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齐开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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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齐开绿
郁边城被齐开绿叫住的时候,并不十分讶异,事实上他心里多多少少猜到这个女孩有话要背着开褚和他说。只不过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追了出来,而他才刚刚走出巷口。
“齐小姐。”郁边城转过身,很有礼貌地对齐开绿微微颔首,但是语气里没有丝毫吃惊。
反倒是齐开绿对于他的平淡显得有些错愕,表情迟疑了一下。
郁边城让自己的嘴角温和的翘起一个角度,略带鼓励地说了一句,“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聊一聊?”
“哦,不!”齐开绿明显的慌乱了一下,并且回头扫了一眼巷口。
“那么——”郁边城扬了扬眉,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是用意很明显,你叫住我想说什么?
她的脸红了红,低了低头,但很快重新抬起来,一双慧撷的眼睛里带了丝苦恼的恳求,“郁先生,无论如何,请你帮帮千屈!”
尽管郁边城意料到她必然是想说什么不同于齐家其他人会说的话,但她脱口而出的话还是让郁边城吃了一惊,以至于一时之间他没能立刻接口。
齐开绿显然是经过思虑的,她快速地说道,“我知道你肯定奇怪。不过千屈很可怜,真的很可怜,你一定要帮帮她。”她边说着边再次回头看了看,然后塞给郁边城一张纸条,“这是我的手机号。有什么事情你可以找我,今天家里很忙,我得马上回去。”说完她就快步向来路跑了回去。
“千屈很可怜,你一定要帮帮她。”
齐开绿是这么说的。
有趣!郁边城定定的站了十几秒钟,脑海里飞速地重播齐开绿说过的话。也许是因为他觉得齐开绿和金香有某种程度上的相似,因此他很自然就把他们两个人说过的话做对比。是因为身份和立场的差异,所以金香会说“千屈绝对不会杀人”,而齐开绿却说“千屈很可怜”么?
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的关门声惊动了他,郁边城意识到自己站在巷口发呆的样子有些奇怪。把齐开绿递给他的纸条塞进口袋,转身往大马路走去。
关上淋浴器的同时,郁边城让思绪停了下来。在曾经差点在浴室里摔成骨折之后,这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条件反射的习惯,无论思考的事情再重要,思维再混乱,他也会停下来先确保自己的安全。不过就是这些在他看来只是“习惯”的习性,在旁人眼里,甚至连边珍都说过他是一个理智凌驾一切的机器,还有谁说过的,“冷血”?
只是,凡事都应该“三思而后行”,有什么问题?情绪情感控制理智,那是蠢材才会做的,比如——金香,不是么?就像这个案子,她请他帮忙的唯一原因就是,她相信千屈不会杀人,仅此而已。
而他,尽管这个案子开始引起他的兴趣了,但仍不代表他苟同金香的做法,更不代表他承认自己答应金香是正确的,实际上他十分后悔自己那天的冲动,因为那天,他必须承认,自己并没有“三思而后行”。而且,他突然发现,似乎让金香改姓并不见得比可能失去一个好朋友更重要。那么,他究竟是发了什么疯?
不过,一再的懊恼既成的事实,更加不理智。郁边城走出浴室,把擦头发的毛巾扔进洗衣机,就像甩掉这些不成熟的思维。打开台灯和手提,他坐了下来,戴上眼镜,准备整理这件案子的资料,并清理之前脑海里的种种思绪。
其实之前的案子他不需要自己做这么多,事务所有他专门的助理,只不过这件事算是他的“私事”,毕竟他不会收金香的费用,那么也就不好压榨那些拿点小工资的助理。凡是念过研究生的人几乎都有同感,被导师压榨做廉价劳动力的滋味并不好受,既然他一直不屑这种做法,那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就只能自己辛苦一点了。
自小有着超乎常人的记忆,郁边城并不需要一再的翻阅资料。但是出于习惯,他还是把想到的东西列下来。
目前,最关键的就是“11:30-11:45”这个时间段。
首先,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十几分钟里简千屈究竟做了什么?
