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尚贤(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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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章顺便交代一下赵先生的来历。原本该是在第二卷中交代的,但第二卷中未找到合适的地方。另外,有读者大大,对人物和故事情节有不同意见。千里十分感谢大大们的关注。有空千里会写出来与大家交流,是基于何种想法对故事作如此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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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解手回来,排在他前面的只剩一个年轻书生。赵尚贤见那小书生唇红面白,心说你倒是俊俏,不过若是比学问,却也不怕你。
终于,那个小书生进去了,只剩赵尚贤一个坐在冷板凳上。赵尚贤自信满满的心中却无端地紧张起来。他不停地安慰自己,自己是谁?,神童赵大,才高八斗,无人可敌,不要说个小小的乡学先生,就是去应征个督府的师爷还不是手到擒来?他一面自我打气,一面却想起自己一次次的名落孙山,自信便泄了几分,又想到家中的娘子儿女,更是让他感到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煎熬。
赵尚贤由家人领着来到后院书房,见到了“何大官人”。赵尚贤一看,却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着一身青色布衫坐在书案之后。“何公子,三水赵尚贤这厢有礼了。”赵尚贤一揖到地,见长生年轻,不免暗中轻视,心中大定。等他抬起头来,却见何公子皱了眉头,想是不满他现在的破落样,暗自着慌,连忙嗫嚅着解释道:“学生来三原参加乡试,盘缠用尽,才落拓至此……”
长生摆了摆手,也不和他废话,问起他有意应征哪个职位,赵尚贤回道:“文书笔贴,开蒙教书,学生不拘,任由公子安排。”长生问他可懂明算,赵尚贤摇了摇头。长生叹了口气,示意他在桌边上坐了,桌上文房四宝齐备。“写下自己的姓名,年龄,籍贯,住址,有无功名,是否婚配,有几个子女——”这却是后世的个人简介。长生等他写完又道:“默写唐诗七律两首,宋词两阙。”赵尚贤一愣,心下奇怪,这是闲艺,并非国朝科举看重的经世之术,岂能用来甄别人材?
长生见他发愣,便说:“默不出吗?那便改为默写唐宋五言律诗各两首好了。”
赵尚贤连声说:“默得出,默得出。”
等他写完,长生拿来一看,先暗暗喝一声采。原来赵尚贤写得一手好颜体,法度严谨,骨肉亭匀,却又比正宗的颜体略瘦了些,更显锋芒,抬眼看了看赵尚贤,不由得道:“你倒有些心气。”再看他默出的老杜小李的两首七律,后主东坡的两首词,正是这两种体裁的名家名作,便暗中点头,想不到这落魄书生有些见识,倒不是个一心只读死书之人。
赵尚贤眼看着长生阅卷,心中忐忑,听得长生说他有心气,不知此话是褒是贬,等长生脸色转晴,心中略略安定。却又见长生递过本书,让他随意选一页朗读。赵尚贤不明其意,拿过一看,是本《警世通言》(注1),随手一翻,当下读了起来:“
第十七,钝秀才一朝交泰。蒙正窑中怨气,买臣担上书声。文夫失意惹人轻,才入荣华称庆。红日偶然阴翳,黄河尚有澄清。浮云眼底总难凭,牢把脚跟立定。
这首《西江月》,大概说人穷通有时,固不可以一时之得意,而自夸其能;亦不可以对之失意,而自坠其志。唐朝甘露年间,有个王涯丞相,官居一品,权压百僚,僮仆千数,日食万钱,说不尽荣华富贵。其府第厨房与一僧寺相邻。每日厨房中涤锅净碗之水,倾向沟中,其水从僧寺中流出。一日寺中老僧出行,偶见沟中流水中有白物,大如雪片,小如玉屑。近前观看,乃是上白米饭,王丞相厨下锅里碗里洗刷下来的。长老合掌念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随口吟序一首……”
“好,好,”长生听得他口齿清楚,声音朗朗,心中已作了决定,笑道:“你这钝秀才,今日也算是一朝交泰了。”
赵尚贤耳中听闻,心中一松,都两年了,终于可以回家团圆了。不想他今天粒米未进,支撑到现在已是头晕眼花,顿时软倒在地。
“快来人啊!旺信!旺信!有人昏过去了!”
零星的爆竹声里,赵尚贤感慨万千,去年年底,自己还未到职效力,少东就先让自己预支了五两银子回家过年。想到此处,尚贤心中感激,不觉回头望向大风堂。只见三里店镇上,早市的熙熙人声隐隐传来。晴空之下,大风堂的风车已树起了一大一小两架,被腊月的西北寒风推得正辘辘转动。那日风车扇叶上架,四乡百姓齐集,黑压压只见人头攒动。当关二爬上高高的梯子,手拿榔头将扇架锤紧,场上一片欢声雷动。赵尚贤想起了,心中不免一叹:见着那大扇叶自己转动,无数村夫愚妇顿时跪倒在地,对着风车磕起头来——而少东却仍然答应了杨二,为他立个外道教门。
少东一个读书人,一面开办义学堂开启民智教化乡众,一面却允许无稽野教在大风堂开立道场?那岂不是自相矛盾有违圣人之教?自己劝之再三,仍是无用,头脑不免一热,道不同不相与谋:“少东……”口中说着话,赵尚贤脑海中隐隐约约现出天高任鸟飞的图景。

“赵先生?”
