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郁金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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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郁金香
会再次关注半个月前的谋杀案,是因为那天刚刚结束了一桩纠缠了将近一个多月的离婚案。离婚案本来也不是郁边城喜欢的案子,但如果那是张立辰老婆的姐妹淘的案子,他就不得不接了。毕竟,就算他本人能力再怎么强,旁人看来,他郁边城能在国内如此快速的站稳脚跟,仍然是和三年前留学归来时师兄“收留”并委以重任分不开的。如此说来,就算他再怎么冷漠自私,也不可能对师兄的请求置若罔闻。何况,是一件标的上千万的离婚案。
话说回来,这也是他讨厌婚姻的一大理由。如果刚开始的时候山盟海誓,可以为对方去死,到头来却还是要撕破嘴脸,为了房子财产大打出手,那么何必结婚呢?
“呵呵,今天请客喝酒吧,打赢了这场离婚官司,你应该进账不少呢!”张立辰拍拍他的肩膀,圆脸上堆满了笑。
郁边城没说话,算是默许了张立辰的“敲诈”。一方面是因为下午开庭已经浪费了太多唾液,对他这个生性不太愿意浪费时间说话的人来讲,这是律师这个职业的最大缺点;另一个方面则是他知道张立辰这家伙是老婆奴,每个月除了车马费,几乎不会有太多零花钱在身上,也所以总是厚着脸皮蹭他的酒水钱。
公司附近就是出了名的酒吧一条街,两个人下了班直接进了常去的一家。这家门面位置不算最好,但也相对的不太吵闹,有一个演奏爵士乐的小乐队,顾客也以白领和老外居多。最重要的,不会有异性主动过来搭讪。
刚过七点,酒吧里人不多,张立辰靠着吧台占了两个位置,可以看见对面的电视墙,又点了一扎啤酒和几盘零食。郁边城把公文包放在边上,伸手松开了领带。
张立辰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对着手机笑嘻嘻的应了几声,郁边城可以从他的表情和语气看出一定是老婆大人打来的。
“对了,小毛说过两天她朋友要请你吃饭!”张立辰挂断手机说道。小毛就是他老婆。
“不用了!”郁边城连嘴角都没怎么动,每次出庭之后他就懒得说话。
“知道啦,你懒得浪费时间和别人说废话嘛!”张立辰摆摆手,“我晓得你肯接这个case已经很给我面子了,放心,这件事我会替你摆平。”
他说的好像这是郁边城自己找来的麻烦似的,不过郁边城还是懒得反驳他。对面电视墙不知道谁换了新闻,引起一阵嘘声。张立辰也凑热闹,转头嘘了起来。不过这一转头,倒真是被他凑到了热闹。
“唉,小郁,这不是上次你不肯接的那个case么,就是那个齐什么的谋杀案?原来今天一审判决!”
郁边城条件反射的回头看了一眼,新闻镜头在被告的脸上停了大约三秒钟,旁白说着一审判决谋杀罪名成立,死刑,立即执行。他下意识的盯着简千屈的脸。那张脸比网页照片上的清秀并且瘦小,但是表情一样的茫然,还带着小动物一般的害怕。他听到新闻里说被告律师声明将会再上诉,而她的表情依然是茫然,没有什么变化,除了眼睛里似乎一闪而过的泪光。
“嘘——”张立辰吹了一句口哨,“真是可惜了那张脸,所以说女人越是漂亮越是不可信,歌里怎么唱的,‘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他看了一眼郁边城,突然收了口,换了一张嬉皮笑脸的表情,“呵呵,小郁,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漂亮女人都不好,毕竟,还是带刺的玫瑰摘起来有味道不是么?再说了,我听说那个简千屈跟了齐开褚五年,连孩子都有一个,也难怪她受不了他移情别恋。对了,我家小毛昨天说,她表嫂的妈妈的同学的表妹有一个女儿,是J大的高材生,你不是说……”
郁边城的手机响了起来,及时地打断了张立辰的唠叨。他从公文包里掏出手机,习惯性的先看了一眼号码,只是一秒,张立辰还是眼尖的注意到他的嘴角不寻常地抿了抿。似乎犹豫了一会儿,他接起电话,“喂,爸!”
“我今天晚上和师兄在一起……嗯……不用了……让他明天来我办公室好了……好,再见!”
他挂断电话,有一会儿怔仲,张立辰有些奇怪,这不像他熟悉的郁边城,而最近,他经常有这种反常的心不在焉或情绪外露,譬如上次莫名的生气。
张立辰拍拍他,“小郁,你家里如果有事——”
“没什么大事!”他把身子转回吧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突然说道,“我想起一个很久以前听过的笑话。”
张立辰有些呆愣,笑话?这个十项全能就是没有幽默感的师弟,郁边城,会说笑话?
