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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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个人的注视下,冬至艰难地脱下了外衣。依然青涩的身体上,隐隐有些红色的伤痕,象染在白布上的胭脂。他的脸红得发烫,泪半掉不掉地噙在眼里。
屋里静默着。刘老太爷看了一眼,就转身走了出去。
家树握紧拳,让指甲在手心里狠狠刺了一下,说:“穿上吧。”
冬至点点头,捡起地上的衣服穿好。
在出门的一瞬,赵队长凑在家树耳朵处,小声说:“还是雏儿啊,可没有小香莲骚。你不是好这口?”
家树暗中拍了他一掌,轻笑:“小香莲儿的**汤你还真喝了不少。”
“要不是你忍痛割爱…。。”赵队长掩饰不住的得意。
两人相对哈哈一笑,被外间的刘老太爷听到,心里更是惴惴不安。
看见冬至出来,月荷赶紧把他揽到角落里,用眼神询问。冬至疲惫地摇摇头,顺着墙滑坐到地上,担心、害怕、疼痛和屈辱早已弄得他筋疲力尽。
金桂走上前,借着给赵队长倒茶的功夫暗中在家树身上捏了一把。家树伏在她耳边,把那二十块钱又要了回来,揣在兜里。
赵队长用手里的烟卷儿向刘常胜一指,叫:“过来,问你话。”
刘常胜没见过这阵势,直往母亲身后躲。刘老太爷陪笑道:“小孩子,胆儿小。”
赵队长眼睛一瞪,说:“他还叫胆小,打人下手可挺狠,那孩子被他打得全身都是伤,你不也瞧见了?”刘老太爷无语。
刘家媳妇把常胜从身后拽了出来,说:“你倒是看看我们常胜脑袋上的这个口子,流了好多血。”
赵队长走到他们跟前,眼睛盯住常胜,问他:“脑袋还疼不疼啊?”
常胜感到一阵阵烟味熏得他直想咳嗽,他别扭着脖子,不敢看赵队长,轻轻点点头。
“说话啊!”赵队长突然大喝一声。常胜全身一激灵,连声说:“不疼了,不疼了……”
刘家媳妇也被吓得不轻,但听见儿子这么说,气愤地捶了他一拳。
赵队长满意地点点头,说:“我就说吗,小孩子们闹气,能有多大动静。这么晚了,还把我找来,警察局里那么多公务……”
家树在后面连声道歉,说:“可不是,其实我娘已经给刘老伯赔过罪了,可他们还不依不饶的。一定要打我二弟来补偿。”
刘家媳妇刚想说是你娘自己要请家法的,被公公拦住话头。刘老太爷说:“既然这样,我们就不追究了。”他冲刘家人一挥手,“咱们回家去。”挥起拐杖当先就走。
家树微微一笑,拦在他身前,掏出二十块钱,塞在他手里说:“刘老伯,钱您拿着,给常胜儿买点东西压压惊。”他指着杯盘狼藉的地面,“这打碎的东西虽说是祖产,看在咱们两家是邻居的份儿上,就不让您赔了。”
刘老太爷气得又是眼前一阵发黑,踉跄两步,再也不敢回头,快步向门外走去。
家树殷勤地叫:“我就不送您了。天黑,慢点儿走,可别摔着。”
赵队长笑骂:“你这小子,真他娘的得势不饶人。”
家树正朝着刘家人的背影方向,听他一说,忽然依着京戏的作派扭身,袖子举起掩口一笑,朝赵队长飞了个眼风儿,娇声说:“那还不是仗了您的势?”
赵队长一口茶水直喷出来,胡噜着光头大笑,说:“真有你的,从谁哪儿偷的艺啊?”

家树待要再开两句玩笑,一错眼间发现金桂的脸色发青,其他人大张着嘴,象傻了一样看着,改口打了个哈哈。
赵队长站起身,说:“行了,事儿也办完了,我也得回去睡觉了。”
家树赶紧冲金桂使眼色。金桂会意,拿出让张福去取的五十块钱,抱在一个手帕里,递给他。
家树接过,陪着赵队长出屋而去。
金桂长出了一口气,觉得全身酸软,几乎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在劳累的同时,她也感到十分欣慰,这么多年头一次,她发现自己的儿子并不是个不务正业的败家子。
心情放松了,看见芙蓉和月荷那两对母子也就不那么刺眼,她冲他们摆摆手,说:“还呆在这儿干吗?该回哪儿回哪儿去吧。”
芙蓉和月荷分别揽着家彤和冬至,正全副戒备地等着金桂发难。忽然听到她这么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个人都没动。待看到金桂疲惫地走进里屋,才放下心来。
月荷向芙蓉福了一福,说:“二太太,我们回去了。冬至不懂事,连累了二少爷,您多担待。”
芙蓉没有说话,默然看着她。家彤看不过去,接口说:“没事的,您不用担心。冬至,明天散学我们还一起走。要是姓刘的敢找你麻烦,你就去找我,看我不……”
芙蓉的手打在家彤脸上,发出一声脆响。家彤惊讶地捂住脸,看着母亲。冬至则是一哆嗦,象自己被打中似的,他不敢说话,眼看着芙蓉将家彤推着走了,只是临走时鄙夷的目光让他心里十分难受。
喜凤早已困得睡了过去,冬至把她背在背上,三人也没有灯笼,借着临街晚睡的住家窗户传出的微光,慢慢摸索着走路回家。从大宅到米铺隔着两条街,已经快入夜了,街上静悄悄的,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偶尔惊醒狗子的轻吠。
一路上月荷都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望冬至一眼。冬至越走心里越忐忑,只盼着路长得没有尽头。
家总是要回的。让冬至没想到的是,月荷并没有出声责怪,只是在他放下妹妹,走到她跟前后,摸着他的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但这更让冬至难过,他搂住娘的胳膊,把脸贴在她手上,喃喃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月荷的心疼得抽搐,自己的命苦,连带着儿子的命也苦。一根藤上结的瓜,有的壮,有的弱,是因为那朵花生得歪了吧。
月荷扶起冬至的头,说:“冬至,你性子这么软,将来就要象娘,让人欺负得抬不起头来。”
冬至的脸“腾”地红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娘,我让你丢脸了。我现在打不过他们,……,我以后…,我以后…”
月荷轻抚他的脸,说:“以后躲那些人远点儿。而且,”她看着他的眼睛,“别跟二少爷走得太近。”
冬至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因为太太和二太太都不喜欢我?”
月荷又叹了一口气,狠狠心说:“是。大宅门中的人都不喜欢让孩子和穷人家的孩子在一起玩儿。”她心里明白,如果冬至总是出现在金桂眼前,早晚会被她当作绊脚石收拾掉。
冬至点点头,掩饰不住的灰心和失望,说:“我知道了。”
母子两人相对无言。桌上的灯花轻轻一爆,掀起耀眼的亮光,然后忽然熄灭了。冬至望着漆黑的屋角,眼前留下一片模糊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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