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证词 1、齐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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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证词1、齐启白
虽然和启白交好,但是这幢房子仍然是郁边城第一次来。已经颇有年代的爬满了绿色的爬墙虎的红砖墙,和装着两个现在看来只能用作装饰的铜环的蓝灰色的门,将相当大的一个园子圈在了里面。这个地段相当寸土存金,在这里拥有一套花园小洋房足可以看出房主的地位与富有,或者祖上曾经的辉煌。
搜寻到门边和这幢房子不太相称的现代化的门铃,郁边城在将手指摁上去之前,有一秒钟的犹豫。但仅止这一秒钟,他还是摁了下去。
由于没有听见门内的铃声,以至于有那么一会儿他怀疑门铃坏了。不过没多久,门内就传来一阵轻快的小跑,然后门打开了,一张年轻俏丽的女性脸庞出现在他面前。看见他的时候,对方的眼里浮现出一抹疑惑。
“你好,抱歉打扰!我是简千屈的律师,我想要了解一些事情。”他递上一张名片,同时做好准备等待对方的反弹。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女孩子在扫过他的名片之后,没有他预想中的愤怒,只是轻轻抿了抿嘴角,继而抬头打量了他一下,然后嘴唇动了动,准备说什么,却被一个低沉的男声打断了,
“开绿,什么人?是开蓝么?”
女孩的眼睛飞速地瞟了一眼郁边城,眼光里似乎掠过一丝担忧,然后转向声音来源处,“呃,不是,是律师,大哥!”
郁边城的脑海中飞速地闪现出一张男性俊秀的脸庞,沉着地看向出现在女孩身后的男子,并低唤了一声,“启白。”
男子的目光从女孩身上移向郁边城,瞳孔因为惊异而慢慢放大,在身后高大的柏树的映衬下显得有些阴郁的面容呈现出一抹忽闪即逝的笑容,“边城!”话音刚落,他上前一步抱了抱郁边城,原本低沉的声音渐渐变得高亢,“好久不见,你怎么会来?”
郁边城反手抱了抱他,没有直接回答,“你回来了怎么也没有通知我?”
“进来再说吧!”齐启白望了一眼身后的女孩子,似乎刚想起似的对郁边城说道,“这是开绿,我妹妹!”
郁边城注意到齐开绿仿佛松了口气的表情,对她点了点头,随即跟随启白走进门。
经过一条两边种满了树木的小道,一幢两层楼的灰墙红瓦的小洋房出现在眼前。齐启白在前面领路,齐开绿沉默地跟在后面,郁边城心里闪过一种怪异的感觉,他觉得齐开绿有些害怕齐启白,就好像金香对自己的态度。
“最近家里总是有人来,我父亲不堪其扰,所以我们到书房里说话好了,清静一些。”齐启白把他引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对齐开绿吩咐了一声,“让阿姨泡两杯红茶。”
“呃,大哥,他其实——”齐开绿嗫嚅着开口,却在齐启白望向她的时候倏然住了口,“哦,好,我马上去!”说完转身跑开。
齐启白的目光转向若有所思望着他的郁边城,有些不自然地扯扯嘴角,“家里面最近很忙乱,想必你也听说了。两个弟妹年纪虽然不小,不过从小都过得过于优渥了。对了,你不象是来慰问我的吧?”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带着些评价意味,随即转了个话题。
郁边城放下公文包,坐到一张单人沙发上,“不是。”他停了下来,在脑海里搜寻恰当的措词。尽管来之前他想过碰到启白的情景,不过临到头,他还是有些犹豫。
齐启白挑挑眉,坐到对面的沙发上,双手抱胸,等待他的回答。
“其实,我是作为——”郁边城暗自吸了口气,终于决定还是开门见山。但是“笃笃!”两声敲门声打断了他。
齐开绿端了两杯茶再度走进来,她放下茶杯的同时,一双灵活而秀气的眼睛在他们两人身上转了转,郁边城再次注意到她似乎想说什么。
在她走出门之后,郁边城把话题引回之前的目的。“启白,其实,我是作为简千屈的委托律师来这里的,我想问几个问题。”
“砰!”一声低微而清脆的响声惹得郁边城瞄了一眼声音来源处,齐启白正快速地盖回茶杯盖子,并且低咒了一句,“烫死了!”随即弯腰把茶杯放回茶几,脸色显得十分不郁,“我不想再谈这个案子。这些天已经有无数人来问,警察、记者、律师。我心情很糟,我们家人都很烦。”他翘起二郎腿,盯着郁边城,声音虽然不大,但心情明显变坏。“边城,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替这个女人作律师。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齐开褚是我弟弟!”