其次,法医鉴定齐开褚的死亡时间为十一点半到十二点之间,如果简千屈说的是实话,那么死亡时间就要压缩到十一点三刻到十二点之间。但是这期间每个人几乎都有不在场证明,所以最后见到齐开褚活着的简千屈就反而成了最有嫌疑的,因为无人可以证明十一点三刻之后齐开褚还活着。
当然,齐开褚是被毒死的,也就是说下毒的人不一定非得在场。可是,从现场的检查来看,齐开褚是因为中了他房间里杯子中的氰化钾。这是种剧毒物品,几乎不会有喝下后还苟延残喘的可能性。而根据齐启白的证词,他们两人一起喝过酒,警方在齐开褚房里的两个杯子上也分别检验到了他们双方的指纹和唾液,启白所说非虚。而最重要的,简千屈在他离开之后还看见齐开褚在喝酒。这就排除了十一点半启白离开之前杯子已经被下毒的可能性。
再看一下当天在齐家的每个人的时间证明。齐启白,十一点三刻到十二点,在房间和未婚妻方紫杉通电话;齐开蓝(齐开褚的弟弟),和朋友在一楼聊天,凌晨两点才上楼;齐开绿,十一点之后已回房睡觉,而且房间在楼上,如果下楼势必会被楼下的人看见;齐建兴(齐开褚的父亲),同齐开绿;陈呓文(齐开褚的未婚妻),十点已离开;方紫杉,与齐启白通电话;保姆,一直与简方白在一起;其他佣人,十一点之后不再上楼,除非主人有需要,如果上楼也必定会被人看见。
郁边城停下打字的手,皱了皱眉,也就是说,除非串供,否则唯一有作案时间的人只有简千屈。
摘下眼镜,闭上眼睛,用手指捏了捏酸痛的鼻根,他的思维再度开始飞速运转。对谋杀案来说,事实上是否拥有动机远比是否拥有作案时间更重要。虽然不是警察也不是侦探,但是“没见过猪跑也总归吃过猪肉”,律师做的久了,这些常识总还是有的。
那么,就动机而言,简千屈是“因爱生恨”喽?只不过,作为情妇,“爱情”是必然要素么?当然,五年的时间不算短,两个人也有了一个儿子,可以想象也许原本指望母凭子贵,却在突然间发现马上要变成下堂妇的那种心情。但是,齐开褚生性风流不是什么新闻,三天两头换女伴是八卦杂志的常客,简千屈之所以可以保留五年的位置,与生了一个儿子有至关重要的关系。那么她或多或少应该会有一些身为情妇起码的觉悟不是么,至于会为了齐开褚要另娶他人而恼怒到杀了他么?还是说,杀了齐开褚,她能有什么好处?
说到好处,齐开褚死了,遗产会归谁?归多多?还是其他的兄妹?
这点应该很关键,但是之前的调查报告显示并没有人关注,因为简千屈的动机和那次吵架就足以“打死”她了,其他人也因此根本没有人去怀疑。如果不是他被迫必须以简千屈无罪为前提,他也压根不会去考虑这个可能性。
目前的问题是,假如真的有这方面的动机,他该去问谁?谁愿意告诉他?
郁边城睁开眼,觉得头有些隐隐发胀。齐开绿,这个名字就这么恰到时机地再次跳入了脑海中。
上午十点半的咖啡馆很幽静。当然,郁边城是特意选择过时间和地点的。一方面,谈案子需要,另一方面则是考虑到齐开绿必定不愿意被人知道她和他见面。
一个有点性急的女孩子。
这是齐开绿走过来的时候郁边城心里下的评语。她走路的时候步速相当快,以至于坐下来的时候,郁边城可以看到她鼻尖上映出了一些汗珠。
“不好意思,我迟了些。”她放下包,瞄了一眼郁边城面前已经喝掉一半的咖啡,表情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今天早上有课,下了课才从学校过来的。”她说话的速度也很快,解释的意味很浓。正巧招待走过来,她才止住话语,转向招待,“橙汁,谢谢!”
郁边城微笑了一下,“其实你没有迟,是我早到了。今天上午没有其他事情,所以就在这里办公了。”他对正欲俯身为他加咖啡的招待摆了摆手,示意不必。然后继续看向齐开绿,状似寒暄地把话题引向正途。“你还在念书?”
