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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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树略坐了坐就走了,剩下冬至对着这两个人,不知如何是好。不过,这几年站柜台的阅历很快显现出来,他按捺住心里的反感,主动与老七搭话:“七哥,我刚来,什么都不懂,你受累多教教我。”
老七哼了一声,“小子,多大了?”“十八。”冬至答道。“那应该叫七叔。”矮个笑嘻嘻地说。“七叔。”冬至不打磕巴地叫出来。
“行。”矮个竖起拇指,“嘴巴够甜的。”上下打量他,“脸蛋儿又白又嫩,打上一巴掌能肿半拉月,能干活吗?”
冬至的脸确实肿着,忍着疼冲他笑笑,“这位大哥怎么称呼啊?”
老七嘴角微翘,憋不住想笑,“他姓马,叫马长顺,你叫他顺子就行。”
“顺哥。”冬至欠身点头。
长顺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啊,七哥,我比你矮了一辈儿。”
老七笑出声来,“你不傻啊。”看长顺悻悻地挽袖子要去揪冬至,边伸臂拦他,边对冬至说:“还是叫七哥吧,我听习惯了。”冲长顺挤了挤眼睛,“是不是,大侄子?”
冬至放松下来,坐在凳子上,用粗瓷碗喝水,茶叶是最次等的沫子,喝到嘴里苦涩苦涩的,却很解渴。
老七不爱说话,长顺却是个话痨,唠里唠叨地向冬至讲着“讨债”这件事。除了他和老七,钱庄里还有两个收债的,分别叫胡子和大刘。在他的描述下,他们就像水泊梁山的英雄好汉,干得都是打家劫舍、大快人心的好事。老七不置可否地听着,站在墙角就着一根旧皮带磨刀,那蹭蹭的声音替长顺做了韵脚,渐渐让冬至后背发凉。
“胡子那次,真就见了血呢,是不是,七哥。”长顺说得神采飞扬,抢过冬至的茶碗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行了。”老七磨好了刀,用指尖试了试锋锐,“别吹了,当心闪了舌头。”他走回桌前坐下,看着冬至说:“干这一行,说穿了就一个字--‘狠’。但凡打算赖账的,没有人肯乖乖交出钱来。如果骂管用,咱就骂,打管用,咱就打……”
冬至想起金六手下老高和王四的嘴脸,心里一寒。
“如果打也不能让他吐出钱来,”老七把刀别在腰里,用外套掩上,“切下他一个手指头来试试。”
“再不行还有耳朵、鼻子……”长顺笑嘻嘻地补充。
老七看了看外面天色,起身拽了拽衣服:“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走着吧。”
长顺伸了个懒腰,喃喃骂道:“那死老太太,骂她听不见,打又怕打死了,妈的,赶这么个活。”
冬至见他们两个往外走,踌躇一下,问:“我也去?”
“废话,不去你干嘛来了。”
柳镇的路,其实冬至并不熟悉。随着老七两个七拐八拐,来到了镇西边一片地界,这里房子都很矮,破破烂烂的,街上也脏得很,风吹起的沙土扬了他们一头一脸。
“咣。”长顺抬脚踹门。门板直接飞出去,倒把他腿闪了一下,“妈的,上次踹的还没修。”长顺嘟囔。
冬至跟着进屋,黑洞洞的,眼睛半天才适应过来。屋里没什么家具,大半间是炕,上面乱七八糟地堆着被子,散发着一股霉味。
“老太太,死了没有。”长顺大大咧咧地走到床边。
冬至这才发现床上还躺了个人,直到她坐起来,才看出是个干瘪的老太太,乱糟糟的头发,浑浊的眼神,看上去得有七十多岁了。
“你儿子呢?躲在哪儿啊?”长顺问。
老太太不知是听不清还是怎么,只是不住摇头,模模糊糊地叫:“儿啊,儿啊,给娘倒杯水。”
“妈的,谁他妈是你儿子。”长顺大骂,抄起桌上的茶壶砸在地上,巨大的声响吓得老太太一哆嗦。
冬至的的拳头攥紧了。
“他以为躲着我们就找不着了,告诉你,别想。他再不还钱,我就拆了这屋子。”“哗啦“,这回是个针线笸箩。
老太太哭起来,她明白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好多天没回来了。”“砰”桌子翻了。
冬至忍不住要冲上去,身形刚一动,被老七拉住,他沉声说:“我们走。”
“你等着,老不死的,等那小子回来我揭他的皮。”长顺骂骂咧咧地,一脚把地上的笸箩踢飞。

老七拉着冬至先出了门,冬至胸膛急促地喘息着,心里闷着一股火。
长顺跟上来,斜眼看他,觉出不对,问:“怎么啦?”
