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太监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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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风这才转身看去,原来却是亲卫家丁李柱,这小子一只手中还拿着一把拐子铳。
这拐子铳可以连射三发,人称“万胜佛朗机”,在戚家军这样的精锐部队之中也是少有。这把拐子铳,还是两年前吴惟忠将军送给李长风的,他自己素不喜欢火器,平时便交与李柱保管。那李柱却早就对这短小威猛的火器眼馋已久,一拿到手便天天练习,准头早就练得不错。刚才他一直想助自家大人一臂之力,但大人与巨汉缠斗之时,如若开枪,恐怕误伤,适才见巨汉退进水中,与大人相距一段距离,便瞅准时机朝巨汉胸口打了一枪,这种火器威力极大,弹丸已经穿透胸膛。谁知那巨汉内功如此了得,居然还能在临死之前将兵器掷出,作困兽一击。
巨汉一死,明军士气大振,倭寇锐气却当时便泄了。
这些倭寇常年来犯,这些人历来凶狠强悍,往往身负重伤还敢向前冲杀。一般明军卫所的官兵根本无法抵挡,往往一触即溃,连刀枪都扔得满地皆是,甚至有时候两三百倭寇就能撵在千余明军官兵的后面狂追滥杀。只有在胡宗宪、俞大猷和吴惟忠的部属面前,这些倭寇才讨不去多少便宜。这其中由于胡大帅的谋略、俞大将军的武勇和戚家军的坚甲利兵,都远比倭寇更具优势,通常还能大占上风。
此次来攻的倭寇大多是日本浪人武士,若论单打独斗,戚家军的士卒本难抵挡,所以双方人数悬殊,却始终战了个平手。但如今自家头领已死,倭寇的士气自是大大低落,不知是谁带头发一声喊,掉头就逃。
这下一来就像是点燃了导火索,倭寇当时就支撑不下去,机灵些的转身跟着便跑,呼啦啦的全都奔着浪里钻而去。
李长风见此时机大好,大喝道:“弟兄们,不要放过这些贼子,追上去!”自己提起巨汉的狼牙棒,纵身飞掠,刹那之间便到船前,对准船身便是一通乱砸,倾刻之间,那十余艘浪里钻已然被他砸毁了七八艘。
倭寇见状更是慌乱不堪,纷纷挤向剩下的三艘小船,一时间人头攒动叫骂之声四起,转眼间便有人开始自相残杀。
李长风心头暗笑,倭寇就是倭寇,关键时刻对同伴亦是心狠手辣。此时正是大好时机,李长风纵声长啸,就要下令将士们全力围歼,忽听得海面上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不禁大吃一惊,原来那停留在海面上的倭寇大舰竟然向这里开炮了,眼下两军正相缠一处,这炮弹打过来岂不就烩在了一处?这日本人果然都是黑心的角色!
李长风不及细想,立刻下令明军迅速脱离战场,撤出海滩。倭寇残部也摆脱了追杀,手忙脚乱地扯帆拔锚,将船开入海中。但此时炮弹早已扑头盖脸地落了下来,两艘浪里钻连人带船被打成了碎片,只有一艘小船载了二十多名倭寇逃逸而去。
被炮弹抛进水中的倭寇拼命挣扎着,挤不上船的尚有二十余人,纷纷跪地狂骂大哭,被明军远远一阵乱箭通通射杀。
望着那唯一逃走的浪里钻,李长风不禁微微一笑,如此风浪,船上又超载了倍余人数,恐怕赶回大舰之前就要倾覆。
“大人!”李柱走上前来,将先前那布包双手递了过来。李长风打开一看,原来布包里是一个沉甸甸的长方型匣子,这匣子看来很不简单,非金非铁,却比坚比精钢。匣上无锁,亦无缝隙,若非摇动时里面有物件作响,简直像是件实心的东西。
李长风捧着这个匣子心中忖道,内应所报果然不错,这匣中之物定然非同小可,从那响动来看,里面大概是地图或信件一类的东西,看来要立即禀报副将大人。正思忖间,王都司上前禀道:“将军,副将大人令您立刻过府参见。”
来到副将官署大堂,李长风看到那监军宦官严年鹤也坐在浙江副将吴惟忠的身旁,而且这个死太监正鼓着一对母猪眼恶狠狠地望着自己。
想起正是这厮胡乱干预,致使部属出发时辰失误,这次折了十余人,李长风心头不由火起,但他一向干练,还是强压下怒气向吴惟忠和严年鹤先后施礼,将手中匣子呈上吴惟忠的案头又道:“启禀副将大人,末将派出的斥候队刚刚从倭寇手中夺得一个匣子,里面装的东西似乎很不寻常,请大人过目。”
谁知堂上的吴惟忠尚未答话,那严年鹤便阴沉沉地笑道:“吴大人呀,这位李将军他出去与倭寇交战的事禀告过你吗?咱家怎么就不知情啊?”
