城也不得不避她一头。将玲儿的梳弄初夜拍了五千五百两,却是一付若无其事的样子。玲儿到了她的手里,以后有的要苦了。好在子良也算是玲儿中意之人,日后送往迎来,也有个温馨的想头。怕就怕子良食髓知味,要出头替她赎身的话,少不得要殃及我这条池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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