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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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星无月,庭院里黑得瘆人。
冬至一不留神被突起的砖块绊倒,扑出去老远,受过伤的右腿磕在地上,象断了一样剧痛,他却一刻都不敢停下,爬起来接着跑。
大少爷住的跨院门口站着一堆人,十几只灯笼明晃晃地照着。冬至在人群里找见正兴冲冲地舞着双手在空中比划着的张福,周围人声嘈杂,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冬至刚想挤进去叫他,猛然间,一挂长鞭在身边噼噼啪啪地炸响。
人们欢叫着捂着耳朵四下逃散,冬至揪住一个小丫头,大喊着问她:“为什么放鞭炮,出什么事儿了?”
小丫头象看个傻子一样斜了他一眼,答道:“少奶奶生了个儿子……”
冬至放开了她,心里说不清地烦躁,小香莲的咳嗽声似乎压过了震耳欲聋地鞭炮,在耳边清晰地响起。
“老太太发赏钱啦。”两个仆人抬着一个装满红包的大笸箩走到门口台阶上,人们呼啦一下围了过去。
“别挤,别挤,人人都有份。”张福喊道。
冬至被兴奋的人群围裹在里面,正挣扎间,忽然看见家树叼着烟从屋里出来。他大叫:“大少爷,大少爷。”可叫声被淹没在一片吉祥话中,领了红包的人们,纷纷涌到家树身前道喜。
经历了里面那场鲜血淋淋的生产,家树已经快顶不住了,疲惫得想呕吐,他努力控制着自己,在脸上堆起一丝微笑,向四下点着头,嘴里说着:“辛苦,辛苦。”
冬至急于从人群中挤出去,结果胳膊肘抡得高了些,正中身边张厨子的鼻梁。张厨子大叫一声,捂着鼻子蹲了下去,满眼都是疼出来的泪水,痛骂道:“这是哪个兔崽子,真他妈缺德……”
冬至赶紧伸手往起拉他,忙着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张厨子一边擦眼泪,一边骂,“为点儿钱你至于吗?挤他妈什么挤,奔丧啊。”
冬至拽起他再回头看,家树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急得又喊:“大少爷,大少爷。”张厨子不依不饶地揪住他的胳膊,“喊大少爷也没用,你打破了我鼻子,得把你的红包赔给我。”
冬至挣了两下没挣开,急了,狠狠推了他一把。就在两人拉扯着要动手的时候,张福听到动静,推开众人走了过来。“吵什么呢,大喜的日子骂骂咧咧的,发钱都堵不上你们的嘴。是不是找不痛快?”
张厨子指着自己的鼻子和手上的鲜血,说:“他打我。”冬至早已拽住张福,急问:“大少爷去哪儿啦?”
张福这才看清是他,也愣了一下,“你怎么来啦。”
“小香莲,他吐了很多血,快不行了。”冬至的话迎着风说出来,把自己呛出了泪水。
“哦。”张福沉吟不语。
“那个洋大夫呢?快点儿请他去看看,还能有救。”冬至往台阶上推张福。
张福动了动,下决心似的点点头,“行,我去问问大少爷。”刚踏上一步,张厨子委屈地问:“那我呢?就这么算了?”
张福摆手,“再给他一个红包。“
仆人们领了红包,除了在屋里伺候的,其余都渐渐散去了。慢慢庭院中只剩下冬至一个人,穿着单衣站在寒夜里,冻得一个寒战接着一个寒战。
张福出来了一次,看到冬至眼巴巴的眼神,摇摇头:“大少爷和洋大夫都还在里面忙,马上就出来,你再等等。”
冬至的心就如同放在热油里面,翻翻滚滚地煎熬着。有心要跑回去看小香莲,又觉得张福推三阻四的样子不放心。如此等了有一支烟的功夫,他终于忍不住了,直接往产房门里闯。
守门的两个小丫头尖叫起来,往外推他:“你干嘛啊?”
“大少爷,大少爷……”冬至一面抵挡,一面扬声高叫,“小香莲快不行了,你救救他。”
张福赶紧跑了出来,也一起把他往外推,“叫你等等,怎么不听,快出去。”
家树一挑门帘从里屋走了出来,“小香莲怎么啦?”