他不是个喜欢浪费言辞的人,但对于可能不太愿意提供证词的人他却也深知需要引导才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嗯,我在念Z大的研究所,我们算是校友吧?不过我比你低很多届,”她笑了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我听说过你的大名哦,你很有名,算是我们学校的一个传奇呢!不过大家都传说你很酷,很冷漠,很难——接近。”

郁边城的笑容稍稍有些尴尬,脑海里快速闪过一个念头,真的很像金香!说话很直接,完全不考虑对方可能有的感受。所幸这种尴尬没有延迟很久,齐开绿直接切入主题。
“说实话,我没想到会是你帮千屈上诉,之前的王律师说她完全没有把握。”齐开绿拿过招待端来的橙汁,吸了一口,眼睛盯住郁边城,略带询问,“像你这种,呃,天才,你一定有很大的把握才会打这种官司吧?”
郁边城直视她探询的眼光,非常坦荡,“不,说实话,我没有把握。可以说,这是我自己独立接案子以来最没有把握的一次。我是,受人之托。”
“嗯。”齐开绿点点头,“我想也是。不过,我真的很感激你。”她的表情十分诚恳,“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和大哥他们态度不一样。”
郁边城没有接口,只是看着她等她自己说下去。
“其实,我和千屈是好朋友。她是我的大学同学,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是我介绍他们认识的。”她皱了皱眉,下意识把嘴凑在杯子上咬了一下吸管,然后又好像对这种说法不太满意的撇撇嘴,在吸管上留下一圈牙印。“嗯,确切的说,是我让他们重逢的——对,”她看起来满意地舒展了眉头,“嗯,应该这么说。”大约注意到自己说话的不清晰,她微微抬眼瞄了瞄郁边城,脸颊微微有些涩意,“我不大清楚他们之前怎么认识的,不过确实是因为我,才让我哥有了接近千屈的机会。”
她嘴唇再次凑到吸管上,然后又再次留下一圈牙印,“你看,严格说来,还是因为我,才把千屈卷进这种事情来。”她仿佛终于理清了思绪,或者是下定了决心,抬头对着郁边城苦笑了一下,“我哥,他是一个花心大萝卜。当然,这么形容他好像有些不尊重,而且他对我这个唯一的妹妹也一直很好,不过事实就是这样。那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把千屈和他扯在一起,我纯粹是为了帮千屈才介绍千屈到我哥的公司帮忙。你知道,我哥虽然很花,但是一般他的女朋友也都是模特儿或者女明星,再不然就是生意场上的一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对于公司里的员工还有良家妇女他是不碰的,他总说这是他的原则。所以我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会和千屈在一起。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她停了一下,郁边城没有插话,她把手放在橙汁的杯子上冰了冰,“千屈的性格和我完全不同,你应该看得出,她不多话,不喜欢引人注意,老实说如果不是我厚着脸皮要和她做朋友,她根本不会理我。所以,你千万不要听信外面的人胡说,就认为她是嫌贫爱富的女人。”她叹了口气,“是我哥害了她一辈子。”
“你哥害了她?”郁边城挑眉道。
“千屈的身世很可怜,当然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她父亲早逝,母亲身体不好,为了供妹妹念书,逼不得已一度到酒店打工。和我哥,大概也就是那个时候在酒店认识的。我哥风流成性,多半是玩过就忘,本来两个人不会再有交集,偏偏后来我和千屈成了大学同学,我知道她需要钱,就介绍她进了我哥的公司。刚开始,我一点儿也没有看出他们两个人认识,直到有一天千屈突然退学,我百般寻找,才意外得知千屈母亲得了不治之症,而我哥,竟然以帮助千屈母亲治病为由逼迫千屈做了他的情妇。”
齐开绿握着杯子的手渐渐泛白,郁边城注意到她的脸色也渐渐和手一样。
“我质问他,才知道,千屈竟然有一个儿子,是他的。我当时想,千屈会生下多多,那么一定是爱他的,既然如此,只要千屈愿意,那么我没有立场去干涉他们之间的事情。可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她低下头眨了眨眼,郁边城看到她眼帘下隐去的泪光,“我忘记我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和我父亲一样,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他们都一样冷酷、无情、没有责任心。他不会娶千屈,因为父亲不会同意他娶无法带来任何利益的女人,同样,他也不会因为千屈而改变他那种风流成性的生活,这么多年,他身边从来没有缺过其他女人。我一直在想,千屈可以忍到什么时候,我也一直不理解,象千屈那么有灵气的女孩子,为什么要因为那种虚无缥缈的所谓爱情把生命浪费在我哥那种人身上。我哥是长得帅,有些钱,但是除去这些外在条件,他根本不值得任何女人对他付出感情。”
她突然有些奇特的笑了一下,带着些酸涩,“我们家的人,大概都是这样的。除了自己家里人或者必要,我们都不喜欢付出任何多余的感情。我很爱我哥,他是全家对我最好的人,但是当我知道我哥死了的时候,我曾经有过一种想法,觉得千屈终于解脱了。”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拿起杯子抽掉吸管直接大口喝起橙汁。
郁边城看着她喝掉最后一点橙汁,开口道,“你认为是千屈杀了你哥?”