吴惟忠轻咳了一声道:“严监军,若是战况紧急,李游击身兼防务、侦缉等职,确是可以便宜行事的,监军……”.
那严年鹤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吴将军,咱家倒不明白了,这浙江的官兵,究竟是你家的私兵家丁啊还是皇上的人啊?一个小小的游击都有先斩后奏随意私下出兵的权力,难道就不怕他们扯旗造反吗?”
吴惟忠闻听此言,心中怒极。
早在嘉靖四十一年,他便已追随时任浙江都指挥使的戚继光麾下与倭寇作战,是军中闻名的猛将。
当时戚家军镇守浙江,倭寇不敢来犯,而福建却倭患日甚。
北自福宁、南及漳(州)、泉(州),沿海千里尽为贼窟,兵将怯懦。福建巡抚游震得急报朝廷,吁请派戚家军入闽平倭。
当年八月初一,戚大将军亲统精锐六千人马,自温州抵达福宁。视其倭患情形,决定先捣毁横屿倭巢,然后乘胜收复福清的牛田、莆田的林墩。

横屿四面环水,东南北三面距陆地约十里,唯西面靠近陆地。涨潮时一片汪洋,退潮时淤泥成滩,易守难攻。倭寇筑巢其中,企图久据。
戚继光决定采取先定外围,抚收胁从,从张湾方向伺机登岛的方略。随即积极备战:传令全军不许争功误事;传檄民众,防止奸细;了解地形、潮汐规律和倭寇分布情况。
八月初六,戚家军至东墙铺,安营扎寨。初八,利用小潮退潮之机,从张湾出发,涉海攻岛。兵分两路,一路由东山铺前进,一路由戚继光亲统,以吴惟忠为先锋,由兰田涉渡;调张谏部屯金垂渡,参将张岳屯石壁岭,为左右翼,以防倭寇遁逃;以水兵都司张汉率舟师一队泊于横屿外洋,准备夹攻。
当晚,戚继光除留王如龙据港尾海岸,以防倭寇逃窜外,命吴惟忠、陈大成、陈子銮、童子明各部乘退潮涉渡,向预定登陆地点前进。部队列鸳鸯阵,每人负草一捆,匍匐前进,随进随以草填泥。
倭寇列阵以待,企图乘明军立足未稳,队形混乱之际歼灭之。
戚家军登岸后按原定部署展开进攻,陈子銮、童子明从正面冲其阵,吴惟忠以右翼攻其巢,陈大成部从左翼沿山脚绕敌侧后,进行围攻,大破倭贼,斩首千余级,救出被掳男女八百余人。
此役吴惟忠引军直捣贼巢,所部斩首三百余级,他自己便搏杀倭寇数十人,从此威名大震,勇冠三军。
如今,戚大将军已故,他又接过了戚家军大部,镇守浙江,官至一镇副将,当年的火爆脾气早已深埋胸中,加之朝廷又以宦官监军,戚家军中太监、锦衣卫就有数人之多,为了不让这些人过分干预军情,免得处处掣肘,为害抗倭事业,他不得不忍气吞声,尽量虚以委蛇。
然而此时听得严年鹤的口气,吴惟忠心中实在有些按奈不住,他冷冷地看了那严年鹤一眼道:“监军言重了,吴某手下统领的自然都朝廷的官兵,但自古沙场瞬息万变,才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谓,这倭寇袭扰又不分时辰,李游击职责所在,随机处置并无不妥……”
严年鹤没等他说完便扯着公鸭嗓喝道:“好一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君是什么,君可是咱们皇上啊!要是人人都可以不听皇上的话,还要军纪国法何用?这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吴将军,朝廷里大人们都说您劳苦功高,将士归心啊。哦对了,您的人马还叫戚家军呢,戚继光死了又轮到了您,大概这些个兵都只知道您吴大将军,却不知道北京城还有位皇上吧?”