老七笑笑,“这小子想上去打来着,我给拦下了。”
长顺不以为然地瞪了冬至一眼,“傻啊你,那老东西一碰就死了,你打她,等着吃官司吧。年纪轻轻没个深浅。“
“他想揍的是你。”老七边走边说。
“我?”长顺没醒过味来,楞楞地看着老七阴沉的脸。
“是啊。”老七慢悠悠地说,“那么可怜的老太太你都欺侮,还不该打?”
“妈的。”长顺揪住冬至的脖领子,“找死呢,你吃里扒外啊。”
老七这回没拦着,抱着胳膊看两人扭在一起。若论身高和体格,长顺都不是对手,但他胜在经验丰富,冬至又有伤。所以几个回合下来,俩人都没占到什么便宜。
“行了。”老七喝道。冬至先松了手,长顺揉着自己的胳膊,向老七告状:“七哥,你看他,该不该挨揍。”
“瞧你那点儿出息,连个孩子都打不过。”老七先训斥长顺。
长顺委屈地大叫:“我没下狠的,你说我能掏出刀捅了他吗?”
冬至低头拍着身上的灰尘,心里生出一种厌弃感,为身边的这两个人,也为了自己。
老七冷眼看着冬至,“小子,你想积德行善就别到这儿来啊,你是跟我们过不去还是跟自己过不去?”
冬至苦笑,老七说得对,跟了他们,却又故作姿态,简直是当了XX还要立牌坊。长顺嘟嘟囔囔地还在骂,老七不耐烦地给了他背上一巴掌,“快走吧,,去张寡妇家。”
“等我回去收拾你。”长顺恨恨地说,追上了老七。
冬至看着两人的背影,稍一犹豫,还是跟了上去。
家树坐在吉祥米铺柜台后面,账本平摊在桌上,手里的笔提起来又丢下。伙计们在卖力地吆喝着,客人也很多,询价声,粮食落袋声响成一片,耳朵装满了,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
“老爷,老爷。”徐大力的叫声打断了他的愣神。“怎么?”家树打起精神。
徐大力指指门口,“有人找。”
家树看过去,站在大门外探头探脑地是穿着便衣的王九。家树扔下笔走过去,“有事吗?”
“赵队长让我跟您说一声,他在东升茶楼等您,想跟您聊聊。”
“哦。”家树抬头看看天色,快正午了,正是饭点。“好,我马上就去。”
家树一边往茶楼走一边检讨着自己:放债的分成是不是按时给了?年节的供是不是如数上了?想了一圈,没找到出了什么岔子,心里踏实了些。算起来,赵队长应该不会是找茬。
茶楼掌柜依然那么客气,亲自陪着家树上楼:“您怎么才来呢?赵队长都等您半天。”
家树客气地笑着应付:“我哪儿敢啊,刚去叫我,我这不就跑来了。”
掌柜的把家树引到二楼一间不临街的雅座,又帮忙把门带好。家树脱了帽子,打了声招呼:“大哥,让您久等了。”
赵队长正喝着茶观风景,笑着回过头来,指指对面的座位:“快坐。”
家树坐下,赵队长亲自斟上茶,又拿烟递给他,弄得家树有点儿受宠若惊地感觉,赶紧掏火柴点上火:“您今儿怎么有闲啊?”
“唉。”赵队长这口气叹得家树心里一颤,“我怕是以后都有闲了?”
“这怎么讲?”
赵队长看看他,“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呢?”
家树莫名其妙,“我装什么,最近铺子、钱庄、家里乱成一团,你又不是不知道。”
赵队长再叹一口气,“那我告诉你吧,我当局长那个事,怕是要黄。”
“啊?”家树真吓了一跳,“不会吧,我没听老爷子说呀。”
“你家那个老爷子。”赵队长从牙缝里往外挤,“他巴不得我倒霉呢。”
“你是从哪儿知道消息的?”
“我在省里有报信的。妈的,也他妈不管用,现在才告诉我。”赵队长愤愤地摩挲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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