她放下杯子的手很轻微的颤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不管怎样,我觉得千屈不应该被判死刑。我哥当然不是坏人,可是这并不能说明他有权伤害别人,而他,确实伤害了千屈,他毁了千屈一辈子。就算是,”她的声音有些激动,音量渐渐高起来,但只是一会儿,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重又压低了声音,“就算是千屈杀了他,我也觉得千屈是走投无路了才会这么做。她爱我哥,但是她也非常爱多多,我觉得她可以忍耐我哥身边来来去去的女人,但是作为母亲,她一定不能忍耐我哥把多多夺走并让别人当他的母亲。我同情千屈,她真的太可怜了。”
“你哥结婚后会带走多多?”郁边城讶异道。
“那当然,我爸不会允许齐家的血脉流落在外。”她飞快的回答,并且有些奇怪的扫了他一眼,仿佛觉得他的问题很愚蠢。
郁边城没介意她的态度,在几秒钟的沉默间隙之后,估计齐开绿不会再继续说下去,他再次提问,“你哥,有遗产么?”问完之后他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但眼睛没有离开齐开绿的脸,看到她的眉头蹙了起来。
“遗产——”她的目光直接对上了郁边城的,在略带迟疑的口气之后,她带着些防卫的探询道,“为什么问这个?你是在怀疑其他人么?”
郁边城放下咖啡杯,食指敲了敲杯壁,眼光毫不闪避地看着她,冷静地回答,“我为简千屈辩护的前提就是我认为她无罪,那么在我找不出其他有力证据的情况下,我就必须找出其他人同样有相应的动机来为她脱罪。”他继续盯着她,“你也想帮她,不是么?”
她眨了下眼睛,旋即垂眸看向手里的杯子,右手拿起搅拌棒在空空如也的杯子里搅起来。郁边城只是看着她,没有催促,很有耐性的等着她开口。
过了一会儿,她再度抬眼,脸上却没了先前的热情,剩下的只有淡漠,“郁律师,我同情千屈,并不代表我怀疑我的亲人。尽管我说过他们是很冷漠的人,但是我不认为他们会这么做,不管是基于何种原因。不是他们,我知道,不是他们。”她停了下来,有些激动地拿起饮料杯,但在意识到杯子里已经没有橙汁时脸庞迅速染上一抹粉红。
郁边城没来得及再开口,她已经重重地放下杯子,站了起来,“我下午还有课,我得走了。如果没能让你得到你想要的内容,我很抱歉。”语毕,她拎起包快速走了出去。
郁边城目送她的身影离开,食指又敲了敲咖啡杯边壁,嘴角浮起一抹苦笑。不过不是因为他没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而是,他注意到齐开绿的措辞。在被问及是否认为千屈杀了齐开褚的时候,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为千屈辩解其情有可原之处;但在问及遗产时,她却坚定地说“我知道,不是他们”。她用了“我知道”这三个字。那么换言之,她也“知道”谁杀了齐开褚。
虽然按照充分必要条件来说,这种推论不完全合理,不过在和齐开绿不长的对话中,郁边城注意到齐开绿尽管性急,却是一个习惯讲究措辞严谨性的人。那么,她既然会这么说,就一定有其充分的理由。这样推论下去的话,实际上,她也认为是千屈杀的人。不管她嘴上说了多少千屈的好话,但实质上和齐家的人是一样的。
除非,齐开褚是她杀的,她出于愧疚或者正好相反的原因,比如更进一步加深千屈的动机,才来告诉他这些话。
郁边城收回手,停止了敲击,看来他有必要核实一下齐开绿的说法,以及,另找渠道查一下齐开褚的遗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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