“吐血。”冬至猛地推开张福,扑到家树脚下,抱着他的腿,“再不救,就来不及了。”
家树双手搓了搓脸,心里又焦急又为难,史密斯大夫正在给文娴缝针,一时半会儿走不开。“请郑大夫去看看。”他边拉冬至起来,边吩咐张福。

“哎。”张福答应着,去不敢进里屋,在门缝处叫:“郑先生,郑先生……”
“不许去。“谁都没留神坐在外间阴影里的金桂,她站起来,堵住里屋门口。“那个下三滥的戏子早就该死了,别说这在节骨眼上,就是平日里,也不许去看。”
家树根本不理,拉着胳膊把她拽到一边,叫:“国安,国安,出来一下。”
里面郑国安却焦急地答道:“家树,灯不够亮,你叫人再去点些蜡烛来。”
金桂一瞪眼,骂张福:“聋子啊,还不赶快去。”张福答应着跑出门。
冬至不知所措地拽住家树的袖子,焦急地望着他。
“哎呀,家树。”郑国安在屋里一声惊呼。
“怎么啦,怎么啦。”金桂一边高声问,一边猛戳家树肋骨,“还不进去。”
家树叹了口气,对冬至说:“你先回去,我马上就到。”
“史密斯大夫,他还没说完都需要准备什么……”
家树又叹了口气,“我进去问他,叫别人准备,你先回去。”说完,掀帘进了里间。
冬至看着他的背影,咬牙跺了跺脚,扭身冲出了屋子。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当冬至跑回到西跨院时,衣服已经淋得湿透了。他拉开门,先松了一口气,屋里暖洋洋的,火盆里的碳虽然已经发白,却还冒着小火苗。小香莲背身头冲墙躺着,被子搭在腰间,看样子是咳累睡着了。
冬至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小心拎起小香莲的手想拢进被子里去。猛然,他僵住了,手,为什么这么凉呢。
家树来的时候,碳火已经灭了。
冬至听到动静,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家树以为冬至是责怪他来的晚了,没太在意,扭头对跟在后面的张福说:“快点儿摆开吧。”
张福答应着,指挥抬着长桌,端着水盆、水壶和白布单等等杂物的四五个人,在屋子正中搭起手术的台子。
家树凑过去看小香莲,冬至一动不动地坐在床头挡住他。家树在他肩上轻推一把,俯下身去,“别呆这儿了,去多烧几壶热水来。”
冬至微侧了身,冷冷地:“不用了。”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张福在旁边听了,忍不住先于家树训斥。一转身间,发现大少爷站在哪儿躬着腰,身体摇摇晃晃地要跌倒似的。他赶紧抢上一步扶住:“怎麽了,大少爷,是不是累得头晕了。”
家树一把推开他,转身扶住床栏,一低头“哇”地吐了出来。
“哎哟。”张福又是抚胸又是拍背,百忙中吩咐冬至:“快去倒杯水,没长眼睛啊。”
冬至稳稳地站起来,走到桌边,伸手从地上抄起一把凳子,使足力气轮圆了砸在家树背上。家树“啊”地一声惊叫,向前猛冲两步撞在墙上,随即疼得在地上缩成一团。
满屋的人都愣了,包括刚到门口的郑国安和史密斯大夫。郑国安先反应过来,飞身过去抱住正准备砸第二下的冬至,这下张福他们也醒了,纷纷上来搂身子的搂身子,抱腿的抱腿,乱成一团。
张福抢先一脚踢在冬至肚子上,大骂:“你疯了!”冬至不出声的挣扎着、抵挡着落在身上的拳脚,仍固执地伸手去抓地下的凳子。
“放开他。”家树被史密斯扶着站了起来,一手撑墙,一手扶在腰上喘息。
忙乱中没有人听见他的话,每个人都想证明自己,迫不及待地表现着忠心和勇敢。“都住手!”家树用尽全身力气大叫。
殴打停止了,张福他们不知所措地望着家树。张福脑筋动得快:“对呀,得抓紧时间摆台子。那什么,”他指着冬至对身旁一个人,“把他拖出去关在柴房里,等明儿在发落。这样行吗,大少爷?”
家树在史密斯的扶持下,颤抖着手缓缓弯腰,把凳子捡起来,然后尽力扔向张福:“都他妈给我滚!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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