严年鹤这番话说来,顿时让在场的游击、都司们不禁又惊又怒,按照这厮的话来说,吴惟忠以下的戚家军岂非不遵朝廷节制甚至心有反意了?这种话一传出去,假如被朝中有心人利用,或者惹得皇上一时恼怒,恐怕就是一场腥风血雨!
原来,嘉靖十七年,戚继光以十岁冲龄而承其父爵,官居四品。嘉靖二十八年参加武举,在考试时正遇庚戍之变,于是分发至蓟门。此后他与鞑靼军战斗,著《备俺答册》。于闽、浙、粤沿海诸地抗击来犯倭寇,历十余年,大小八十余战,震慑倭寇之胆。嘉靖三十六年,他一度因言官弹劾而被免官,旋以平汪直之功起复,改守台州、金华、严州三府。其时浙江倭患甚重,而旧军战力极为低下。戚继光便亲自招募义乌农民与矿工而成新军,创“鸳鸯阵”,以十一人为一队,配以盾、矛、枪、狼筅、刀等长短兵器,他们作战勇敢,每战多捷,于是被世人称为“戚家军”。因戚家军屡建奇功,从嘉靖朝到当今天子,无不优抚嘉奖,但也正因为如此,朝中“大不放心”之人也便更多,钳制提防之举也便愈加明显。此刻这严年鹤夹枪夹棒地一番话语下来,怎能不让人又惊又忧又怒。
吴惟忠暗自咬碎牙关,勉强笑道:“监军说得极是,国家法度一刻都不敢松懈。”
严年鹤听了这话,突然满面笑容地道:“这就对了,咱家到这浙江军中来啊,就是来给吴大人您帮忙的嘛,您吴大将军是个忙人,军务缠身,平时就算有个什么疏啊漏的咱家也知道该帮着多担待些个,总不会动不动就什么事都报告到皇上那儿去,”说到这,他突然又沉下脸来,“吴大人,可今儿个这事儿您让咱家作难了!嗯?您手下的游击将军领着几百号人说出去打仗就出去打仗,咱家事前可是一星半点风声都没听着啊,这要是拖刀带枪扯旗造反去了可怎么好?哎呀,说不得咱家这回又得替您担待了。这事儿咱家也就不上报了,听说李将军的部下还死了些个人,这些人是不是通敌,咱家暂时也就不追究了,不过就别再来讨什么抚恤银子了……对了,这件东西嘛,还是由咱家亲自交到皇上那去才好,免得你们这些军汉再出什么差错!”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冲着李长风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突然站起身来,将那匣子往袖中一塞,鼻孔里轻哼了一声,也不向吴惟忠道别,迈着鸭子步便挪出了大堂。
这厮夹枪夹棒地说了一通,话里话外扯着皇上,其实谁也都搞不清楚皇上是不是真的知道有姓严的这么一根葱,但此人身为监军,若要存心害人,那也是容易。
吴惟忠心中郁闷,无奈地挥了挥手,让众将散去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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