“我知道。”郁边城回视他,表情平静,“所以我一开始拒绝过。不过,我妹妹相信她不是凶手,所以——”
“你妹妹相信?”齐启白有些错愕地哼了一声,口气更差,“如果不是你郁边城,如果现在坐着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父亲,你根本就进不了这个门!你为什么不看看一审判决和她的证供?如果有任何证据或者证人可以证明她无罪,我都欢迎你来询问。但是很可惜,”他耸耸肩,“一个也没有。”
郁边城看着他,没有马上说话。他不奇怪齐启白抗拒的态度,他早就预料到了。不管简千屈是否真凶,对齐家来说,最好是她。毕竟,她一直就是一个不光彩的存在,如果不是有孩子,以齐家的地位和名声,可能早就不能容纳她了。
“我看过前任律师的记录了。”他假装没有意识到齐启白的态度,很平淡的指出,“我知道,你是在简千屈之前最后一个看见你弟弟活着的人。”
齐启白目光锐利地瞪了他两眼,然后笑了一下,“别以为是你套话的本领厉害。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份上,我回答你的问题。是的。”他呼出一口气。“那天晚上,我去找开褚聊天、喝酒,后来他房里的酒没有了,于是我下楼拿了一瓶红酒给他,之后因为我有电话,所以就离开了。当时大概11点半刚过。”他颇带挑衅地说出最后一句。
郁边城知道他在暗示什么。因为根据法医检验,齐开褚的死亡时间在11点半到12点半之间,但是简千屈最后去看齐开褚的时候大约11点45分,而据她所称齐开褚当时还活着。也就是说,齐开褚的确切死亡时间应该是11点45分到12点半之间。那么,齐启白的嫌疑应该是消除了,实际上,11点45分到12点30分之间除了简千屈,几乎每一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其实,一开始,郁边城是把齐启白排除在外的,因为他一直以为启白还在英国。可是当他看见庭审记录中说明启白当时也在之后,他就开始考虑启白的嫌疑。尽管作为朋友这么想很不应该,但是,作为简千屈的律师,他必须以简千屈不是真凶为假定前提,那么其他所有人就都有嫌疑。当然,光有嫌疑是不够的,动机是最重要的因素。而启白,以他的身份,说真的,他并非不具备动机。

除了齐家人,郁边城是极少数了解齐启白身世的人。他是齐家大家长齐建兴的私生子,因此虽然是老大,却并不是嫡长子。换句话说,他并不是齐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而且,他大学快毕业才正式进入齐家,之后他就几乎一直“流放”在英国。因此,对于他的父亲,包括同父异母的几个弟妹,他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感情。可以想象,他们之间的关系绝对不会是“融洽和睦”的。同样,如果齐开褚死了,那么最不会伤心的,也应当是齐启白。
郁边城当作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味,转了一个问题,“当晚有好几个人都说听到简千屈和你弟弟吵架,你没有听到么?”
齐启白的嘴角嘲弄的上翘了一下,“既然有那么多人听到,那说明他们的声音绝对不小,那我如果没有听到,岂不是很奇怪?”
“他们说了什么?”
“哈!”齐启白短促的笑了一声,语气更显讥讽,“你是那个女人的律师,他们说了什么,她应该比我更清楚,你竟然来问我?还是说,她不肯说?她告诉你她有苦衷?”