“有一对年轻人热恋,男孩子几乎一天一封情书写给女孩子。有一天,男孩子又给女孩子写情书,写道,我爱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海枯石烂永不变心,为你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只要可以看你一眼我少活十年也心甘情愿,等等等等。明天晚上老地方见。然后他写完了,署上了名。但是在准备封信封的时候他想起漏了一句,连忙补上,附:如果明天下雨,那就后天再见。”说完,郁边城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从口袋里拿出几张钞票扔到桌上,拎起公文包走了出去。
一分钟之后,张立辰才回过神来,低声嘀咕了几句,“不知道这家伙打的什么哑谜,这么冷的笑话。”然后起身也走出酒吧。
隔天早上,前台小姐吃惊的发现老板之一的郁边城竟然提前了半个小时进办公室,而今天并没有他的预约。不过除此以外,他并没有其他特别的地方,依然没有注意到她试图引起他注意的微笑。
打开电脑,戴上眼镜,郁边城开始浏览新闻。新闻首页上不出所料的登出了齐开褚谋杀案的最新报道。并不是刻意关注,但是昨天晚上回到公寓后,竟然又接到了原先的那个师姐打来的电话,还是希望他可以接手这个案子,原因自然是觉得,即使上诉希望也很渺茫。
这一次他没有很快的拒绝,因为不可否认他有些好奇凭什么在师姐都觉得无望的情况下那个简千屈还是要上诉,而他甚至没有在她脸上看到恐惧或者不甘心的表情。这不是正常的嫌疑犯的表情,起码不是他曾遇见过的嫌疑犯的表情。
当然最终他还是拒绝了,在听到师姐对案件的简单描述之后,他并不想费力气去打一场胜算几乎为零的官司。何况,启白一定已经回来了,但事隔半个月仍然没有动静,他不认为有必要冒着得罪朋友的风险揽麻烦上身。
他把鼠标滑过标有“齐开褚案”的社会新闻栏,直接点向国际要闻。但就在这个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他摁下通话键,前台小姐的声音传出来,“郁律师,有位小姐找您,她说,是您妹妹。”
“……”几乎十分之一秒的停顿,快到他自己都来不及察觉,“你让她进来。”
从前台到办公室的路应该不长,但郁边城感觉等了很久,才听见三声敲门声,“笃——笃笃笃!”前两声间隔较长,让人感觉有些犹豫,但后两声十分清脆。他不自主地扬了扬眉毛,站起来,走过去拉开门,一个短发身材高挑,穿着一身牛仔服的女孩出现在眼前。
“你早到了!”他微微侧过身,让女孩进来,口气并非指责,但也不亲切。
“啊——我性子比较急。”女孩走进门,在窗边的沙发前站定,郁边城注意到她耳根有些发红。不知道是因为他刚才的话,还是因为不确定应不应该坐下来的原因。

他用手指了指沙发,女孩立刻坐了下去,表情从刚才的局促缓解了许多。他走回办公桌,摁了通话键,“lisa,请倒一杯酸梅汁进来。”语毕,他才想起什么似的望向女孩,“我记得你喜欢喝酸梅汁?”
“啊——是的!”她仿佛吓了一跳,耳根再次迅速窜红,然后点点头,“谢谢!”
之后空气里出现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直到前台小姐lisa把酸梅汁端进来又出去,郁边城才开口打破僵局。
“虽然你是我妹妹,我可以免费提供咨询。但我还是必须提醒你,我的律师费是按小时计的。”
“哦,是,对不起!”仿佛刚刚反应过来,这次她的脸也红了,“占用你的时间,我——”
郁边城举起一只手打断她,“客套话可以免了。爸爸说你有事要我帮忙,不妨直说!”语毕,他似乎不耐烦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金香。”
他盯着她的表情就好像料准了她开不了口,他喊她名字的口气更是让郁金香吓得几乎从沙发上跳起来,但终于她还是只是不安的挪了一下姿势。
郁边城因为她的反应几乎在嘴角上勾起了一抹笑意,但是可能因为平时很少笑的缘故,在郁金香看来他的嘴角只是**了一下,就好像已经非常的不耐烦。为了不使自己的举动对于将要要求的事情产生副作用,她深吸了一口气,强逼自己压下对郁边城的那种就像是于生俱来的害怕,她壮士断腕一般开了口。
“我,我想请你,想请你帮我打一个官司。”刚开始的几个字她紧张的有些结巴,但之后她就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几乎不喘气地说了下去。
“我的一个好朋友被控告犯了谋杀案,现在一审判决死刑,但是我知道她不会杀人,绝对不会,请你帮帮她,我找不出其他人有这个本事了,除了你。”她脸红的就像一个熟透了的苹果,不过这回不是因为紧张和害怕,而是激动。两只大眼睛直直地看着郁边城的脸,唯恐他那好看的嘴里会吐出一个“不”字。
郁边城看着她,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因为惊异。一是吃惊于她会请他帮忙,这么多年他们关系一直不算太好,看见他她总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就算迫于无奈见了面也没什么好话说,他很清楚自己在她眼里的观感。而更吃惊的则是,这个城市虽然时常在发生谋杀案,但是刚刚一审判处死刑的不会太多,除了几分钟前他还在浏览的那个案子。可是,金香竟然认识那个简千屈?