“明年又是乡试之年,学生想辞了号上一职,专心温书……”榆钱儿那日的话语,勾起了他蜇伏的雄心。
长生大惊失色:“赵先生,难道只因我允了杨二哥那野狐教,你就要离我而去?”
赵尚贤也不答话,那神态却是明白无误。
长生不知他是真想辞职还只是要挟,只得解释道:“赵先生,我也是无法啊……”
那天才吃了晚饭,丫头桔儿便来相请,说奶娘有事找少爷。
“少爷……”崔氏喊了一声,也不说别的,便给长生跪下了。
长生就知道,榆钱儿之事,杨二不会就此罢休。
“奶娘这是作甚?快快请起……快快请起……”长生忙不迭地上前搀扶。
“你奶兄的亲事,还请少爷做主……”
“奶娘有话,还请起来再说……”
“少爷不答应,婆子就不起来……”
长生无奈:“我答应了,杨二哥的亲事,自有我来安排……”
“真的?”
“真的。一切都包在我身上……奶娘快快请起……”
奶娘这才起身,由长生扶到一个椅子中坐了。
“那么,还请少爷让旺信退亲……”
“奶娘,事情是这样的……”长生不得不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事关人家女孩儿的终身,总要女孩她自己乐意不是?奶娘尽管您放心,杨二哥的亲事,我会为他另外求取良家姑娘,包您满意……”
“少爷,让我满意却是无用的,你奶兄说了,他只喜欢那滑家姑娘……”
“奶娘,杨二哥不过是看中了那女孩的美貌……奶娘您大概还不知,那滑家姑娘就是肖大娘的外甥女榆钱儿,她那名声可不小啊……号上伙计为她打架也不是一回了……”
“滑姑娘就是榆钱儿?”崔氏倒吸了一口凉气。
“正是。榆钱儿家里姓滑……奶娘,您想啊,这样的女娃,怎适合做媳妇?”
崔氏半天未有言语:“……可是,少爷,你不知道,我还从未见过二娃如此喜欢过哪个姑娘……他年纪也不小了……”
“奶娘不用心焦,杨二哥不过是贪图榆钱儿的美貌,待我为他另外寻访美貌贤惠的姑娘,到时二哥的心思自会转过去的。”
“……少爷,你奶兄也没个正经营生,人家就是真养了美貌贤惠的姑娘,却有哪个肯予他做个新娘子?”
“这个……待我想想办法……”
“若是少爷真有心帮你奶兄,何不出借几间空屋,与你奶兄做个道场?我听你奶兄说来,倒象是能弄出几分利息的,足以做起人家,讨一房娘子……”
“这个……”长生不禁又是头疼,倒不是吝惜几间空屋,但想到其中的风险,一时却答应不下。
“少爷……”崔氏又起身要跪下了。
“奶娘且住……”长生无法,想了想,只得一咬牙,“好吧,我答应了……不过,却有几个条件……一,不得有不忠不孝大逆不道之言;二,不得借此勾引他人妻女,三,不得向大风堂之人传教,包括义学堂师生,号上所有的管事雇工,内院的丫环婆子;四,一段时间之后,若是声誉不佳,还请他另搬别处……”
“赵先生,此事就我来说,也非情愿,只是奶娘出了面,难得求我一事,哺乳之恩却要如何回绝……好在我与杨二约了法……”
赵尚贤仍是不响。
“赵先生,您是我的左膀右臂,号上事务,还需要先生帮我……”长生见着尚贤不动,“赵先生……我……我……给您跪下了……”
“少东,使不得……使不得……”
这回轮到赵尚贤紧张了。
“那赵先生就答应了吧……”
“……这个……”赵尚贤叹了口气,东家对己有恩,就此离开倒也真说不过去,再说自己也要养家糊口,辞了这丰厚的职位,只怕娘子倒要先与自己拼命。听了长生一长篇解释,尚贤头脑渐渐冷静下来,想了想便说道,“既然少东也是无奈,那学生就先不辞职。只是明年到了考期,学生还是要入院投考的。考不中自然无话,考中了,还请少东谅解……”
“……那好吧,咱们就此一言为定。先生若是考中,我也不阻您的前程……”对方让步到此,长生也只得退一步。好在举人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考上的,要不范进怎会喜得得了失心疯?
如此甚好。无论考上考不上,自己都没了后顾之忧。若真的能得放一榜,那便是一条腿跨进了做官的金门槛。想起榆钱儿那日天真的话语,赵尚贤也不觉嘴角带笑。光宗耀祖是一,能象张元聘沈中玉那般放一任壮县,收拾起万贯家业,叫那些父老乡亲看看,那才真真叫扬眉吐气!
赵尚贤转过头来,又细细察看了一番驮架,怀着对来年的希望,热切地迈步踏上了归程。
注1:冯梦龙的《警世通言》这个时候应该还未成书,不过书中钝秀才的那一个故事用在这里很贴切,所以就用上了。毕竟本书只是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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