面对好友,郁边城有些狼狈,而这是他有生以来少有的狼狈。全都拜简千屈所赐!他忍不住在心里低咒了一声,但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我想知道你们听到了些什么,因为你们听到的才是可能对她有利或者不利的东西。”
齐启白直勾勾地盯着他,没有说话,好半晌才咬牙切齿的吐出一句,“你相信她?你宁可相信她而怀疑我?”说出后一句话的时候,齐启白的面部肌肉竟然有些许的扭曲,令郁边城一阵心惊。认识启白数年,很少看见他动怒,他们两个人是同一类人,极难得会为了什么事情有特别强烈的喜怒哀乐。而现在,郁边城很清楚的知道,启白被自己激怒了。
“我只是正好上楼,走到我房间门口的时候,我听到那个女人对开褚大叫,‘如果你真要这样做,我绝不会原谅你’。”齐启白眼神冷冷地盯着郁边城,“这就是全部了,之后我就进了自己房间。我没有什么再可以提供给你的了。我不希望你再打搅我父亲或者弟妹,他们这些天都很累了。看在我们这么多年朋友的份上,你请回吧。”
他的口气十分克制,但是两腮的隐隐抖动显示出他的怒气已达边界。郁边城关掉录音笔,站了起来,“我很抱歉。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简千屈的时间不多。”他顿了一下,注意到齐启白眼眸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基本上,她胜诉的可能性非常小,除非,会有另一个凶手自己跑出来。”
齐启白也站了起来,表情已经恢复至起初见面时的平静,他没有接口。
“其实,这是我接手的案子中最没有把握的一个,我就像是盲人摸象一般随手乱模寻找可能被遗漏的对她有利的证据。而这,还得看是否有人愿意配合。毕竟,我不是警察。”郁边城苦笑了一下,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出口,甚至,连本人都不配合。他把底牌摊给齐启白,一方面是希望得到启白的谅解,另一方面,却也是一种试探的伎俩。
而这种伎俩,这一次似乎又奏效了。
“如果,阿姨愿意接受你的询问,你可以去问她,她在走廊另一边的活动室里。不过,你必须避开多多,开褚的儿子。”齐启白在拉开书房门的时候,缓缓开了口,口气稍稍有些软化。
郁边城拍了拍他,“谢谢!”
他往另一头走去,感觉启白一直在身后注视着他。
郁边城敲了敲活动室的门,随即旋开了门把手。
门里两张脸转向他。一张是四十几岁的没有什么太大特色的妇女的脸,还有一张则是清秀甚至称得上漂亮的小孩脸。郁边城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个小孩,应该是多多。他长得很像齐家人。尽管对齐开褚的印象不深,但是郁边城看得出他明显有着和齐启白与齐开绿相似的齐家人特征,尤其是那双大眼睛。不过,可能是受到惊吓,他看见郁边城时的神情带着微微的惊惧和退缩。
阿姨的说法和之前郁边城看过的庭审记录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简千屈10点半之后就到多多房里哄他睡觉,差不多11点半之后下楼给多多倒牛奶,但是直到11点三刻才回到多多房间。因为那天夜里多多一直缠着他母亲,所以简千屈之后索性就睡在了多多床上,直到早上,多多象往常一样要去他爸爸房里喊他爸爸起床,简千屈才和阿姨与多多一起去看齐开褚,却发现齐开褚已经死亡。阿姨当时尖叫了出来,简千屈让她带多多立刻离开。之后阿姨就只知道警察、医生还有乱七八糟的人来了,家里反正就是乱哄哄的。
郁边城在笔记本上记下了“11:30-11:45”,并在后面打了一个问号。
然后他谢了谢阿姨,离开了房间。他重新走回书房,透过虚掩着的房门,他看见齐启白正站在落地窗前眺望花园。午后的阳光洒在他身上,衬得他原就修长挺拔的身材显得更加高大,但是在金色的光线下他的轮廓竟然有些黯淡,让郁边城突然觉得他很落寞与孤独。
听到郁边城的脚步声,他转过身,顺手在桌上的烟灰缸里弹落了已经几乎快要折断的大半截烟灰,并淡淡地问了一句,“问过了?”
“是。谢谢你!”郁边城也淡淡地道,他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并不若自己想象的那么了解这个朋友。相交四五年,认识快十年,他一直以为,常常是人群焦点的齐启白的那种偶尔出现的落寞与孤独是和自己一样的仅仅因为不喜欢与人打交道。但是现在,他隐隐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等这件事情过去,我们再找个时间好好聊聊。”郁边城迟疑了一下,终还是把这句话说出口,毕竟,他还是不想失去这个难得的好朋友。
“好啊。”齐启白并不太热情的回应了一句。“我送你出去。”
郁边城压下心底那抹淡淡的失望,走在他前面往外面走去。
两人一路没有说话,却在跨出那扇蓝灰色的门时,齐启白突然开口,“如果方便的话,希望你可以及时告知我新的进展。”
郁边城微微一怔,旋即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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