可能因为过于吃惊,他竟然放任自己盯着金香好久,直到她终于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是不是要我为上次的事情道歉你才肯帮忙?没问题,我道歉,只要你能帮她!”她几乎是跳到他桌前,两只手撑在桌子上,从上面俯视他。
他更加吃惊,他不记得会有几次金香和他的距离在一米之内。而且,道歉?她会向他道歉?这个“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丫头会为了请他帮忙而宁可道歉?这个简千屈,有这么重要?
“道歉?为了什么?”他下意识地有些愕然地问道,但是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看在金香的眼里是有些令人恼怒的“趁火打劫”。
“……”金香有些语塞,旋即恼怒地低声道,“就是上次我骂你,骂你……”她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能说出口,然后尴尬地咳了两声,说道,“总之,我道歉,为我那么没有礼貌的行为道歉。”
郁边城的嘴角这次简直就是破天荒地翘了起来。“没有礼貌的行为”?这个丫头还真不是一般的倔,谁说她笨来着?在他看来,她岂止不笨,简直就是精明得紧。她只说为她没有礼貌的行为道歉,却不说是为她错误的想法道歉,也就是说,她对他的观感依然没变,只是行为欠妥而已。
他身子微微向后靠,以便于不那么吃力地仰头看她。如果不是因为他真的不想掺进齐家的纠纷,他想他会很乐意接下来逗弄一下这个难得向他低声下气的丫头。但是,他虽然不是君子,但也不是小人,而且他不打算冒着惹火她的生命危险,却只是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
“我不能接受你的道歉。”他明显的看见金香那两条有个性的眉毛一扬,他向后彻底靠在椅背上,顺手摘下眼镜,“因为我不能帮这个忙。”
“可是,你甚至还没有听我说是怎么回事……”金香叫道。
“简千屈!我知道,是简千屈!”郁边城有些庆幸自己拿下眼镜的举动,这样金香的脸在他眼里变得有些许模糊。
金香倏地住了口,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原先高耸的肩膀仿佛突然间扛上了千斤重担,一下子垂了下来。郁边城原本因为刚刚摘下眼镜而有些模糊的视线已经变得清楚,他看到金香通红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说不出为什么,他的心脏跳慢了一拍。于是在他自己意识到没必要之前,他已经开口解释。
“其实之前就有人来请我接手这个案子,我看过资料,我只能说,对她不利的证据太多,而有利的证据却没有,我爱莫能助。而且,”他顿了一下,并不想说出最根本的原因,但看着金香的脸,一种奇怪的心理还是让他说了出来,“死者的哥哥是我的朋友,他不会希望我帮可能害死他弟弟的嫌疑犯辩护。”
不出他所料,金香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激动,她两眼瞪着他,似乎要说什么,不过只是几秒钟,她就挪开目光,垂下眼帘,然后很低地说了句,“哦。”
郁边城再次为她的反应震惊,他用一种自己也不可思议的口气问道,“你不想骂我?”
金香抬眼看了看他,没有料想的愤怒,却带着失望和无助,以及隐忍的泪光。郁边城仿佛被她的眼神刺了一下,他抿了抿嘴角,强迫自己不要避开她的目光。
“我,”金香低下头,两只手紧紧的抓住牛仔外套的下摆,在那里扭来扭去,“我很抱歉占用了你的时间……对不起!”
最后三个字一出口,她就转身冲向沙发,拿起包往外走。但是那轻微的略带哽咽的语调听在郁边城耳里,就像滴在冰上的一滴热水,“滋”的一声化开了。
在金香的手搭上门把的同时,他听见自己喊住了她,“等一下!”
她迅速地回头,脸上的表情带着点恐惧的惊喜,但就是这种表情让郁边城无法懊恼的收回自己不理智的行为。
他不让人察觉的呼出一口气,冷冷地开口,“如果我答应帮你,我可以得到什么好处?”
她紧张的看着他,一时之间没有回答。
他拿起钢笔习惯性的在手上摆弄着,直到看到她眼里的泪光,以及她哽咽的语调,“你,想要什么?”他放下笔,看着她,轻轻地说,仿若叹息,“只要你,不再姓郁。”
他清晰的看见金香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去。仿佛又看见那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他看到爸爸牵着瘦小的她走向他和边珍,“这是你们的姐妹,她叫金香!”他仿佛又听见边珍的哭叫,“我不要姐姐!”还有金香惊恐而哽咽的声音,“哥哥,妹妹!”还有他自己的血液结冰的声音。
“好!”她的声音打断了他恍惚的神智,他注意到她的脸色依然白的吓人,但声音和表情却重新变得清朗而坚定。
她走向他,伸出右手掌直直地竖立在他面前。他错愕了一会儿,但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随即也伸出右手掌轻轻地击了上去。她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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